袁世凯听到这里,非但没有震怒,反而失声笑了起来,只是笑声显得十分无奈和凄凉。
段祺瑞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弄得不明所以,大总统在这个时候还能笑出来?
“之前我是怎么说的?咱们北洋要是再不团结,这天下就拱手相让了。你们有谁停了?又有谁听进心里去了?现在火烧到眉头你们一个个才知道危急,现在都跑来找我这个老头子,是要把烂摊子都推到我这个老头子身上吗?”袁世凯笑中带着怒意,狠狠的瞪了段祺瑞、陆建章二人一眼。
“这这,大总统,您要是这么说,教我们何以自处?大总统的话我们何尝不是尽心尽力,可偏偏下面那些督军们、将军们自以为是,到如今我们北洋面临这样的为难,谁人不焦虑?谁人不痛心疾首?”段祺瑞一脸委屈的说道。
“好的时候没见你们这么上心的来找我,坏的时候一个个没有主意了,还指望我这老头子能如何?”袁世凯重新躺了下来,十分无力的说道。他现在真正是没有力挽狂澜的心力了。
“大总统,其实日本人愿意单方面向我们贷款。”孙宝琦小心翼翼的试问道。
“哼,”袁世凯讥笑道,“这群东洋鬼子只会成火打劫”
听到这里,孙宝琦赶紧闭上嘴巴不再多说,他知道大总统是绝对不会拿国家开玩笑。
段祺瑞、陆建章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也是一副无奈的脸色。石亭里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芝泉,”冗长的无声之后,袁世凯虚弱的开口说道。
“大总统?”段祺瑞上前一步,凑近袁世凯身前。
“去吧,派人去南方跟吴绍霆谈,看看能不能谈一个周全的结果。吴绍霆这毛头小子是野心家,但是他不会不念及大局。去跟他好好的谈,好好的谈。”袁世凯说到这里,声音与身躯同时颤抖起来,老迈的双眼居然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悲哀。
“大总统,我明白了。”段祺瑞郑重的点了点头,然而他的心中却是一股强烈的失望。
三人从总统官邸走出来,沿着走廊前去府院前的大道乘坐马车。
陆建章叹了一口气,有些沉不住气的对段祺瑞说道:“段总理,难道真的要去跟南方和谈?以南方目前的声势,他们会跟我们谈吗?”
段祺瑞摇了摇头,冷着脸色说道:“换做是你,你会吗?”
陆建章沉思一会儿,一时拿不定主意,说道:“可是大总统似乎认为吴绍霆会和谈。”
段祺瑞默然不语,一直走到府院大门口时,他才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看着陆建章和孙宝琦二人,语气严厉的说道:“吴绍霆会跟我们谈,谈完了就是南方执政府北上一统中国,而咱们北洋政府则从此消失。你们说吧,这样的结果跟谈不谈有区别吗?什么是谈判?起码要能满足咱们双方的利益才是,倒头来把咱们北洋谈没了,那还谈个什么劲?”
孙宝琦愁着脸色,说道:“芝泉,话虽然是这么说,可咱们北洋都到现在这样山穷水尽的地步了,若是能得个体面的结局也未尝不好。大总统他也正是这个意思呀。”
段祺瑞冷冷的“哼”了一声,说道:“幕韩老弟,你还真是天真,体面的结局?要是让南方那帮人掌权,你真以为我们会体面?什么叫风水轮流转,到时候什么话还不是他们说得算。我不怕丑话说在前头,大总统他是老糊涂了,我北洋就算丢掉长江以南,仍然还有半壁江山在手。只要跟洋人好好谈,让他们继续支持咱们,未尝没有翻盘的机会!”
孙宝琦大感震惊,指着段祺瑞说道:“你,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段祺瑞叹了一口气,毫不示弱的说道:“老弟,我不怕说一些狠话,如果我段祺瑞做了什么对不起北洋的事,我宁可一头撞死在这石狮之下。咱们北洋不能完,最起码不能就这么完!幕韩,大总统是老了,是该让我们肩负北洋大任的时候了。如果你觉得我有哪怕半点的私心,你大可去向大总统告密,我不在乎!”
