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马尾军港,一艘从广州开来的军用运输船缓缓的停靠岸边。舷梯放下,陈炯明带着一众幕僚快步从船上走了下来,福建省府和第六师团前来迎接的数名专员快步迎了过来。
“师团司令部军务处少尉陈定坤向总参谋长敬礼。”
“省政府谘议局彭寿元奉省长之命特来迎接,陈大人舟马劳顿,一路辛苦了。”
陈炯明向军官回了军礼,又与彭寿元握了握手,他没有多说客套话,神色匆匆的说道:“余此番仓促接任战区总参谋,之前准备不足,日后还仰望诸位帮助。梧州军令紧张,余不敢多耽误,我等立刻前往省府。”
彭寿元点了点头,不敢怠慢的说道:“卑职等人若有效力之处,必当竭尽所能。陈大人这边请,专车已经准备好。”
陈炯明跟着众人一起向军港外面走去,同时又向陈定坤打听了目前第六师团的情况。
陈定坤一路走一路说,上了车之后还坐在陈炯明的旁边,尽量从简而又清晰的把第六师团的情况描述出来。
“许总司令早在上个月就开始把第六师团的重心向闽北转移,第一师、第二师都已经在南平、武夷山以及宁德一带严阵以待。第三师从厦漳泉调到福州,加固福州的防守,用以应对温州的威胁。”
“许司令现在人在哪里?福州吗?”陈炯明问道。
“大前天还在福州处理后勤事务,如今又返回南平去了。陈大人如果要尽快赶往师团司令部的话,最快明天一早就能安排好交通,乘坐快艇沿着闽江而上,大约四个钟头能到。”陈定坤恭恭敬敬的回答道。
“不急,我在福州还有一些军务要办,可能需要三五天的时间。如果师团司令部那边有什么要交代的,可以转发到福州这边。”陈炯明平静的说道。
“陈大人,您不打算去南平?”陈定坤有些诧异,“可是许司令说,上面的命令是要在七月上旬行动呀,今天可都月底了。”
“这你不用操心,上面的命令我也知道催的紧,我自有分寸。”陈炯明胸有成竹的说道。
“卑职明白了,卑职一定尽快转达陈大人的吩咐。”
“来之前我听说孙退庵辞去公职、隐居世外了?这是怎么回事?”陈炯明又问道。
李厚基入川之后,孙道仁被迫退居二线,之后吴绍霆发动的福建战争驱走李厚基,孙道仁原本仍留有虚职在福建军政府,一直还期盼着能与吴绍霆见上一面,谋一个更体面的身份。哪里知道南方事态多变,吴绍霆仓促处理完福建事务即又返回广东。
许崇智与孙道仁在之前“二次革命”的立场埋下矛盾,许崇智一直以来都怨恨孙道仁当时委屈求全,甚至还逼迫自己交出兵权。因此在福建战争结束之后,他掌握了福建军权,联合朱成贵不断排斥孙道仁。
最终孙道仁不堪重负,只得辞职离去,不过仍然隐居在福州城郊,心有东山再起之意。
陈定坤身为许崇智的部下,自然不敢多说许崇智的坏话,唯唯诺诺的说道:“孙大人年事已高,多有力不从心,因而告老颐养去了。”
陈炯明虽然不知道许崇智与孙道仁的矛盾,不过来之前还是听说了孙道仁不甘心没落,当下心中猜出几分状况。他说道:“这次需要孙老先生的一臂之力,你帮我安排一下,今天下午或者明天一早我去拜访一下退庵先生。”
陈定坤有些唐突,不过还是连忙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了。”
陈炯明马上又说道:“另外,昔日的福建海卫队可在编制?总官还是彭岳峰吗?”
不等陈定坤回答,坐在轿车副驾驶席上的彭寿元抢先回过头来说道:“彭岳峰正是家兄,他眼下正在海务局任职。”
陈炯明奇怪道:“海务局?彭岳峰一介军人怎么去了文职公所?”
陈定坤解释道:“陈大人有所不知,福建海卫队是旧营编制,部队松散、装备不全,许司令倒是没有多加干涉海卫队的军务,不过朱省长因为近年财政问题,已经将厦门、漳州、宁德三地的海卫队全部裁撤,只剩下福州三县的几个营。家兄之前确实是在海卫队任职,只因为海卫队裁撤的太厉害,不得不调任海务局。”
陈炯明缓缓的点了点头,沉思片刻,说道:“原来如此,无妨,其他事可以容后再议,但今天我就要跟彭岳峰见一见。”福建海卫队是近代中国最早的海军陆战编制,尽管大革命之后几乎停止发展海卫队,到如今又被裁撤的所剩无几,不过他现在要用的正是这硕果仅存的几个营。
轿车开到福州省府署衙,这里正是之前护军使署衙的大院,仅仅重新装点了一番,无非是换汤不换料。朱成贵派自己的亲信到门口迎接,陈炯明简单寒暄一番,直接进到署衙大厅,他甚至没有打算与朱成贵见上一面,马上安排自己的随员、幕僚找一处办公地,即刻投入公务之中。
朱成贵省心不少,索性不去叨扰陈炯明,只管安排晚上的接尘宴席,到那时候再见面叙礼也不迟。至于陈炯明所需要的办公物什,一应交给内务部承办,保证优先周全。
陈炯明花了几个钟头汇总战略情报局送来的情报,之后陈定坤请来了彭寿松,二人在会议室密谈了一番。他找彭寿松的唯一目的,正是要让彭寿松返回海卫队,将福州仅剩下的三个营重新整顿起来,暂编为一个团,五天之后即会派上用场。
“五天?这也太紧张了吧!”彭寿松有些惊讶,他与弟弟不同彭寿元,自己读书不甚多,性子多有鲁莽,说话的语气也是一股大大咧咧。
“事关重大,时间急促,五天已经是最大宽限。海卫队无论如何都是早年常备部队,况且这次作战不会太难,只不过是借助海卫队助长声势罢了。”陈炯明不疾不徐的说道。
“陈大人,您对海卫队必然有所不知,之前卑职执掌海卫队时,已是军容驰废、士气萎靡、人心涣散,再加上军政府的经费大多都花在陆军或者海军上面,谁人会在乎一支用来海上登陆的杂牌部队?朱大人裁撤漳州、厦门、宁德三地的海卫队之后,余下的三个福州营更是久无改善,官兵们大多只是混日子,甚至还有晕船怕水之人,这岂能让他们上船渡海?”彭寿松叹息不已的说道。
陈炯明倒真没有料到,号称海上作战的部队竟然还有旱鸭子?
