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机处,一堂和气的中堂匾额下,祈隽藻和赛尚阿坐在暖炕上,正在拿着烟袋在吸着;其他的几个人围坐在周围,说着闲白儿,外面屋中,沈桂芬坐在书案后面,手中的笔正在起草明发上谕——关于改变京中六部九卿,翰詹科道衙门入值时间的诏书。
上年的正月十七和军机处见面的时候提起过此事,自然也要翻找出上一年的军机处存档:“……纵使诸位臣工有扶掖之心,也难抒朕眷念之意。……”
因为是皇帝口谕,在这番的明发上谕中,也要把这番话加上,而且,还要在题头加注。把这段内容标注出来,下面的文字就容易了:“故而从旨到之日起,臣工入宫时间改定为每日辰正时刻,以9月到来年的4月为期,其余时刻,则仍以辰初时入宫为准。”
他在这边忙碌,另外一边的书案上,何彤云也在不停的忙碌。他要写的是给朝鲜国王、使臣,琉球国王、使臣的赏赐之物的名单。给两位国王的是:蟒缎贰疋,大小绢笺四卷,笔墨各四匣,砚各两方,漆器、玻璃器各四件;给使臣的赏赐是大缎一疋,笺纸两卷,笔墨各两匣。至于其他的一些官面文章,不在话下。
两个人几乎同时收笔,展开笺纸看看,没有什么需要填补之处,只等给几位中堂看过,就可以明发了。
历来军机处的文牍事物分为几种:第一便是明发诏书,一些蠲免钱粮、赈灾抚恤、朝堂任命,总之是咸使闻之的,都在此列。不过明发诏书是轮不到军机处施行的,大约的规则是在军机处拟好的诏书之后,呈上御前,待到皇帝认可,再交由内阁处理。
第二种是廷寄,只有皇帝,军机处和各接到廷寄的地方弁员可以看到,使用的是加盖有军机处银印的笺纸。一般而言,廷寄的对象大约是钦差,将军,督抚,学政。若是给各地的提督,总兵,盐政,织造,关监督等,就不叫廷寄,而叫‘传喻’。
文字和笺纸的使用也是有所不同的。明发上谕是用不很光亮的竹纸,写明之后交军机大臣审核,然后呈报。廷寄之类的文字也是同样,不过还要经过一次校对和誊写的过程。誊写是用加钤盖军机处银章的专用笺纸。
军机处自雍正十年正式成立之后,皇帝下旨铸造了军机处专用的印章,银质,龟钮,方形。上面铸有满汉文字:办理军机事物印记。
银章的使用、保管、储藏有着非常明确、却又极其繁琐的程序;特别是在使用的时候,更是如此。
按照规定,军机处的银印交由内奏事处太监保管,而印钥则是由军机处掌钥大臣掌握,双方互不搭界,也全无干扰。等到要使用的时候,先要由军机处中掌管金牌——这是一块长约二寸,宽五分,厚一行的赤金牌子,上面镌刻着‘军机处’三个字——的达拉密找掌钥大臣,以金牌为抵押,换过印钥,找内奏事处的太监取来银印,再付使用。
这本来是层层防备,以杜绝误操作之法,不过随着军机处逐渐变成朝堂中越来越重要的中枢部门,每天要廷寄或者要书写的诏谕也越来越多,这样的程序不但繁琐,而且极大的耽误时间。
后来就想了一个变通的法子:取出银印之后,钤盖空白封函若干,标明页码,立薄登记,以供使用。后来便成了传统。
军机处成立之初,上谕是要枢臣撰拟的,而且是满汉文同列其上,其时入阁拜相者,不会国语(也就是满文)是绝对不能入选的。便是偶有军机章京,也从来都是以内阁中挑选翰林之中文采优秀者填充。
到了嘉庆年间,因为虑及军机大臣大多是大学士兼任,若是再在内阁中挑选军机章京,难免有汲引亲信,植党营私之弊,于是作出了改革:军机章京的选择是从各部院的司官——郎中(相当于今天国家部委之中的厅局级官员),员外,主事,皆称为司官——中自愿报名,然后经过考核之后使用,而且是每三年一考(关于军机章京考试,后面还会写到)。
到后来,逐渐的舍弃满、蒙诸种文字,除去一些非常重大的文字、典籍、诏书中会使用到这类文字之外,一切都已经汉化,只是在上书房中聊备一格,以示不忘本而已。
沈、何二人把写好的上谕拿到屋中,赛尚阿站到地上,双手接过——这也是军机处的规矩——看了一会儿,转交给祈隽藻:“浦公?”
