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殿外一声内侍的唱喏:“皇上驾到”朗园中的众人忙离座而起,连月复大如鼓的云嫔也在宫婢的扶持下慢悠悠的蹲身跪了下去,听到脚步声响起,众nv一片莺莺燕燕之声:“主子爷吉祥。”
皇帝倒没有想到这里有这么多人在,迟疑了一下,“哎呦,今天人来得倒很齐整啊”随意的摆了摆手,“都起来吧。”
“谢皇上。”众nv站起身来,皇帝逐一扫了一圈,落到其中之一的脸上,“哦,郑王福晋也来了?”
过往之事不可再提,费莫氏也不敢埋怨皇上,更主要的是,死者已矣,挂念无益,倒是应该好好想想生者——也就是丈夫——的前途更为重要。自从因为尤佳氏产下双胞胎,皇帝大赦天下,端华为之从宗人府中开释回家之后,只是担着一个散佚大臣的头衔,日常用度虽有王爷的一份俸禄,加上六叔不时的帮衬一二,但这并非长久之计,还是得请皇上赏赐一个差事,有了差事,才能有进项,一家人的日子,才有重现旧观之望。
不过朝廷有体制,权柄之于上,做奴才的,没有开口求官的余地。端华只好请太太出面,走一番夫人路线,希望能够借后宫之中的裙底风,拂出一番官运亨通。听皇帝问道,费莫氏再一次跪倒请安:“奴才费莫氏,恭请皇上万福金安。”
“起来吧,起来吧。”皇帝让她起身入座,问她,“端华最近可还好吗?”
“蒙主子爷垂问,奴才丈夫一切安好,只是近来闲在府中,他总在念叨。”郑王福晋心下惴惴的说着,抬头在皇帝脸上扫了一下,看他并无不愉之se,这才壮着胆子继续奏答,“我家王爷说,自己年纪尚轻,白白领着一份朝廷的俸飨,却不能为祖宗基业献计出力,实在是愧煞”
“喔帝‘喔’了几声,没有继续问下去,似乎仍然没有启用端华的意思。他不说话,旁人不敢轻易出言,场面一时间僵了下来。
还是云嫔,仗着自己近月来椒房独宠,用手在自己隆起的月复上抚模着,笑呵呵的对费莫氏说,“嫂子,您府里刚才的那个奴才,说笑话还没有说完呢。结果怎么样?”
皇帝也给紫云的话逗起了兴趣,“哦?是谁说的笑话?能够都得主子开怀一笑,朕回头有赏。”
他说完,费莫氏身后的一个年轻太监跪了下来,“奴才不敢。奴才只求主子娘娘日后为皇上生一个龙虎猛的阿哥,长大了,为皇上带兵出征,保我大清江山万万年。”
“说得好就应该养着多多的阿哥,保我大清绪统不缀。”皇帝满意的笑了笑,“起来,把你的笑话说一遍,朕也听听。”
太监爬起身来,从头开始讲笑话:“说有三个活死人,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住店打通铺。张三觉得腿痒,就拼命挠,挠得指甲上血乎乎的,仍旧不解痒……”太监朗声说着,“挠到天明,才看见挠的不是自己的腿,李四一条腿被挠得血淋淋的,还在呼呼大睡……”他没说完,紫云和屏yu己笑得前俯后仰,手里瓜子儿撒了一地,咳嗽着问,“那王二麻子呢?”
太监说:“王二麻子半夜憋得起来解手,偏那夜下雨,房檐往下滴水,他就以为没完,一直站到天明……”
这句话一出口,连皇帝也忍俊不禁的扑哧一笑:“果然好笑”
“奴才谢皇上。”
“起来吧,”皇帝问道,“你叫什么?”
“回主子爷话,奴才叫李进喜。”
这个名字在皇帝脑子中转了一圈,眼前一亮,“你说,你叫什么?”
李进喜心中奇怪,怎么皇上的耳音不是很好吗?又答了一遍:“回皇上话,奴才叫李进喜。”
“李进喜?你是郑王府的奴才吗?”
“是。奴才自在郑王府里长大,蒙主子爷给奴才赐了名,叫进喜。”
皇帝有心问问他是几时净身的,只是身为皇帝,问及奴才这样的问题,大不合适宜,点点头,“嗯,既然是在府里养起来的,日后更要比旁的人多孝敬主子和主母,明白吗?”
