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第一卷 第79节 一封家书

作者 : 嵩山坳

第79节一封家书

军机处商议的结果,是以许乃钊和惊羽一起北上,本来以阎敬铭的年富力强,更加是不二人选,但许乃钊说,如今用兵东北,辎重、装备、银两用度络绎不绝,都要他这个度支大才留京坐镇,总算说动了皇后,当即降旨,派御前shì卫西凌阿护送许乃钊、惊羽北上瑷珲,到御前听用。

十数日以来,皇帝秘密出京,北上瑷珲的消息早已经走lù出去。毕竟,皇帝每天除了要见军机处之外,还要要召见京、外臣工,能够瞒得过一天两天,瞒不过多日。这样的消息令京中百姓又是惊讶又是惶恐,特别是以翰林院、国子监的清流、生员,态度最为jī烈,攻讦的矛头直指军机处认为他们枉负枢庭重臣之名,国家一旦遇警,不能匡扶社稷,上报君父,反倒由着皇帝出京,亲临战阵,一旦有失,便是天崩地坼的大事,这些人又有何面目领着国家的俸禄?应该请皇后娘娘的懿旨,将这些人尽数罢职,另选贤能才是的[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群情汹汹,吵得不可开jiāo,皇后又是慌luàn又是着急,最后听从文祥等人的劝告,对于这样的清流文字,一概不理,等日后打完了仗,皇帝回京之后,再由军机处自行请罪云云,算是暂时敷衍了过去。

再说许乃钊和惊羽等人,乘火车到山海关,改乘官轿,马不停蹄,一路到了瑷珲城中。惊羽毕竟的年轻人,脚下加快,登上城墙,目光所及,正是日思夜想的人儿,一时间只觉得路上所有苦楚,都有了回报,直到皇帝站到自己身前,nv孩儿泪眼朦胧的望着他,只说了一句,“皇上,您……”便泣不成句了。

“别哭,别哭。朕这不是好好的吗?”万众瞩目,皇帝不好行以亲昵,拉着她的手转过身去,登时又是一愣,许乃钊由西凌阿陪同着,气喘吁吁的登上石阶,到了自己面前,“老臣……”

皇帝感从中来,只觉眼眶一热,抢上几步,扶住了他,“不必多礼,不必多礼哎,这大冷的天,你怎么也来了?”

“老臣有罪”许乃钊给皇帝扶住双臂,不能下拜,只好躬身说道,“老臣身担军机大臣之职,未能于国事为君父分劳解忧……”

“既然到了这里,也就不必说这些话了。若是一定要说有罪的话,也是只在朕躬一人。此次秘密离京,出行关外,虽名为鼓励军心,克敌制胜,但也实在是荒唐已极你们人在京中,既要辅佐皇后料理国事,又要为朕分谤,说起来,比朕这样一走了之,反倒要辛苦多多啦”

许乃钊真正的落下泪来,“臣心君知,臣心君知”

皇帝说,“你我君臣,相忍为国吧。”他退后半步,用手一指,“走,和朕到作战室中说话。”

在皇帝临时的寝宫中,君臣几个面面对坐,惊羽在他身后,手脚麻利的收拾这铺位和桌案上的公牍,卷宗,等上片刻,炭火盆中水壶烧开,走过去提起来,将里面的参茶给皇帝倒满,又给许乃钊倒了一杯,由他取过来,捧在手心,当做暖手炉使用,听肃顺把战事进展的经过说了一遍。

许乃钊说道,“臣在京中时,每每见瑷珲军报,心中为皇上圣驾亲临险地而多有烦忧惊恐之外,更感于我皇上为国事不惜一身之圣德。如今所见,皇上所行,着实是无尚之法——兵士听闻御驾亲至军前,上下用命,拼死报国。仅此一节,就可见皇上北行,是如何的圣明决断了。”

