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机处叫大起,皇帝拿出了前数日召见张集馨等晋省官员时,由彼等奏陈的一件事,“……张集馨请旨,在山西至北京建设铁路,朕着军机处共议,可有结果了?”
“是,臣等议定之后,均以为晋省肇建铁路一事,宜乎缓从。”阎敬铭碰头答说,“自咸丰九年至咸丰十年五月间,已有山东、河南、直隶三省奏请铁路大工的条陈,méng皇上俯准,山东河南两地,进而已经开始酌派有司,勘验地势,征调民夫,鸩工集材,只等一切齐备,即刻开工。而臣奉旨所管户部,已经为以上三省拨款余两千万两。若是此时再允准晋省建造铁路的话,臣恐,国家度支库藏,有不敷使用之虞。”
“你们听听,只要提到花钱的事,第一个和朕闹穷的,就是我大清的财神爷。”皇帝笑着拿阎敬铭打趣道,“阎敬铭,你是管着户部的大臣,自从入值军机处以来,兴利除弊,即有开源之效,又有截留之,到咸丰九年,户部府库之中的存银,高达五千九百万两之多——可见朕没有选错人,你做得好差事”
“臣不敢。臣所有些微劳,全靠皇上指点方略,臣不过略效绵薄之力,以达辅弼圣君之职尔。”
“日后,用钱的地方多,朕还是那句话,不该用的,自然要切实管理,不能让任何一个人为一己之sī,贪享国用;而该花的呢,一个子儿也不必省。便如同这铁路之事吧,诚然,每每构建一处,耗费靡辸,动用民夫百姓,省内多受重累,但等到建成之后,铁路便利商民,不但能够使省内百业流通,更可以让本省与外省之间,沟通迅捷通畅——阎敬铭,局外人不明细情,你总是知道的,江宁铁路,通车三年以来,所收款项,足有三五百万两之多了吧?”
这件事咸丰十年的五月份,有两江总督曾国藩在任上奏陈到京,详细汇总了江宁铁路数年来的收益,君臣几个人都是知道的,故此阎敬铭老老实实的点点头,“是,皇上说的是。臣会同户部,详细点算之后以为,再有三到五年,当初建造江宁铁路所花用的款项,即可逐一收回了。”
“这就是了。你们不要以为,一条铁路,建成之后,用时十年的时间方能够收回投入,是缓不济急的一件事。江宁铁路所在省份,是天下第一膏腴之省,水、陆两称通达,百姓出行,多有选择。不必依靠铁路一,故而收效缓慢,而山西、河南这等省份则不同。”登基十年,政事越加得心应手,君臣议政,错非是极少见的突发而来的大事,每每一言而决,皇帝已经很少有像今天这样,长篇大论的为政事与军机处重臣商讨了,“这几处地方,古来贫瘠,更且山脉起复纵横,百姓出行不便,故而铁路一旦通行,朕想,比之江宁、直隶省内的铁路,利用起来,要有效率的多得多。”
他笑了一下,“自然,你阎敬铭所担心的回本之事,朕想,亦当比之前例,要得多。”
阎敬铭丑脸一红,没有再说话。
“其实,山西建造铁路,不但是为日后百姓出行方便,更多的,还是为了国家所用。”皇帝又说道,“咸丰八年,朕命七弟带兵出京,到山西,与山西绿营兵士军前比武,神机营从北京到山西,足足走了十二天的时间你们想想,一旦国家有警,以这样的行军速度,等他们到达jiāo战之区,又是人困马乏之身,只怕还不曾与敌接战,就已经是胜败分明了。”
“皇上这话,奴才钦服莫名,兵云:兵贵神速,正是为此而立言。奴才想,日后铁路四通八达,我天朝兵士,不论抵达何处,皆可朝发夕至,可收奇兵之效。”肃顺在一边帮闲似的碰头说道,“奴才想,另有一节,更加有所裨益。往日行军,兵士奔劳,不等抵达,早已经累得失却勇武之气,而有了铁路,兵士再不必受风霜雨雪,奔载于途之苦,届时,以昂扬之气,临敌jiāo战,亦有万夫不当之勇。”
皇帝听完肃顺的奏答,lù齿一笑,又再问阎敬铭,“阎敬铭,你以为肃顺的话,可有所见?”