“竟荒废到如此地步?”他追问道。
“否则在下也不会轻易舍弃军中之职,海卫队迟早是要裁撤殆尽的,已经再无前途可言。唉!”彭寿松无奈的摇了摇头。
陈炯明沉思了一会儿,最终决心的说道:“彭干事,不管海卫队是何境地,这次都要启用他们。这样吧,这五天的时间你也不必费心其他事,只管将那些浑水模鱼的之徒剔除干净即可。到时候不管战事如何,他们只做岸头的牵制。”
彭寿松认真的问道:“陈大人,您真打算启用海卫队?自海卫队成立伊始,他们连内战都没参加过,更别说打出国门。早年谭云觐公成立海卫队,正是以为海卫队是进攻之军,指望海卫队能打出国疆、威震四海。只可惜国力不济,自家疆土都守不住,更别说打出国门了!”
陈炯明深有感触,海卫队未成气候恰恰反应了国家的羸弱。他加重语气说道:“海卫队迟早会有大展拳脚的时候。只要这次海卫队能争口气,我一定向国防部提交议案,重振海卫队的规模,奠定我中华民国的强势之风。”
彭寿松肃穆说道:“有陈大人这番话,彭某心已足。请陈大人放心,在下一定尽心尽力整顿好海卫队,绝不让陈大人失望!”
之后,陈炯明又向彭寿松交代了一些细节,不过并没有透露海卫队的作战计划,只让彭寿松先把海卫队整理妥当,稍后几日便会下达正式的作战指令。
刚刚送走彭寿松,天色渐晚,朱成贵派人来请陈炯明赴宴。
陈炯明正准备出门,忽然又接到通报,说侧门有一位恒荣贸易公司的业务代表求见。
他当然知道恒荣贸易公司的背景,马上派人请到了会议室。
来者是一个中年文士,瘦瘦高高,看上去一点城府都没有,只是一位在普通不过的教书先生。他向陈炯明客客气气的行了一礼,在其他人都退出会议室之后,这才开口自我介绍道:“敝人吴玉生,恒荣贸易公司会计处主任,也是福建省军务统计处负责人。”
陈炯明点了点头,军务统计处是南方各省省府专司军费账目的部门,不过该部门实际上没有太多正当公务,从去年开始渐渐转变为情报处的掩护部门。他直接问道:“戴先生那里有什么紧要消息?”
吴玉生说道:“中午时刚刚收到上海戴经理的电报,本已转达至南平师团司令部,然则许司令转晴陈大人定夺,特因此来叨扰拜访。”
陈炯明复问道:“是什么情况?”
吴玉生一边从公文包里取出文件,一边介绍道:“昨日晚上杭州收到线报,卢永祥与吴光新单独会面,拟定在七月七日发动兵变,迅速逼迫朱瑞下台。同时还计划暗杀吕公望。”
陈炯明脸色一变,正色道:“消息可靠?”
吴玉生颔首说道:“是情报人员亲耳听见,除此之外今天凌晨开始,陆军第九师、第十师分别有所动作,从各自驻地陆续开拔,向杭州聚拢。以及只要五天的时间就能占据杭州周边的县城。”
陈炯明又问道:“那吕公望是什么反应?”
吴玉生故意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陈炯明,似乎是一种暗示,压低声音说道:“上面说,还是让吕公望蒙在鼓里为好。不过吕公望自然会察觉第九师和第十师的动作,到时候胜负就看谁的动作快。”
陈炯明心头恍然,吴玉生所说的“上面”自然不是指恒荣贸易公司,而是更上面的战略情报局。王长龄显然是做了深刻的分析,决定让卢永祥跟吕公望相互内斗。
吴玉生接着说道:“至于下一步的行动,全由陈大人吩咐。”
陈炯明知道这个时候该由自己运筹全局,这可是吴绍霆特意放权给自己,绝不能有任何闪失。他缓缓的点了点头,深沉的说道:“我明白了。从现在开始所有新情报都第一时间转给我。你先去吧。”
吴玉生放下了文件,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就这样告辞离去——
彭寿松(1866~1918年),号岳峰,湖南长沙人。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任福建保甲局总办,后因殴打事被布政使参劾革职。愤国事日非,参加反清的秘密会党“哥老会”。宣统三年(1911年)三月,加入同盟会。广州起义失败后,寿松利用湘军和“哥老会”的旧关系,建立军警特别同盟会,自任会长。寿松的反清活动引起当局的注意,福建布政使尚其亨故意将寿松推荐给督办粤汉、川汉铁路大臣端方,寿松便到汉口任职,借此联络湘鄂革命力量。武昌起义前夕,寿松来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