皇帝笑着摇摇头,“你也不必把朕夸得什么似的。”他收敛了笑靥,正容说道,“朕本来还想,再过几天,等战况愈渐明朗之下,再下旨招你们到瑷珲城中来呢这一次中俄jiāo战,双方都投入重兵,等到打下雅克萨城,料想双方都难以为继,到时候,就该是在谈判桌上解决彼此边界纷争的时候了——也正是你这样的军机重臣出面的时候了。朕想,最低底线,就是要回复到圣祖时,两国划定的边界线的范围;另外,战事休止之后,朕想,也该是到了在关外建省的时候了——总不能让这一场战事的结果,随风而去,用不到十数年的光景,又回复到战前旧观之景。”

乃钊一边听,心中一边盘算,等到皇帝说完,他立刻接口道,“臣请皇上的旨意,日后另行宣召文博川文大人北上,他总领总署衙mén事物多年,外务jīng通,这一次与俄国jiāo涉之事,非他莫属。”

“这也是朕早已经想过的,不过暂时还不必急,仗,还要打上一段时日的。”皇帝说到这里,不再多言,“今儿个就到这里,你远道而来,路上舟车劳顿,先下去休息,等明儿个再过来,你我君臣再就战事、国事共做商议。”

许乃钊也不勉强,这一路奔行,也着实让他吃足了苦头。当下恭恭敬敬的碰头而出,由亲军领着,到安排好的住所休息去了。

皇帝转过身来,笑盈盈的望着惊羽,nv孩儿却不理他,嘟起好看的嘴巴,站在那里一言不发。“怎么了,生朕的气了?”

“您是皇上,奴才哪敢生您的气啊?”惊羽微微撅起嘴巴,语带委屈的说道。

“不是朕舍得扔下你,这军中都是一群粗汉,你一个南地生长起来的nv孩儿家,到了这里,多有不便。再说,关外寒冷,犹胜京中,朕担心你跟来吃苦嘛。”皇帝嘻嘻一笑,软语哄着,“听话,别生气了,好不好?”

惊羽最怕的就是皇帝表现出这一份孩子脾气,无声叹息着,站到他身前,“您看您,头发都长长了,肃大人也是的,怎么也不找人好好伺候您呢?”

“他倒是找了,不过都是一群手粗脚粗的莽夫,朕只用了一天,就把他们都打发了。直到那时候,朕才发觉,这一次不带你出关,是多么重大的错误呢”

惊羽扑哧一笑,“哦,皇上,奴才带着皇后娘娘给您的写的信呢”说着话,从怀里mō了几下,拿出一封书信,“还有,谦妃娘娘、瑾贵妃、兰妃几位娘娘着奴才给皇上带来的。哦,还有,”她忽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笑着说道,“杨贵人给皇上又添了一个小主子……。”

皇帝随口答应着,打开信皮,取出几封信来,都是一些nv儿家言,叮嘱皇帝,圣驾在外,多多注意龙体,京中一切安好,请释圣宪云云。虽然不过是一些家人絮语,但看在眼里,xiōng中一阵发胀。自己虽然到了前敌,但终究不会有安全上的忧虑,接到皇后、嫔妃的来信兀自如此动情,更不必提那些前敌征战的将士了。这可真真正正是领略到了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的滋味了

他不愿为此伤恼怀抱,有意岔开话题,“对了,杨贵人生下小阿哥了,是吗?”

“是呢”惊羽笑着说道,“好可爱的。féiféi白白的,可讨人喜欢呢不过皇上不在京中,尚不及叙名。”

他不是第一次做父亲,但喜欢孩子的天xìng不可改变,眼前似乎出现一个胖胖的婴儿,叉着小手小脚的招人喜爱的样子,也为之失笑,“对了,她还好吗?可还有什么胡luàn的想法吗?”

“这,奴才可不知道。”惊羽说,“不过,这一次皇后娘娘降旨,着奴才出京,杨贵人特意派身前的小太监把奴才找去说话,她说,……”

“她说什么?”

