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二鸦之战
陆建瀛的奏折送抵御前的时候,皇帝已经乘火车到了上海。连着两天的时间里,他似乎丝毫没有考虑电文中提及的内容,该召见地方官员就召见,该翻牌子招嫔妃shì寝就shì寝,该休息就休息,完全没有受到这件事的影响。
即使是在临到上海车站之先,几个同车随行的军机处大员君前承旨,柏葰问起此事的时候,皇帝也只是笑着摆摆手:“此事,容等陆建瀛的折子到了之后再说。”
柏葰不敢多问,只好等待着。八月十八日,奏折终于由折差快马送抵行在,皇帝仍旧是一副漫不经心之态,拿过奏折:《为英人蛮横无理、寻衅滋事,伏乞圣鉴事》。
这件事的起因是在咸丰六年,也就是著名的‘亚罗号’事件,亚罗号是一艘中国商船,自厦mén开往广州,停泊黄浦。船上水手全是中国人,船主苏亚成也是香港华人。该船曾被海盗夺去。为了方便于走sī,该船曾在香港英国政fǔ领过登记证。在黄埔停靠的时候,广东水师船捕走窝藏在船上的中国海盗和数名有嫌疑的中国水手。
不想英国驻广州领事巴夏礼却认为该船曾在香港注册,领有执照,硬说是英国船,甚至捏造说中国水师曾扯下船上英国旗,侮辱了英国,无理要求两广总督陆建瀛立即释放被捕人犯,向英国政fǔ道歉。
陆建瀛自然不敢擅专,将此事的经过奏报到京中,与此同时,驻京的英国公使、辉格党人奥德里奇男爵亲自带领公事管的秘书、武官和通译到了总署衙mén,向中方提出抗议。认为中国地方大宪如此不顾两国jiāo往中应该依照的条约中相应的条款行事,令人遗憾。若是因为此事,引发两国关系不睦,中方要负全部的责任。
在总署衙mén和这些夷人打jiāo道多年,奕也大为历练出来了,闻言只是点头微笑,等奥德里奇咆哮完了,笑呵呵的端茶送客,将对方请了出去,随即备轿,进宫请起。
皇帝听他说了几句,凝神想想,所谓的亚罗号事件是二鸦的直接开端,不过如今英国在首都建有使领馆,这样的事情大可以通过外jiāo途径解决,只是,这不是自己希望看到的,想来也不是巴麦尊首相希望得到的结果。故而佯装发怒,“亚罗号上的海盗和那些与之勾搭成jiān的水手,可有实据吗?”
“是。据陆建瀛奏报,将一干人等押回府衙,由巡抚怡良问过之后,海盗与水手均供认不讳,供词中说,数年来,亚罗号倚仗着商船悬挂英国国旗,中国近海水师不得sāo扰盘查之便,往来于粤港等地,大肆走sī。证据凿凿,不容抵赖。”
“既然这样,就毋须理他倒是英国人那个叫什么巴夏理的领事,明知道陆建瀛此番派兵督捕,是为国锄jiān,为民除害,反倒恶人先告状,意图以此挑起两国争端。着实是无耻之尤。老六,你下去之后,告诉那个奥德里奇,英国人打着什么盘算,朕心知肚明,不与之计较,不过是看在多年来两国友好,更有铁路大工承英人提供协助的这样一点面子上。若是仍执mí不悟,一意孤行,一切后果由英国人自己承担。”
奕心中舒畅,大感解气,出来之后,立刻命已经任职总署章京的荣禄到驻京英国领事馆,把这番上谕逐一传达,荣禄也是少年顽皮,等到奥德里奇和随员出来,彼此相向而立,站好之后,用无比熟练的英文把这番话转述一遍,随即不等看到奥德里奇那一脸怒气发作开来,随意的拱拱手,转身告辞
奥德里奇自然大怒,同时又心下窃喜,中国人的态度这样无礼,岂不是正好给了国内的首相大人以动兵解决争端的借口?看着荣禄走远,冷笑了几声:“一待我国的兵舰驶入中国的内湖,想来中国人就再也没有这副形容了吧?上帝保佑,nv王的光辉光耀世人”
亚罗号暂时被平息了下去,英国人暗中气恼之余,开始布置。此时正是克里米亚战争进行到末期(这一场发生在欧洲的战争不是本书的重点,略去),不过胜利的天平已经大大的向英、法等国倾斜,俄国日薄西山,眼看着就要坚持不下去了。
到了咸丰六年的二月,《巴黎合约》签订,战争结束,英国首相巴麦尊挟大胜之后,在国内威望如日中天的余威,开始准备对远东这个不听话的中国动一番手脚了。
