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府政务大厅,李煜堂、张直、倪端等人正在向吴绍霆汇报财政报表。
“自七月底战事发生以来,直至今日,军粮一共消耗三十九万,枪械弹药一共是二十八万,后勤物资合计是二十九万,阵亡抚恤预计是八万。另外善后费用还未统计下来。”李煜堂尽量从简的说道。
“军粮怎么会消耗这么多?”吴绍霆奇怪的问道。
“军粮一项是包括革命粤军三个师的一应费用,上个月在福建被劫走的一船物资已经是六万左右了。”李煜堂解释道。
吴绍霆叹了一口气,忧郁的说道:“战前都督府储备了一百六十万的经费,这一战打下来,已经去了一大半了。曹锟的人还没来,我广东接下来的形势只怕不乐观了。”
李煜堂无奈的摇了摇头,苍老的说道:“这次对桂作战伤亡太重,谁也没料到一开始就会打得这么凶。现在各级战地医院和县区医院里面,前前后后差不多住着一千五百多名伤兵,他们当中需要长期治疗的重伤兵员超过五百人。这是一笔不菲的支出,我是算在后勤物资一项当中的。”
吴绍霆认真的说道:“伤员肯定要照顾周全,这是毋庸置疑的,他们可是为了保卫广东而负伤。至于痊愈之后,能够复员的则派回原部,不能复员的发抚恤费遣散好了。”
他顿了顿,又看向张直,这位老官绅从一开始一直有些心不在焉,恍恍惚惚似有心事。
“张部长,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哦!?”张直回过神来,他缓缓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坐姿,说道,“都督这次与桂军兵锋相交,总算是打了一场漂亮的阵仗。只是……只是战事毕竟是祸事,哪怕现在两广已经成功签署了停战协议,可……怎么说呢……”
众人看着张直吞吞吐吐的样子,不禁有些诧异,以往张老爷子向来是气定神闲、不亢不卑之态,尤其是凭着张家与都督的私人关系,更有一种不可代替的地位。然则今日却变得含含糊糊,一点气势都没有,不得不让人有所猜疑。
吴绍霆皱了皱眉头,出言打断了张直支支吾吾的语态,平静的说道:“张部长,这里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如果真有什么严重的事,你更应该说出来让我们大家知道,有问题则想解法,有难处则想办法,群策群力才是要紧。”
张直沉了沉气,索性说道:“都督,战事虽然大获全胜,可是这一个月来我仔细研究过广州和韶关两地商业发展的情况,对比去年这个时候,所有行业几乎是有退无进。”
吴绍霆心中微微一寒,他意识到张直所说的危机,如同自己在云浮所料的一样,广东省资产阶级已经出现了不信任的裂痕。
张直看了一眼吴绍霆的脸色,暗暗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自从去年年底至年初,都督府颁布了一系列利商利农的政策之后,短短五个月时间里全省商业发展几乎是往年的五倍之迅速。可上个月到今天,所有大型工厂、作坊都在减工,一些大商行缩减商品供应量,导致一些小县城都出现有价无市的境况!”
不等吴绍霆开口,倪端立刻责问了道:“商人在囤积货物?”
张直摇了摇头,道:“并非是在囤积货物,我亲自去看过他们的生产线还有仓库,根本是无货可囤。”
倪端疑惑不解,问道:“既然有人要买东西,为什么他们无货可卖?”
这时,李煜堂代替张直把话说明白了:“很多商行正在把产业向其他地方转移。比如说我们广州老字号酒楼八仙楼,年初从联合银行贷款三十万,预计在广州和肇庆再开两家酒楼,可八月底他们竟把酒楼开到香港去了。富润和棉纱厂是我们广州最大的棉纱工厂,军政府公务装和革命粤军的军服,全部都是他们承接,年初他们的老板还找我牵线,想谈下警察制服和黄埔军校训练服的合作,没想到七月中旬他们却把富润和成衣公司迁入澳门。”
张直叹了一口气,接过李煜堂的话说道:“前天下午,我在商会约谈了几位大老板,他们都承认正在把手里的资本转移到香港、上海等地。就连跟张盛霆公司合作的简照南兄弟,也开始在上海开办分厂。都督,这是典型的资本外流呀!”
