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叶青相谈甚欢的女孩看到安毅,高兴地站起来打招呼:“安将军,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
安毅迎上前,向叶青点了点头,然后视线落到女孩美得惊心动魄的容颜上,微微责备:“周姑娘,上次离开保定时,你不是说回家就劝子玉大帅和你父母离开北平吗?怎么现在还在这儿?”
周紫微无奈地摇了摇头:“安将军,不是我们不愿意离开,而是回到北平后,我们即被人算计,忙得焦头烂额的,根本就没时间、也没精力想其他事情。”
安毅非常惊讶:“出什么事情了吗?”
周紫微叹了口气:“非常糟糕,日本人收买了我外公的心月复,在外公日常使用的檀香中添加了一种让人浑身乏力的药物,结果我外公就此卧床不起,我和我母亲每天都得早早起来,赶到东城的什锦花园忙着照顾他老人家的日常起居,我连学校都没时间去。这个时候,咱们周家的生意又遭人恶意破坏,债务缠身,只能勉强维持着不至于倒闭,但要想盘兑出去,却是千难万难。转眼间半年过去,上月下旬二十九军与日军在北平城里大打出手,乱兵在什锦花园胡同口纵火,焚毁了几间房屋,危急之下外公一家临时搬离了什锦花园。住进我们周家后,外公身体竟然意外好转,随后奸细不告而别,我们渐渐才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
“哦?什么人如此胆大妄为?”安毅生平最痛恨的就是汉奸卖国贼,听了周紫微的话,恼火地问道。
“唉,说起这个就让人心酸”周紫微叹了口气,幽幽道:“跟随在我外公身边好多年的左膀右臂,觉得我外公东山再起没了指望,所以都存了别样心思,借着出卖我外公去谋取自己的利益。我外公深为依重的秘书长陈廷杰主导了此事,据说参谋长张方严也参与了。尤其让人难以相信的是,我二婆也悄悄收受日本人赠送的礼物”
周紫微的母亲,乃吴佩孚的原配李氏所生,由于李氏早亡,不受吴佩孚二夫人张佩兰待见,还没长开就被许给北平商贾世家周家的二公子周怀立,周家的大公子周怀仁娶的是吕碧城的四妹,这就是整个吴、周、吕三家的关系。
安毅怎么也没想到,曾经威名赫赫的吴佩孚竟然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如不是还有嫁到周家的大女儿和外孙女帮忙,处境难以想象。
这时,谁也没注意到,一位身形臃肿、身穿长袍马褂、鼻下有着两撇浓须的老者,迈着缓缓的八字步踱入房中。听了周紫微的话,老者摇头感慨:“惭愧啊,想我吴子玉戎马一生,到老了身边尽被宵小包围,若不是想见到山河光复那一天,早就了此残躯,断绝日本人的念想了”
安毅惊讶地转过头,周紫微慌张地站起,叫了一声“外公”。
“子玉兄何出此言?在日本人煞费苦心的拉拢下,子玉兄依然洁身自好,世人仰慕不已。此番我大军集结,不日便将日寇赶出华北,子玉兄更应该发挥自己的影响力,协助颂云开展工作才是,何来此等厌世之言?”程潜连忙上前安慰。
安毅此时已经明白,眼前这位其貌不扬的老者便是曾经叱咤风云的北洋名将吴佩孚,连忙上前见礼:
“玉帅,晚辈安毅向您问好。前辈统军数十年,统治过数省之地,拥兵数十万,却没有私蓄,不置田产,清廉之名天下皆知。尤其让人敬佩的是,前辈始终坚持民族气节,不投靠日本人当汉奸,这份磊落胸怀,让晚辈万分敬佩”
“你就是打得日本人鬼哭狼嚎的安家军统帅安毅?”吴佩孚说完,冲着安毅看了好一会儿,连连点头:“平日经常听闻安家军的赫赫威名,总是觉得雾里看花朦朦胧胧,今天看到安将军本人,才知道果然名不虚传。子玉出生时,先父曾梦到抗倭名将戚大帅,因戚帅号佩玉,便为子玉取名为佩孚,希望子玉能像戚帅那样,做一个无愧于国家和民族的人。安将军,子玉虽纵横一时,但外战上从无建树,而你却做到子玉想做而没做到的事情,子玉深为感佩”
安毅没想到吴佩孚的名字还有这个来历,刚想谦虚几句,周紫微低下头,乖乖地走到吴佩孚身边,小心的搀扶着自己的外公,怯怯地道:“外公,我不该”
“无妨无妨我吴子玉光明磊落,家丑不怕外扬谁要是卖国求荣当汉奸,不管他是谁,就是我吴子玉的敌人”吴佩孚拍拍周紫微的纤纤玉手,以示安慰:“紫微,安将军非凡人啊,竟然在半年多前就预测到日军会在平津一线动手,主动劝慰外公和家人南下,这份敏锐的观察力,外公不及也。”
“哦?安老弟去年就已经预测到华北中日两国会有一战了吗?”