他说完,摆出一副大义凌然的姿态,表情坚定又坚毅。
孙宝琦心中焦急不已,根本拿不定主意,最终只能一言不发的化作一声长叹。
段祺瑞调整了一下语气,说道:“日本公使那边你再跟进一些,看看有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咱们堂堂中华民国政府岂能一点钱都没有。”
孙宝琦再次惊讶起来,他连忙说道:“芝泉,三年前广东大战陷入僵持之际,日本公使日置义向大总统递交这份备忘录,大总统可是当场否决的。如今日本知道我们北洋陷入难关,真正是趁火打劫,三年前还是五条协议,这次提出的可是二十一条协议,而且其中第十八、第十九两项那可是”
段祺瑞打断了孙宝琦的话,冷声说道:“《二十一条》我看过,你没必要再跟我强调什么。之所以让外交部再去谈谈,就是要为我们中方争取更合适的价位。”
这时,停在道路上的马车已经调转好方向。陆建章觉得自己插不上嘴,索性先一步告辞上车离去。段祺瑞也没有多说什么,带着一丝不苟的脸色登上马车。孙宝琦一个人站在总统官邸府院的大门前,显得十分怅然又不知所措——
七月下旬,随着杭州会战的结束,整个中国的局势几乎已经定型。
民间不胫而走的流传出一些言论,也不知道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北洋政府渐渐在人们心中失去威信,取而代之的是反动势力以及独裁军阀之类的称呼。
诸如此类的舆论氛围不仅仅在南方,黄河以北的北方地区同样如此。农民们听说南方的农业政策好,一心期盼着执政府能早点统一中国。商人们虽然在北方仍然能赚钱,可总得有一个安稳可以依靠的背景才是,显然北洋政府已经无法依靠。
就连政治活动家们也纷纷开始重新规划自己的前途,在一个连工资都发不出来的政府办事,还不如回家守着一亩三分地,眼见南方形势大好,理所当然要考虑着去南方谋一份差事。
列强驻华使馆早已不能再像去年那样模棱两可,仅仅只派遣一些随员去试探南方的底细。从七月二十日开始,各国使馆陆续派出公使馆的商务参赞,以更正式的方式前往捂住常驻下来,开始试图与南方执政府达成某种联系。
吴绍霆很清楚执政府已经在国内获得相当高度的地位,即便仍有不少人认为执政府缺少法统的意义,但只要在声势能超过北洋政府,法统地位那是迟早的事。当然,执政府是需要获得国际认可,因此对于各国公使馆派来的商务参赞,吴绍霆都安排专人负责接待和联络。
可惜的是外交部到现在都还未请来唐绍仪,多次派人去上海联络都遭到婉拒。尽管现在形势已经很清楚,但唐绍仪还有足够的耐心,就等着南北一分胜负时再做表态。
二十二日下午,梧州火车站,执政府宪兵护卫队在站内站外布下一道警戒线,不过场面不算隆重,寻常旅客仍然可以进进出出。随着远处一声汽笛的鸣响,一列从广州发来的火车由远而近的开进站来。
大执政官办公厅长官邓铿与国防部代表李选廷正在站长室小坐,听到站务员汇报火车进站后,二人立刻站起身来,带着几名随员出了站长室来到站台。
“邓大人,这人是谁呀,大执政官有必要如此盛重的派我们来迎接?”李选廷望着车站东边的铁路线,已经可以看到火车头喷射的水蒸气烟雾,他忍不住好奇的问道,“这段时间从北方来的人不少,也不见得大执政官像今天这么上心。”
“呵呵,文石兄难道没听说过保定军官学校最年轻的校长之名吗?”邓铿笑着说道。
“之前一直忙着地方事务,没太关注北边的情况。最年轻的校长这份名声倒真是不小。”李选廷若有所思的说道,云南人大多只认云南讲武堂这一所军校的名声,毕竟都有地方保护的色彩,所以不太看重外省的情况。虽然他知道保定军校在国内的影响力,却没怎么太放在心上。
“实话说,其实我对这位蒋大人也不太认可,两年前吴执政在北京时就受蒋大人的冷嘲热讽,若不是松坡将军极力引荐,我还真不觉得这位蒋大人是什么人才。听说蒋大人辞去保定军校校长之职后,原本是不打算南下的,只打算在天津寓居,或者东渡日本去寻松坡将军。”邓铿随意的说道。
“那为何又突然南下了呢?”李选廷疑惑的问道,心中难免会有臆测之意。
“具体我不太清楚,听松坡将军的幕僚说,是松坡将军刚到日本时写了一封信给这位蒋大人,希望蒋大人能南下帮忙。吴执政收到蒋大人南下的确信后,倒是十分高兴,还当着大家的面说有这位蒋大人足以称得上是小松坡。真不知道这算不算高抬了蒋大人。”邓铿苦笑着摇着头说道。
李选廷沉默了片刻,随后微叹一口气说道:“吴执政必然有他自己的道理。”
邓铿颔首道:“也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