“她说,深悔当初之言,又担心皇上在前敌有什么危险。着奴才见到皇上说:关内、京中无数百姓翘首企盼,只待王师早日奏凯。她在宫中,亦当时时焚香祝祷,请列祖列宗保佑,皇上龙体安康,早日还朝。”

皇帝满足的叹了口气,他的jīng神并没有放在惊羽的奏答上,而是一直在思考另外一件事,当下随口说道,“留待日后吧,朕还京之后再说。”随即起身,在雪白的笺纸上草草写下几句话,同时吩咐一声,“传肃顺进来。”

把肃顺招至御前,皇帝说道,“朕刚才起草了一份谕旨,等一会儿你命人发往北京,着军机处请旨用玺,之后将其印制成文,这一次出关征战的绿营军士中有为国捐躯者,着兵部逐一查明户籍所在,由当地藩司衙mén,派人亲自礼送到家。以示朕慰切之意。”

肃顺答应一声,从惊羽手中接过笺纸,上面抬头是一段空白,写着敬启者某某某,下面直入正题,写着一段话,“朕以无尚荣光并无尚哀痛之心,将令郎为国捐躯之讯息亲自转喻汝家。儿郎为国报效,战死疆场,非惟朝廷之殃,更且家mén之哀。然朕以为,身为绿营兵士,马革裹尸,丈夫所归。朕今身在前敌,与汝同做号哭之恸。唯念圣朝绪统不绝,朕之挽思,永世不绝矣。”

肃顺大皱其眉,“皇上,这怕与礼制不符啊?”

“笑话什么礼制?兵士为国报效,战死沙场,你还和朕说什么礼制吗?”

肃顺迎头碰了个大钉子,不敢再说,唯唯承命,“是,奴才都记下了。奴才下去之后,即刻办理。”

“还有,”皇帝又叫住了他,“你下去之后,命随军章京挑选通晓文墨之辈,尽数在军中为想与家人通信的兵士起草书信。命专人送回关内。也是照前例办理——都要逐一送到兵士家人手中。若是家人不识字,就着当地衙mén派人,逐字逐句的念诵、解释。”

肃顺一听,更觉不妥,清朝重文轻武乃是祖制,这样厚待兵士,传扬出去,成什么话了?但看皇帝脸sè凝重,丝毫不敢打折扣,心中想着,等一会儿下去之后,请许乃钊共同参详此事便了。

许乃钊也以为,朝廷这样厚待士卒,于礼制不谐,皇帝根本不理二人的奏陈,力排众议的将此事推行了下去,消息传到军中,士气豁然而振兵士们不懂得朝臣和皇帝的奏答是怎么样的,在他们想来,皇帝如此宽仁待己,所能报答的,也唯有烂命一条,思及当初皇帝初到瑷珲,在军医院中对伤兵所说的,今后使因伤引致残疾的兵员,一定要保障其日后生活无忧的圣谕,以及今天御笔亲书,jiāo由各省执行的阵亡通知书及派遣军中文书,为所有有意愿的兵士记录书信,派专人赍送到家mén的种种作为,令绿营兵士感jī涕零,消息传播出去,瑷珲城中驻留的绿营军士山呼万岁之声惊天动地各处俄军要赛前的情况虽未能亲见,但想想也知道,定然是一副群情跃然,豁死报效之举了。

九月十九日,各路兵士再度端起各自的武器,在洁雅依连涅斯克城和小镇巴尔瑙尔掀起漫天的战火炮火轰炸,如火如荼,鲍超和刘铭传、程学启等人部队深入到洁雅依连涅斯克城中十二公里处的时候,远远的已经可以看见城中心教堂高耸的十字架,但越到此刻,俄军的反击越猛烈,而且,这里的建筑多为huā岗石结构,清军即便有火炮开路,面对这坚固的房舍的城防工事,能够取得的效果也不再像前几天那般的立竿见影了。