程潜感兴趣地问道。此时程潜的心里颇有些惊疑不定,暗自揣测安毅和吴佩孚之间有什么不为外人道的秘密。
一直以来,对于吴佩孚、靳云鹏、曹汝霖这些北洋旧人,南京政府清楚他们的能力和影响,但却不能简单地采取赶尽杀绝的做法,那样会失去很多人心,因此,受到点拨的历任平津首脑,都对吴佩孚等人抱着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既不允许他们复出威胁到政权的稳定,又要注意收拢和利用,甚至不惜花上一大笔钱把他们圈养起来。
这次战区司令部迁移北平,程潜急需军事方面的宿将为自己出谋划策,这才请出了吴佩孚,但心里依然忌惮蒋介石会怎么看待此事,此刻骤然发现吴佩孚和安毅之间似乎有某种联系,不免多了几分疑虑。
安毅解释道:“这不仅仅是我个人的看法,辞修将军、耿光将军也都持相同的见解。去年年底经人介绍认识周小姐,偶然听说了她与玉帅的关系,为了避免日本人的骚扰,所以我提出了让玉帅一家举族西迁至叙府的建议。”
程潜了然地点点头,这时吴佩孚却一脸郑重地对程潜道:“颂云老弟,我拜托你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子玉兄,如今华北我中队连战连捷,为何你会匆匆安排身边人南下?难道说,你对当前的战局不看好?”
吴佩孚迟疑了一下,看了安毅一眼,摇摇头:“时局混乱,小心一些总是好的。我受你邀请,带着家人和随从入住翔鸾阁,前两日听来访的碧云女士讲起发生在梅花庵的惨事,惊出一身冷汗。日寇无恶不作,连出家人都不放过,真乃禽兽不如。如此这般,我怎能放心自己的亲人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安毅看到周紫微眼睛一下子红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知道可能是日军继宛城对我平民屠杀后制造的又一血案,连忙问道:“梅花庵在哪个地方?发生什么事情了?”
胡家林、沈凤道、林耀东等人围了过来,程潜和战区司令部诸位将领也都竖起了耳朵仔细倾听。
周紫微娇躯微微颤抖,显然是受到的惊吓不小。吴佩孚安慰地拍了拍她的后背,然后道:“梅花庵位于昌平城北、天池之南的山麓中,是一个有五十多位比丘尼修行的庵堂。碧城皈依三宝后,法名曼智,便在梅花庵带发修行。七月初局势不稳,主持劝碧城暂回北平修行,等局势稍好才复归。
“南口、宛平之战后,北平周边局势趋于明朗,碧城返回梅花庵,却发现那里已经被付之一炬。碧城心急如焚,最后在庵后的一口枯井中,发现奄奄一息饱受摧残的比丘尼数名,日寇伤心病狂,占领昌平后,由于远近民众逃之一空,日军无法发泄,不知道怎么地就找到了梅花庵,对手无寸铁的五十余出家人行那禽兽之事,后来为了掩盖其罪行,又把尼庵团团包围,放上一把火,许多师傅冲出火堆,又被日军推了回去,直至活活烧死。只有几位师太跳进废弃的枯井里,适有倒塌的石板恰好挡在了井口,这才幸免于难。
“我听闻许多日本人也信佛,没想到他们连出家人也不放过,对于寻常百姓如何,更难以想象了。要说以前我对日本人还抱有一丝希望,经过此事之后,我已经彻底醒悟,中日两国不分出个生死存亡来绝无和解之可能我吴子玉就算拼了这把老骨头,也不让日人占我一寸河山大家可以想象一下,沦陷近六年的东北民众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了?”