这番话说得不清不楚,只是出自御口,便等若是旨意,李进喜忙不迭的碰下头去,“奴才领旨”
“下去吧。”
皇帝驾临,费莫氏不能多做耽搁,和紫云使了个眼se,跪安而出,由那个李进喜搀扶着,自行出宫回府去了。
六福捧过内奏事处呈递上来的折子,放到炕上的御案上,在皇帝身边久了,知道主子的脾气,又调了满满一砚海的朱砂,准备好笔,这才退到一边。皇帝随手拿起几本,都是一些京内外臣工呈上来的请安折子,这样的折子他看得多了,没有什么更多的可以留批,放在一边,等一会儿着六福在上面画一番就可以。
再拿起一本,是户部尚书阎敬銘为推行商课一事,与肃顺等户部堂官拟定的商税征缴章程,共计八条如下。第一条是立宪详报,严加考核,各省设立总局,以下州、道、府、县、集、镇各设立分局分卡,行事之间由总局发给‘循环印薄’每日将‘某货若干,详细登载。’积至一月,共收银钱若干,限于次月之内申送总局核明;按三个月分属叠造细册,详请督抚奏报,并将细册随印送部。
二,商课征收,当以全国治下同为一本,厘定科则,以杜弊混也。查商贾运送货物,粗轻重,原属不齐,总应以买卖之价值为凭,核定科则方为平准。
三,收各省市镇坐商厘税,宜严禁虚报也。查各州县市镇百货并集,零星贩应免其收,其坐贾资本较为雄厚,应责令牙行经济等据实呈报,由局员亲自查验,按则收,填用执照给领,不得任听胥吏讹诈索取,至滋事端。
…………
长篇累牍的奏折,皇帝看得津津有味,阎敬銘着实是个人才,连同杜绝各省卡局严杜透漏之法,华商隐匿虚报、各省催缴委员侵冒、各省历年收商课勒限奏报,并最后一节的洋商洋等物的收取办法罗列明细,以自己的观点看来,也只有在正式运作的过程中可能出现的、现在很难列在章程中的漏可供填充,余者,竟是很难妄加一词了
看罢移时,皇帝拈起了笔,在折子的留白处写道:“览。商课本为增加国课之良法,户部所议章程甚妥。奏准施行之下,当通行各省,遵行不悖。若有因故延误、敷衍、搪塞,并捏造借口,于章程所列条款阳奉违者,各省除即予革退,并治应得之罪外,尚要追究上司、直至一方督抚。”
“另。朕观户部所拟章程,尚难称圆满。其一则并无税收额度之款。若依照前朝旧例,是必各省委员于公务绝不动心,形式之间苟且之意难免。长此以往,则良法亦难以为用也。”
“其二,款中并无各省局、卡之立定限制。单以此节为论,即须因地制宜,时有变更。如在水路,有水涨宜于设立此处,水落又宜于设立彼处者;有水落暂宜裁撤,水涨始复添设者;”
“陆路方面,有已设卡局之处,并无总隘可扼,不能不分设子卡者,有未设卡局之处,商贩绕越争趋,不能不另议移设者。”
皇帝心中想着见到的关于厘金弊端的内容,笔下毫不停顿,洋洋洒洒的写了下去,“于收款而论,则百货销数随时地而衰旺,有旺在夏而秋冬渐行衰减者,有旺在秋冬而夏忽行冷寂者,上月较之下月,每有参差,此处畅行,推之彼处,又难一律。故户部所拟征收定额,庶几难矣”
写完再看,皇帝心中思考,既然自己从中挑出了漏,自然就要能够想到解决之法。其实说起来,厘金弊端重重,想要解决,就要从一开始的推行之先,就把根基扎好。若是等到各省督抚纷纷上折子来说话,直指商课之中的漏,事情就难办了。
脑子中回忆着自己能够想到的解决办法,他伸过手去,拿起案边放得温热得刚刚好的**喝了一口,正待将脑中所想罗列成文,口又有nv子说话的声音:“啊,这大热的天,姐姐怎么来了?快请到屋中说话吧?”
皇帝转过身躯看去,真诚的笑了开来,“你们两个人怎么来了?”
祯妃也没有想到皇帝会在这里,出别在衣襟纽襻上的手帕,盈盈见礼:“主子爷吉祥。”
跟在她身后的佳妃有样学样的蹲身请安,“皇上吉祥。”
“本来还想着过去看看你们和孩子们呢可巧,你们就来了?朕的大公主呢?”