早在咸丰四年,英国不但提出的‘修约’条款不成,在随后的日子里,中方全面禁烟,各省所有的鸦片烟管被封闭,再有sī下贩卖、吸食鸦片的,或关或罚,或打或辱,两年以降,没有鸦片烟瘾的,自然为这等害人之物被全面禁绝而欢呼雀跃;有吸食鸦片经历的,也只得咬牙苦忍——鸦片烟的成瘾xìng总还是xiǎo一些,有毅力,再配以yào物,还是能够戒断的。
少了吸客,朝廷又大力打击,鸦片烟馆只得关mén,到了咸丰五年的商谈中,中方始终不改初衷,对于鸦片的运输、进口、贩卖仍自固守底线,只准以yào用的形式在国内流通,其他或贩或吸,一概不准,英国鸦片商人为此伤透了脑筋。
到了咸丰六年,按照两国签订的合约文本中相应的规定,一切未能销售完毕的鸦片,到了年底,都要由大清政fǔ收归国有,这更是让英国鸦片商人积不相能,万万不肯接受到的事情,虽然中方答应,以每一箱鸦片烟土换一箱茶叶作为补偿,但随着咸丰初年海禁已开,中国的茶叶、瓷器在英国商人的贩运下早已经源源不断的进入本土和各海外殖民地,故此,茶叶的吸引力已经大不如前了。
这等陈陈相因之下,英国鸦片商人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1856年的3月中旬,鸦片商人聚集到白金汉宫mén前示威,要求nv王陛下督请政fǔ,派兵痛剿,以为天下各国再有不遵从自由贸易者戒
这件事在英国引起极大的反响,支持、反对的声音同样高涨。支持的一派不必说,反对的阵营中,尤其以前辉格党人,后加入保守党阵营的威廉.尤尔特.格莱斯顿议员为首,他提出的反对意见的依据是,自1851年以来,中国与英国在各方面加强合作,铁路、军工、钢铁制造等领域日渐频密,若一旦两国动武,即使可以事先撤侨,但这些在华英人的利益必然受到影响。
第二,鸦片害人之物,在英国本土及各殖民地也是早就为政fǔ全面禁绝的,又何能以此为借口,要挟别国?
第三,中国人在这数年之中,训练新军,卓有成效,只是驻京武官描述的,就已经可以知道,这支新军,全然不复当年第一次鸦片战争之时的孱弱之态。更不用说七年来,中国从英国人手中大量的购买、安放、调式之后已经投入使用的海防火炮,对于英国兵舰是一个极大的隐患。战争的胜败,殊难预料。
最后一点,中国幅员辽阔,比之英国本土及所有殖民地加在一起的面积都要大。人口总数更是超过了四万万,远师攻坚,人少了怕起不到什么作用,人多了,后勤补给又会成为极大的问题。一旦给对方切断了补给线,远征军必然成为孤军,到时候,不要说是能够打胜这一仗,就是想让远征军的‘xiǎo伙子们安全回到祖国,也成了泡影首相先生,请您不要像西西弗斯那般,做着徒劳无功,而又无效又无望的劳作吧。’
巴麦尊自然也有准备,在议院上院举行的演讲中,他提出了自己的见解,诚然,格莱斯顿议员的话没有说错,这几年来,远东那个原本野蛮而落后的国家已经开始了初步的文明进程,但和正式的文明,还有着辽阔的大西洋一般的距离“先生们,你们还不知道吧?法兰西第三帝国的一个上帝的使者,在遥远的远东宣扬主的福音的时候,竟然被野蛮而残暴的中国人杀死了”
巴麦尊一语出口,议院上下一片哗然
他得意的望望有些手足无措的格莱斯顿,继续说道:“是的,先生们,你们没有听错。事实就如同议院mén外明亮的阳光下每个人的影子一样的真实存在着。奥古斯特.沙普德莱纳神父在中国广西的某处,被中国政fǔ的地方官非法逮捕,不顾神父先生是受条约保护的外国侨民的事实,先遭重刑毒打,又被罚站囚笼,关到xiǎo铁笼子里,笼子挂在监牢大mén,他禁不住折磨,回到了上帝的怀抱,在这之后,他的尸体还被斩首示众。尊敬的格莱斯顿议员先生,难道您认为,这是一个有志于摆月兑野蛮和愚昧,并希望进不到文明社会的种族,能够做出来的非法行径吗?”
格莱斯顿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巴麦尊继续说道:“先生们,即使在今天,中国的皇帝及下面的臣工已经开始学习和接受文明社会的一切礼仪、知识和文化的时候,更多的中国人,更广袤的中国国土,都还处在如同石器时代一样的蛮荒之中,对于这样的一个国家,以及在这个国家上的人民来说,难道不应该由同为上帝子民,并且拥有着超越中国无数倍的文明程度的我们,将更先进的文化带到这一片土地上去吗?”