“臣以为,肃大人所言,皆是为国谋、为兵家谋的善言,臣也附议。”
“那,此事就这样定下来吧。不过不必只限于山西一省,”皇帝以快刀斩luàn麻的态度说道,“现在国家承平,还不比担心什么,一旦西北有警,军务繁杂之际,只是这调兵旁省的差事,就足以让兵部的那些人把朕活活吵死。朕想,以北京为,连通太原、榆次、咸阳、西安、西宁,要将铁路网线,连成一片,以收利国便民之道。你们说呢?”
听皇帝所言,竟似乎是要把铁路修到甘肃省内?这比刚才君臣几个人议定的,又无端多出了千百里的距离,阎敬铭是管部的大臣,一心想到其中花费,难免惊惶,“皇上,铁路之效,早为天下臣民所见,皇上心求天下大治,臣等自当认真辅弼,以不负皇上捡拔之恩。只是,臣以为,若说山西本省,尚且须为筹款动工之事烦劳圣怀,若说连通甘肃……”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确实,要想把铁路修通至甘肃,这其中的花费,实在是过于庞大。故而朕想,不如以铁路为抵押,向在京的各国公使举债,借他人的jī,孵自己的蛋”
皇帝这样语出粗俗,众人大觉新鲜,却又很感费解,怎么叫‘借他人的jī,孵自己的蛋’?难道借人家的钱,就是这么容易的吗?还是借了之后,就不必还了?
御座上的天子似乎无意多做解释,含笑摆手,“不明白?没关系,等到日后,你们就懂了。”
打发众人出去,皇帝看看外面一片明媚的天sè,又想起昨天见过的曹杨氏,一时间竟有点拢不住意马心猿的旎念了,“六福?传肃顺进来。”
很快的,肃顺跟在六福身后,进到寝宫,皇帝不等他跪下去,伸手一拦,“肃顺,咸丰八年的时候,你在山西办理吴衍等盗卖官粮的差事,可有定论了吗?”
肃顺一愣,这件事早已成明日黄花,怎么皇上又问起来了?“回万岁爷的话,此事已经办理妥当,吴衍、晏端书、和端等人méng皇上降恩,赐帛狱中。其他案中有涉官员,亦各有惩治,消息传出,晋省百姓皆言……”
“朕不是问你这个,朕问的是,当初和吴衍等人联手,盗卖官粮的省内十六家商户之事,可办得妥当了吗?”
这就越问越奇了。当年之事,肃顺不在京中,他在省内有意掀起大案,一则是为除省内之弊,二则是为兴一己之利;丰泽号、大裕等十六家粮米商号,为他穷究会同吴衍等人,盗卖官粮一事,挤兑得焦头烂额,竟真有一家老小,在一起抱头痛哭的——听人说,肃顺这样做,是有意bī迫曹杨氏,据传是要携美北上,以sèshì君后来曹杨氏被bī无奈,不惜悬梁自尽,以坚守名节——事情一时间闹得很大,肃顺才不敢再做追比。
连同丰泽号在内的众家商户知道此事不能就这样过去,肃顺为人心肠狠辣,日后一定还有后续手段,趁着这前事未准,后事未发之机,若不能早自为计,只恐祸至无日矣于是几家商户联系起来,派人到京中大肆活动。
山西人在京中权位最高的,莫过军机大臣阎敬铭,他本来是陕西人,后来因为家乡临近黄河,经常闹水患,不得已搬迁到了山西。各家商户派出来的人以桑梓之情动之,说服了阎敬铭,在军机见面的时候一番奏答,皇帝勉从所请,收回了要关闭这十六家粮米商铺的圣意,这件事也算告一段落了。
肃顺人虽然不在北京,但御前的一切,无不熟知,这件事不去问阎敬铭等军机大臣,怎么反过来问自己?他支吾了几声,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奴才想,咸丰八年之事,本是皇上圣心垂怜,不忍这十几家商户中所有店家、雇员数万人受凌luàn之苦。但奴才始终以为,若说以不责众之理为由,轻易恕过的话,难收律雷霆之效。若是日后再有这等情事,又当如何?难道还要以牵连其的百姓众多,逐一放过吗?”
“嗯,你这番话说得也未尝没有道理,只不过,时过境迁,已经过去这么久的事情了,难道还要把他翻出来吗?”皇帝一边沉yín,一边说道,“若是都照此办理的话,只怕人人自危呢?”