众人听得目赤欲裂,对日军的暴行非常愤慨,也都明白了吴子玉坚持要送走女眷的用意。
早在吴佩孚讲解的时候,叶青便拿出纸笔记录下这悲惨的故事,吴佩孚讲完后,她来到周紫微身边,轻轻把她揽入怀里,安慰一番后,凑到周紫微的耳朵边,小声问道:“紫微妹妹,我可以采访一下吕碧城女士吗?”
周紫微抬起头看了叶青一眼,一脸痛苦:“我三姨骤然遇到如此惨事,精神几近崩溃,我不想她再受刺激了。”
叶青笑了笑,也不勉强,但心中却打定主意,一定要把此事弄个清楚,向全国民众控诉日军的罪恶。
吴佩孚仰首叹息:“国家贫弱,百姓遭殃,现在我很懊悔当年的所作所为,若是国家团结一心,何至于”
程潜打断了吴佩孚的话:“子玉兄,现在日军已被我华北军队赶出了北平,一旦冀东收复,则数年内可保平津平安。你家人的事情包在我身上,不过现在天色已晚,我们暂去吃晚饭,稍后再谈此事。估计这会儿紫光阁那边已经等不及了。”
说完,程潜便拉着吴佩孚的手,率先走出屋子。
在前往紫光阁的路上,由于天色已晚,无法欣赏中南海美景,安毅索性和胡家林凑在一起,商量集团军司令部各部门设置的问题。
眼下安家军的摊子铺得太开,川南、滇南、宜昌、汉中都需要人,第二路军和第五军团均有各自的司令部,再加上各军各师,以及必须要掌握在手里的第四厅,可以说人才的使用已经到了极致。因此,在设不设立第一集团军直属各部的问题上,还必须得好好斟酌考虑一番。
“我们的人才储备很丰富,若是能够放手提拔,倒不怕没人可用。可是这样一来,就会打破我们原来制定的升迁体系,对于军队的正规化建设不利。但是,如果我们闲置这么多官职,未免太过铺张浪费,对提高将士们的积极性也不利。”胡家林伤脑筋地说道。
“设还是得设立,关键是看怎么选拔人才。或许我么可以采取自愿报名的方式,从中层军官中选拔出一批人才,填充到领导岗位上。玉不磨不成器,当初我们还不是一路从小小的连排长走到今天?我们得给他们创造一个能够发挥自己才能的机会。看看北上支队,他们不是干的很不错吗?要是换做正常的升迁,估计以他们的年纪,永远也不可能有今天坐拥数万大军的机会。”安毅想了想道。
“可是如果各部的中坚都调走了,战斗力下降怎么办?”胡家林担忧地说。
“很简单,继续用择优选拔那一套。几场大战下来,我相信十七军各部都涌现出一大批表现突出的基层连排长,这个时候集中提拔一批,不仅能够鼓舞士气,而且还能让将士们看到努力的方向。”
“好吧,趁着今晚鲁逸轩他们赶至北平,我们好好商议一下,拿出个章程出来。动作最好快一些,我想一场惨烈的大战已经在向我们招手了。”
安毅应了一声,突然感觉人们驻足不前,抬头才发现已经到了目的地,程潜正笑着站在门口,招呼众人入内。
宽大的宴会厅里,足足摆了六桌,安毅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叶青脸色绯红,装作若无其事地挨着在他左手边坐下,安毅刚想叫胡家林,周紫微却不请自到,在安毅右手边坐了下去,当下只得作罢。
宴会的气氛非常热烈,敬酒一阵接一阵后,热菜陆续上了桌,先后上了葱烧海参、北京烤鸭、鸡汤鱼卷、烧羊肉、番茄腰柳、糟煨茭白、冰糖肉、翡翠羹、烩鸭四宝等菜,还上了四川人所熟悉的宫保鸡丁、鱼香肉丝等菜,以及北京的小窝头、豌豆黄等小吃,加上先前已摆到桌面上来的八个冷碟,足见程潜花费了一番心思。
这时周紫微已经调整好情绪,冲着对安毅道:“安将军,你不觉得很巧吗,我们三次见面,都是在用餐前,难道我们和吃这么有缘?”
叶青在桌子下拧了安毅一把,笑颜如花,替安毅回应:“这很正常嘛,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现在普通的人家,一日两餐,少数的军队和富贵人家则吃三餐,每天都要做的事情,碰上了就碰上了,谈不上什么缘不缘的,你说是不是啊?小毅?”
安毅愣住了,刚才两女不是相处得还好好的吗?什么时候对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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