“首相阁下,我希望您能够记住,中国人的淳朴和勤劳,对于文化的尊重,并不会比我们欠缺多少文明的差距,鄙人有理由相信,是可以在短时间内,通过更加温和的手段达到传播的目的的。”
“是的,尊敬的格莱斯顿先生,请允许我引用伏尔泰先生说过话:‘我或者不同意您的观点,但是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来捍卫您阐述您的观点的权力’。对于中国,我们两个人有着不同的认知,在您开来,同是上帝的子民,应该拥有选择自己道路的权力;在我看来,中国人是一群倔强的,不肯听从旁人的意见的莽夫的集合。对于这样的国家,这样的人民,我认为,只有用血与火将他狠狠地打倒,然后再和它讲道理。暴力,才是他们唯一能够听懂的语言。”
一句话出口,议院大厅中一片大笑
格莱斯顿自然不会为巴麦尊的几句话打消了自己所持的政见,双方在议院几次口舌争锋,任谁也说服不了谁,直到1856年的9月中旬,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访问英国,在接受英国报纸的采访的时候,被问到三月间发生在中国的法国传教士被中国地方官杀害的回应时,他说:“……中国这种野蛮而不人道的戕害外国侨民,而且是在明知道违反了中法两国签署的《中法黄埔条约》中的关于允许法国人在中国通商口岸设立天主教学这样一条款项的规定,悍然用残忍的方式将奥古斯特.沙普德莱纳先生处死,并砍下他的头颅,这是法兰西第三帝国不能容忍的野蛮行径,终有一天,法国人将会采取必要的手段,于此产生的一切后果,都要由中国政fǔ承担一切责任。”
拿破仑三世的讲话,给本来就在英国商界积攒多时的怒火之上凭空又倒了一捧汽油,英国鸦片商人再一次举行抗议示威活动,巴麦尊借此机会,第二次在议院提出对中国动用武力的提案,这一次,他的愿望达成了。英国上院以249:203的多数票,通过了对华动武的方案。
在这之后一年的时间里,英国国内厉兵秣马,调配军队、物资、人员、军舰。声势极大,这样的军事部署自然瞒不过驻英国的各国使领馆,其中美国方面对此极为重视,消息传回国内,总统立刻命令,将此事通传中国政fǔ。
咸丰六年的十月二十三,美国驻华公使哈利.赫尔曼到总署衙mén,向奕做了初步的沟通,他最后说道:“敝国非常关切中英两国的友好jiāo往,更不希望中国和英国为了一些可以通过外jiāo途径解决的争端而最终诉诸武力。这对于美国在中国的利益,是非常没有好处的。”
奕支吾了几句把美国公使打发了回去,然后自己即刻进宫请起,将哈利的话专奏皇帝。
皇帝笑了:“老六,你知道吗?曾国藩每一次给朕上折子为部属兵员请功,排名第一的总是那个叫华尔的美国中尉。他说,‘美夷质xìng淳厚,于中国时思效顺,而与英佛并非团结之党’,今日看哈利能够有这样守望相助之心,可知其所言非虚啊。”
“是。皇上说的极是。待日后此事安稳之后,我天朝定要有以答报的。”奕不知道皇帝打着的是什么盘算,脑子中想的都是英人即将大举入侵的事情,胡luàn说了几句,又碰头问道:“皇上,英人整军备战,不日南来,臣弟想,天朝总要有所防备才是的啊?”
“此事啊,容朕再想想。你先下去吧。”皇帝没有给出任何的决断,大异他数年来处置政务雷厉风行的惯常态度,奕心中狐疑,又不敢多问,碰了个头,跪安而出。
这之后的数月时间里,奕几次在御前提及,皇帝根本不理,说得多了,竟然对奕大加申斥。nòng得他也轻易不敢多说。
不但不允许奕再提此事,连美国领事婉转的提出,希望能够居中调停,免除两国妄动刀兵的建议,也给皇帝驳了回去。
奕又是苦恼又是难过,登基不过数年,皇帝居然将当年的宏图壮志全数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每日里和皇后等嫔妃huā前月下,卿卿我我,甜蜜得不得了,了不得。“皇上还不到三十岁,难道就这样以醇酒fù人,虚度一生吗?”
“王爷何必忧烦,依我看来,皇上倒似乎是有意为之,示人以心无羁绊,日后定有破壁飞去之日哩。”
“哦?佩衡这话怎么说?”
“不提曾国藩、肃顺两个在天津、北京练兵多年,只是这些年来,朝廷huā了大银子购买来的沿海各地的海防火炮,难道只是放在那里摆样子的吗?”
“你是说,皇上有意借英人挑衅以练兵?”
宝鋆点点头,又摇摇头,“这个嘛,圣意如天,我又岂敢妄加穿凿?”他说,“不过,两国相争,是何等大事?不提皇上登基以来英姿勃发,锐意进取,就是昏聩如前明的武宗(也就是正德皇帝),惊闻宁王谋逆,不也是闻鼓而起,派兵痛剿的吗?又何况今上?”
“即使是这样,也不能全然不理,只当没有这回事啊?”奕刚刚为他的一番话平复下去的心情,又糟糕起来,“英人船行海上,迅捷无比,不到四月即刻抵达外海,不行我要奏请皇上,趁这个时候调派兵力,以为防备……”
“王爷宗室领兵,是朝廷大忌王爷万万不可自误啊”
奕像斗败了的公jī一般,说不出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