肃顺明白皇帝的意思,律不咎既往,已经过去的事,翻出来重新追论,不但对身受者有失公平,而且开一恶例,以后当政者如果想入人于罪,随时可以翻案,岂不搞得人人自危?但他mō的清楚皇上的意思,不过是借此机会,一亲芳泽罢了
有了这样的判断,下面的话就容易出口了,“皇上圣明。”他说,“依奴才愚见,此事不可不问,也不可细问。不如寻那一两家领先其中的,略施薄惩,以儆效尤。即彰显国森严,亦可不必迁延太广,令小民惶悚无地,可称两全。”他碰了个头,又说,“奴才愚见,请皇上谏纳。”
“这十六家商户之中,以哪一家的店面最称豪富啊?”
“自然非丰泽号莫属。据奴才所知,陈士枚、吴衍等前后两任巡抚,盗卖的官粮,总有六成之数,落到丰泽号的库中。其余十五家,分得剩余四成。”
“真是大财主啊,吃得这么多,也不怕撑死吗?”皇帝喃喃自语的嘀咕了几句,“就这样吧。抓丰泽号这个典型,以儆天下效尤。”
“喳。”肃顺心领神会的答应一声,看皇帝没有旁的要说,管自碰头而出。
回到自己居住的管驿,肃顺心中思忖,这件事说公事算公事,说sī事也自无妨,而且皇上的意旨很明白,就是要以此为借口,选招曹杨氏入宫,故而,还是不要扬厉过甚的为好。肃顺打定主意,吩咐一声,“请翰仙先生。哦,拿我的片子,请曹庆福曹老兄到管驿来。”
黄锡是在皇帝巡视绿营之后,于肃顺不满,给他急忙以一封书信,从北京请到太原府的,刚到不及两天,就遇到了这样一份差事,听居停大人说过一遍,黄锡楞了一下,“此事,大人可要从长计议啊。”
“怎么呢?”
“大人请想,此事一旦为外人所知,总是于圣上明德有玷,还不必提于大人,又有如何谤言流转……”
“这倒不必怕,你不是也和我说过,前明的正德皇帝,也有这许多败行之举吗?”肃顺hún不当回事的一笑,“更何况皇上圣明之主,如今四海归心,天下大治,这样的小事,算得什么?”
看他言辞坚决,黄锡不好多劝,转而把脑筋转到如何为居停大人谋划此事上去了。一面想,心中一面好笑,自己自觉满月复经纶,未见展布,如今却要为皇上想办,寻思亲近芳泽之道,真叫讽刺
和肃顺谋划了一番,mén口有听差来回说,曹庆福到了。请到堂屋,行礼落座,肃顺和他没有太多的客套话可以说,直入正题,“皇上相中你家女主子了。”
“哦?”曹庆福不惊反喜,这本来就是他和肃顺意中之事,而且曹杨氏一旦离省,山西这边留下的一摊子族中、商户杂项,都要有人来接手管理——按照肃顺事先和他的约定,他会托请本省官府出面,以曹庆福在曹家任职多年,公务往来,外省连结,他伺候过两任主子,人脉熟稔,曹杨氏掌家的时候,也是多以他来维系其间为借口,推他上位。
眼看着事情有了点眉目,曹庆福心中大喜,但认真看看肃顺的脸sè,似乎又没有这么顺利,“大人,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岔头了吗?”
“说是岔头,也算不上。”肃顺给他解释了几句,“如今只是怕你家主母,又仿效当年之事,一索子吊死了,她一身事小,传扬出去,不但和你老兄约定之事不成,就是你曹家满mén,也有灭族之祸啊”
曹庆福也有点呆住了,自己在曹家任大查柜多年,尤其是在曹杨氏掌家之后,于他更是多方信重,于这位女主子的脾气,心下深知;曹杨氏xìng情刚烈,宁折不弯,由上一次不惜以身相殉,也不甘受辱就可以看得出来。若再bī迫得急了,再度上演当年的一幕,又当如何?
肃顺恶狠狠的一咬牙,“你回去告诉你家主母,若以为一索子吊死,就可以了事的话,本官亲自为她搭绳子只怕触怒君父,不但她一身xìng命难保,你曹氏一族,也休想就此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