秀慧大公主刚刚学会走路,最是好动的时候,由宫中的妈子牵着手,摇摇摆摆的进到房中,“阿玛”
“好乖”皇帝轻笑着,从炕上弯腰抱起nv儿,放在自己腿上,“有没有和弟弟妹妹玩儿啊?喂阿玛问你,弟弟妹妹今天听话了吗?有没有哭?”
一连串的问题问过,大公主只是嘻嘻笑着,在阿玛怀里厮磨撒娇,却不说话:“怎么了?哦,阿玛知道了,他们不乖,是不是?”
口又有妈子抱着双胞胎姐弟进到房中,皇帝不等她们行礼,就命人把一双儿nv抱到自己近前,两个孩子大约是刚刚才睡醒,神头极大,挥舞着手脚,嘴巴里唱着歌,皇帝一时兴起,抬头看了看,“嗯,教养得不错。赏妈子哔叽缎一匹,金花软缎十匹你这大个子nv人,穿上这缎子衣裳,必定是格外出眼。”
妈子大喜,抱着主子跪倒谢恩,“奴才谢皇上赏赐。”
“还有,”皇帝转脸望向站在一边含笑侍立的尤佳氏,“六福,记档。尤佳氏诞下佳儿麟凤,大有功劳于天家,着晋封为佳贵妃。”
尤佳氏听得都有点发傻,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切来得是这样快内宫之中,只有两个贵妃,一个是祯皇贵妃钮钴禄氏,还有一个是生下大阿哥载澧的瑾贵妃阿鲁特氏,前者不必提,皇帝对她情分深重,前些时日闲谈的时候说起,到了今年十月间,祯妃过生日的时候,要有一份大礼颁赏——虽然皇帝没有名言,不过宫中很多人都知道,祯妃大约是要进位为皇后了。
而阿鲁特氏,因为诞下大阿哥载澧,情变得很是骄横,很让皇帝不喜,她的阿玛赛尚阿数月前更被褫夺了一切官职,赋闲在家,如今她虽名为贵妃,实际上,听说皇上已经很久没有翻她的牌子了。
她只顾着思考,连谢恩都忘记了,还是祯妃碰了她一下,才想起来跪倒:“奴才谢皇上恩典只是,奴才想,奴才进宫未久,……”
“你就不必琢磨那些固辞的奏答了,你也说不得体。”皇帝对自己的嫔妃是很宽容的,笑眯眯的摆摆手,“来,都坐下,好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正好今天人来得齐,六福,就在朗园传膳。今天晚上,我们不论君臣,只说夫妻情谊。”
祯妃在一边说道,“皇上,可莫是哄骗我等?”
“这样的事情,又岂有说笑哄骗之理?”
“既然不论君臣,只说夫妻情谊,那,奴才请皇上的旨意,不如就将众家姐妹一起宣召到园中,并大阿哥,和皇上共叙天伦?”
“也好”皇帝把已经墨迹干透的奏折一合,“就依卿所奏六福,听见主子娘娘的话了吗?还不去传旨”
六福有意凑趣,清亮的嗓音答了一句:“喳”转身跑了出去。
这下可真的是热闹起来了,连同瑾贵妃阿鲁特氏、兰妃叶赫那拉氏、瑜妃赫舍里氏、珍妃旺察氏,连同大阿哥载澧,都到了朗园中,旁的人也就罢了,一月之间总能够雨露承恩,只有一个阿鲁特氏,自从当年在热河为佳嫔回府省亲一事胡出言,惹得皇帝不快之后,夫妻两个不要说独处,就是连见面的机会都很少了。偶尔在其他的姐妹房中见到了,也是冷冷冰冰,全不复当年夹道朱灯,独承恩宠的惬意岁月。背地里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也不知道暗中给六福塞了多少回银子,却如同石沉大海,并无半点下落。
今儿难得得祯妃一言以进,皇上降旨,虽不是单独宣召,也足够阿鲁特氏心怀大开的了。进随众行了礼,一把拉过儿子,“还不给你皇阿玛碰头?”
载澧跪在地上,砰砰砰的撞了几下响头:“皇阿玛,儿子给皇阿玛请安。”
听已经六岁的大阿哥童声清脆,中气十足,皇帝也觉得很高兴:“起来吧,今儿个借你姨娘的光,等一会儿多吃一点,啊?”
“是。儿子领旨。”载澧已经学得很懂规矩了,说完又加了一句:“儿子谢皇阿玛的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