“唔,经笙的这笔字,却是越写越好了。”
沈桂芬嘿声一笑:“多承中堂大人美誉,学生不敢当。”
“不但字好,文笔更妙。听我念这一段。”坐在一边的何汝霖看过笺纸,也不吝赞美之词,摇着头大声念诵:“……更改之法,本为朕体恤诸员,使廷臣入值之时稍解劳顿之意,中外皆不可以为懈怠,致伤朕与臣工休养之圣心于万一。”
众人都知道,沈桂芬是祈隽藻的学生,所以他才会以‘学生’自称。而且沈某为人肚量甚浅,本着与人为善的念头,这样的花花轿子,抬之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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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从内侍的手中拿过两份诏谕,展开来看了看:“好,就这样吧。”
“待臣等下去之后,即刻封印交出。”
“今个儿早上,我们时间很赶,有些事没有谈得清楚明白。刚才这一会儿朕想了想,关于浙江巡抚的人选,就让杨文定真除吧?你们军机处几个人看呢?”
“是!”赛尚阿伏地奏答:“杨文定在浙江藩司任上多年,于政务也甚是熟稔(音忍),真除之后,想来杨文定定能精白一心,以报圣上恩典。”
这番话又是说得不伦不类,难道不‘真除’就不会‘精白一心,上报天恩’了吗?和杨文定有同年之谊的周祖培心中鄙视,不屑的撇撇嘴角。
皇帝意味深长的一笑,眼神在赛尚阿几个人身上扫过,他说:“其他的事情也就算了,漕运和盐政之事,于今年都要有一个大的起色。陆建瀛年初上了一封折子,各省虽都已经开始准备于今年起试行海运之途,却仍有这样那样的困难,总之是一句话,希望能够暂缓进行海运。”
他端起御案上的参汤喝了一口,又放下了,继续说道:“朕真是不明白,当年陶澍在两江实行海运之策,推行得法,沿江各省莫不拍手称快。陆建瀛虽然是后任,对这一节也不应该陌生吧?怎么事情到了他这里,就有这么大的问题?”
“回皇上话,两江陆大人也自有其为难之处。两江一地乃是我大清赋税根本,公务自然也就更加的繁忙。以臣想来,漕运之事陆大人当也是交给下面人去办,这其中,自然就难免有些许出入。是故,到了他那里,也就显得困难多多了。”
“笑话!”祈隽藻的这番解劝不但没有收到劝慰的效果,更加激怒了御座上的年轻人:“这是什么话?陆建瀛封疆两江,位极人臣,正当要为朕分忧节劳,漕运一事他都做不好的话,还留他作甚?至于下面人敷衍搪塞,是他的下属,难道他还管不来吗?”
“皇上请息怒,容臣等下去之后,将皇上之意以军机处廷寄发与陆建瀛,着他着力办差也就是了。”
“军机处的措辞要严厉一些。告诉他,用心办差,自然有朕保全他,若是再有这等因循苟且之事,朕断断不会轻饶。”
登基一年,皇帝的权威越来越为群臣战栗,赛尚阿等赶忙摘下暖帽,伏地叩头:“是,奴才明白了。当于廷寄之中,将圣意传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