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早上起来,照例是在中正仁和殿召见军机处的几位大臣:“怎么,浦公今天就入值了?你的咳症,可好些了吗?”
“是!多谢皇上垂问。老臣粗体顽健,昨日只是偶感风寒,以致在皇上面前失仪,请恕老臣不敬之罪。”
“没什么的。年纪大了,总要注意保养才是。现在的天气越来越冷,不但是浦公,你们几个人都是一样的,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
听着皇帝口中温温抚慰之语,军机处以赛尚阿为首的几个人都是心中感动,几个人同时跪倒叩头:“臣等多谢皇上关爱之意。”
“算了,既然来了,就谈正经事吧。”皇帝再一次拿起昨天几个人没有议完的折子,说:“朕想了一下,孙瑞珍等人总是在江宁可不是事儿,现在已经快到年底,很多事情还需要他们料理,左右英人一时间也回不来,就着他们先返京复命吧。至于英人再来嘛?就让孙瑞珍告诉他们,这一次再来,允许他们在大沽口外泊船,让直督纳尔经额负责接待事宜。”
“皇上,京津密迩,大沽口又是我大清帝都之外的海上第一条防线,英夷性情阴柔反复,狡猾难知,若是有大逆作乱之心,只恐事在不测!臣以为,还是不应让夷人才此地停泊才是上策啊!”
“京津相距不过百里,朕又岂会不知?只是做如此打算,其中另有缘故。”皇帝知道这样的一条命令出台,不会如同想象中的那么容易,总是要有很多口舌官司要和这些人去打,也早有了准备。不慌不忙的端起桌上的参汤喝了一口,慢吞吞的说道:“首先说,英夷此次要求之事,总是理屈在我,朝廷若不能拿出一个可以令天下人心服口服的理由、或者办法来,不但有碍观瞻,更会使群夷耻笑我大清食言而肥!这样的结果,是朕不能接受的。这是第一个理由;而在天津外海允许英夷船只靠近停泊,一来示人以坦荡,二来也是无畏于英夷船坚炮利的铁证。”
“至于英夷入京行礼之事,当简派大员赴津与其商谈,若是终不能达成协议,英夷自当挂帆南返,便是列强,也不会因此衅生事端。”
“再有一节,便是关于你所言英夷有大逆之心的话。”皇帝的嘴角抽动了几下,冷冷的哼了一声:“祈隽藻,你认为凭英夷的几艘炮船,就可以在我大清月复地做出什么大逆之事吗?便是他们有这样的胆量,难道我的大清兵勇都是木雕泥塑的吗?告诉你们,英夷不敢趁机要挟便罢,若是敢有此等大逆不道之想,朕便要他们来得去不得!”
“是!老臣思虑不周,是老臣说错了。”
皇帝换上一副笑脸,语气也变得和缓下来:“你也是一片为国之心,何错之有?”他说:“有以上数点于我朝有利之节,英夷肯进京行礼便罢,若是不肯,则屈不在我而在彼,想来,英夷也不至再有颜面就入城一事在朕耳边哓舌不已了吧?”
众人想了想,觉得皇帝的话也有道理,当下点头附议:“老臣深以圣上所言为然。总要使理屈在彼方,日后就英夷入城之事交涉起来,我方才可立于不败之地!”
“季芝昌这话说得对。南粤群情汹汹,皆已英夷入城为非。偏生当年之事已成定局,若是不能有个妥善解决之法,将来因为此事引发事端,可怎么得了?”皇帝大声说道:“所以,我天朝首先要做的,就是在理法上不能授人以柄,其他的事情嘛,等到英夷肯于进京的时候,再着派有司,与其慢慢磋商。”
听皇帝说完,众人心中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自从上一次就英夷进京之事在御前商讨以来,军机处的几个人也已经知道,皇上是很有想在京中见一见这些红头发,绿眼珠的洋人的意思的,不论众人心中如何取舍,总有一点是‘询谋莶同’的,那就是,万万不能在这件事上过于驳了皇上的意思,因此以祈隽藻为首,众人同时磕头回奏:“是!皇上圣虑周远,大开臣等茅塞!我等钦服不已。”
“我等君臣相忍为国吧。”皇帝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放下了手中的折子:“还有一事,便是昨天议过的,浙江巡抚的人选。你们心中可有定议?”