吴绍霆眯起了眼睛,看来这些大商家还是不信任他能抵挡北洋军。或许资产家都以为粤桂战争把粤军主力打完了,接下来已没有实力再抵抗曹锟的北洋精锐。他可以理解资产家不愿冒险的心理,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面,可是他却不能允许这些人当着自己的面拆自己的台。看来,有必要采取一些强硬手段了。
“现在有实力的商行都在找后路,倒是一些中小商户和大地主保持现状。如果这件事不能妥善处理的话,必然是一场大灾难呀!”张直加重语气强调道。
在场所有人脸色逐渐阴郁下来,这个消息确实太不好了。粤军刚刚打了一场硬仗,好不容易取得胜利,哪里知道后院失火。他们都明白广西的压力解决不代表解决了所有问题,湖南、福建依然是沉重压力的源头。这个时候更应该积极筹备新一轮的抗战,可偏偏资产阶级率先打起了退堂鼓!
张直本打算私下找吴绍霆谈这件事,毕竟这个消息一旦泄露出去,只怕全省工商农都会感到恐慌不安。他现在只能期待着吴绍霆有什么办法,省内的资本本来就不富裕,如果不能及时遏制资本外流,广东军政府将不战而亡。
会场沉默了一会儿,大家都在思考问题的解决办法。
突然,吴绍霆冷冷的开口说了到:“张部长,散会后你立刻通知联合银行,对所有贷款却转移资本的商家商户,提高五倍利息,并且立刻收回贷款。不能还款或者拒绝还款者,执行变卖抵押资产强行还款。”他的语气十分坚决和冷酷。
张直不禁担忧起来,连连说道:“都督,提高五倍利息和立刻追讨债务,这是违反借贷合约的呀?这样只怕会影响联合银行和军政府的公信力。”
吴绍霆“哼”了一声,严肃的说道:“违反合约?联合银行贷款给这些人是让他们发展本土经济,不是要他们捐款逃走。尤其是八仙楼这种货色,他们先违反合约在先,我还有必要跟他们讲合约吗?敢骗政府银行的钱,我第一个整死他们!”说到最后,甚至都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愤怒。
“可,可借款时我们没有这方面的法约啊……”
“约?我现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们,我吴绍霆就是广东的法制。借款时没有的法令,今天下午就给修改过来,晚上颁布通知,明天开始执行。”吴绍霆气势磅礴的喊道。他知道这个时代很多法制没有健全,不过他从来不关心这些事情,北京政府可以派人刺杀宋教仁,地方政府难道还不能僭越法制吗?
所有人听到这一句话,齐齐的感到震惊,吴都督竟然说出他是广东的法制?他们不知道该作何感想,以前大家都认为吴都督是一个公正公平的领袖,是推崇民主法纪的代表。可今天看来,似乎真正的吴都督与大家的想法有很大的出入。
“都督,您提前追讨债务就算了,何必还要提高五倍利息,这些商家肯定不服,弄不好他们是要罢市造反的呀!”张直担忧的说道,他是广东商会的会长,理所当然要代表广东商人的利益。虽然这个时候他知道一部分广东商人做了不光彩的事,可吴都督也不至于这般严厉凶狠的打击,势必会引发不必要的动乱。
“倪端,稍后通知二团三营进城。谁敢造反我灭了谁。罢市?他们抵押的产业已经收归银行所有,还有什么好罢市的?银行可以聘请其他管理者继续经营,或者直接变卖给那些留在广东本土发展的商户。”吴绍霆不以为然的说了道。
“这………”
“另外,”吴绍霆打断了张直的话,继续下一个话题,“让联合银行制订一套提供中小商贩、作坊、公司的无担保小额贷款方案,或者低息贷款方案,我要大力扶持这一阶层的商户。至于地主阶级,鼓励他们用土地抵押转为经商。”
张直仔细想了想,吴都督雷烈风行的决定这一系列政策,虽然会引来广东商界的一片血雨腥风,可的确是一个迅速解决危机的办法。他甚至有些佩服吴绍霆,吴绍霆很显然知道现在转移资本的商家数量还未形成规模,趁早拿少量的商家开道,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更重要的是,在打压的同时还在进行扶持,正是两头并工的好方法。
除此之外,这次整顿或许会有不小的风险,可一旦顺利的挺过去了,广东商界将会紧密团结在军政府的立场上。那些遭到打击的商家资产被没收,剔除了不安分因素之后,所没收的资产也会转交到支持军政府的商家手里,正是此消彼长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