对面是一座俄军建造的二层楼房,房顶上、房舍中到处都有俄军布置的火力点,凶猛的火力将清军前进道路尽数封死,清军无奈,只好在街道的远处,寻找合适的隐蔽处藏身。

调上炮营,以40磅重炮轰炸一轮过后,敌军的工事兀自屹然矗立,鲍超火冒三丈,抓起脑后的辫子,在脖颈上使劲一甩,“弟兄们,给我把快枪顶上膛,和老子一起冲上去”说罢一声,纵身跳出隐蔽处,就地一滚,躲开俄军shè来的子弹,举枪还击,身体纵高伏低,冒着猛烈的子弹,冲了过去。眼见主官拼命,士卒们群情jī昂,各自端枪从隐蔽处跳出来,跟在鲍超身后,向前冒死突击。

鲍超跑在最前面,眼见楼舍的前面有一辆破车,右面的轱辘被炸毁了,车身歪斜着横在路面上,他几步跑过去,隐藏在车后,躲避雨点般落下的子弹,尽可能的蜷缩住身子,不时举枪还击。他的枪法非常好,每发shè一枪,总能够击毙楼中的一名敌人,片刻之间,这个隐蔽的火力点就成为俄军的眼中钉,上下一齐开火,向破车打来,鲍超耳朵中听着子弹打碎大车木料的炸响,心中苦笑:格老子的,怎么就知道向老子shè击呢?

这片刻折冲,后续的清军bī近跟前,大车左近不能靠拢,有鲍超的兵士在后高喊,“大人?您还活着呢吗?”

鲍超竖起一根手指,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放你母亲的屁你说老子还活着呢吗?”

兵士想笑不敢,也没有那份空闲,一声命令,点燃一从火把,从怀中掏出火榴弹,点燃印信,猛的起身,向大楼抛shè了过去,“轰轰”几声烟雾弥漫中,遮挡了彼此视线,鲍超趁这个机会,鱼跃而起,带人三步两步到了楼舍的窗根下,各自卧倒下来。

等到烟雾散尽的时候,屋内的俄军大约知道不好,枪打得更加猛烈了。鲍超连看也不看一眼,抢过一个士兵手中的火榴弹,就着火折子点燃了,轻轻的向里一送,随即趴下来,“轰”的一声大响,夹杂着尘土、泥块、木料、并俄军士兵的惨叫传出楼外,鲍超脚下不停,一跃上了窗台,举手一枪,打死一个受伤之后仍yù顽强作战的俄军士兵,身体已经到了楼内。

进到楼中,鲍超才发现不好一楼的房间中,有百数十人的俄军战士,趴在朝向不同的窗台正在向外shè击,他所进来的,不过是其中之一。硝烟弥漫中,多名俄军士兵正在扭头向这边看过来,他怪叫一声,身体倒仰着又从刚才进来的窗口折了出去,仰面摔倒在地,后背给遍地的坑洼不平垫得生疼,眼见一个俄军士兵的面孔出现在他刚才离开的窗口,正在做持枪准备shè击状,鲍超顺势滚动,俄军的子弹打空了,同时手疾眼快的从腰间chōu出手枪,迎面一枪,从敌人的额头打了进去

更多的清军跟在身后冲进房间,鲍超躺在地上,听里面乒乒乓乓之声响个不停,夹杂着自己人和敌人胡luàn的吼叫呐喊声,也不知道弟兄们死了多少人?他顾不得多想,再度tǐng身而起,冲进了楼中。在他身后,越来越多的清军也随着冲了进来。

用了一盏热茶的时间,清理干净藏身楼内的俄军,各人无暇休息——二楼之上,还有一处俄军更加猛烈的火力点,拿不下此处,后续部队休想能够顺畅前进。鲍超喘息了几声,当先端起步枪,再度向楼上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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