“这,臣等商量了一下,皆以为内阁学士何桂清年少有为,又向为先皇赏识,捡拔在君侧有年,此次浙江巡抚出缺,可命他前往任职。”
“何桂清?他刚刚丁忧服阙,入值南书房,就让他到浙省上任吗?”皇帝犹豫了一下,心中并不以军机大臣的推荐为然,又不好贸然驳回,便琢磨了一下,半天没有说话:“他的年纪是不是太小了一点?他今年只有34岁吧?刚过而立之年,就以一省军政大权相托?”
祈隽藻是道光十五年的主考之一,和何桂清也有一份师弟之谊,此番季芝昌举荐,也算是想到了老中堂面子上的好看,不过皇帝所说的话,隐隐有不愿意派他前往的意思,也就没有必要为了照应祈隽藻,而说出什么更加唐突荐举的话来,以致引起皇帝的猜忌。当下闭口不言,只是跪在那里沉默着。
祈隽藻宦海多年,见识比季芝昌更深,当然不会为了给学生争取,而继续在君前饶舌,当下越众奏答道:“浙省是我大清富庶之地,巡抚之人选,自当谨慎从事。臣以为,若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也着常大淳立刻南下,公事就交托给本省藩司暂行署理。”
“也好,就依祈隽藻的意思去做!至于常大淳嘛,让他进京一次,朕还有些话要当面和他说。”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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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差返回江宁,陆建瀛,孙瑞珍等人摆上香案,恭恭敬敬的叩头行礼以毕,这才把折子取出,折底留白处是皇帝一笔很清秀的瘦金体手泽:“览。孙瑞珍等会衔所奏,英夷性情反复,狡猾难知,此诚不可不防也。然两国邦交,事体重大,我天朝当以仁义之心待之,想英夷公使此次会商之事,原也并非事出无因。今英夷有回复本国请旨定夺之言,朕静夜冥思,也以为然也。”
“……着孙瑞珍,曾国藩,沈淮于磋商一节,与英夷更多沟通,等待本国朝旨到来,允准英夷停船于天津大沽口海面,届时我天朝行将简派大员,赴英船会商行礼事宜。等候期间,着孙瑞珍三人回京复命,钦此!”
几个人传阅了一遍折底,都有点相顾愕然,迟疑的半晌,孙瑞珍大声说道:“让英人到大沽口外停船商议此事?不行,我得上折子请皇上收回成命!万一洋人有什么不臣之心,这……岂不是太危乎殆矣了吗?”
陆建瀛在旁边舌忝了下嘴唇,拦住了作势欲动的孙瑞珍:“英公,以立夫微见,此事万不至此。英夷所图不过是广州一城一地,又何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轻率以兵戎相见?更不用提皇上既然有此意,想来军机处几位大人也已经知晓,在英夷到来之前势将有万全准备,当不致有英公所忧虑之事发生的。”
“是啊,英公。”沈淮在一边也附和的说道:“陆大人所言甚是,此事还是等到回京向皇上复命时,再进言吧?”
“也好,就依立夫兄所言。”孙瑞珍点点头,继续说道:“皇上旨意中的意思,立夫兄,是不是再把英夷请过府衙来,向其当众讲明?”
“好!本官这就去安排。”
把朝廷的意思和文翰等人讲明,倒让文翰很吃了一惊:“贵使先生说,我们下一次再来的时候,可以到天津外海停泊?”
“若依本官的意思嘛,贵使先生最好能够和贵国认真商讨此事,若是终究不能就入京行礼之事达成一致的话,我想,即便贵使先生可以领略我大清近畿风光,却也万万不能成行,倒不如免去这一番风浪之苦哩!”
文翰听着麦华陀的翻译,权当听不懂他话中的讽刺之意,笑眯眯的接口道:“请专使大人放心,我大英国中,皆是饱经风浪的好水手,这一点风波之苦,实在是算不得什么的。”
曾国藩没有心思和他斗嘴,在一边插口问道:“不知道贵使此番上奏朝廷,几时会有回复?”
“这,最迟到明年的六月间,即可有回复音信传来。”
“那好。既然这样,明年六月,我们就在大沽口外相见吧。”看孙瑞珍端起茶杯,身后的听差拉长的声音喊了一声:“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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