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战云弥漫(2)
“法国兵攻扶良,陈得贵把炮台失掉了更新”老韩说道:“请北宁派援兵,黄统领又不肯马上发兵,耽误了好久,才发了三营守城的兵去救,走到半路上,听说扶良垮下来了,赶紧又逃回北宁。”
“糟糕了”唐景崧在一旁听着,不觉顿足失声,“北宁完了”
“怎么、怎么?”徐延旭急急问道:“何以见得?”
“那里有守城的兵,可以远援六十里外的扶良的?倘或一败,就回不得城了。如果开城相纳,敌人正好跟踪而至,等于开mén揖盗。黄军mén这样用兵,北宁岂不危乎殆哉?”
“说得是,不过,有黑旗军在……,”
“说什么黑旗军?”老韩大声chā嘴,“人家根本就不肯打。”
“不会的”唐景崧有些发怒,瞪着老韩,不客气地叱责:“你凭什么说这话?”
“是真的嘛……”
“老韩,”徐延旭不能不尽敬客的道理,向哓哓声辩的听差喝道:“你先下去。”
徐延旭当然知道刘水福对桂军的憾恨甚深,虽然奉命驰援北宁,但未必肯听自己的命令。所以嘱咐总办营务处的道员黄彭年,跟唐景崧去情商,托他到北宁去督战,好策动黑旗军出队抵挡法军。
这是义不容辞的事,唐景崧慨然允许,立即去见徐延旭辞行。但是徐延旭却又迟疑了,因为唐景崧上承慈眷,是朝廷所很看重的人,上次山西失守,谕旨中特别关切他的下落,此番如再失陷危城中,对朝廷似乎不好jiāo代。
“北宁危地。”徐延旭迟疑着说,“你不去也好。”
“没有不去的道理。我马上就走。”
于是徐延旭特选了几匹好马,让唐景崧带着亲兵,即刻赶往北宁。事后想想,还是怕刘永福负气不肯出兵,便又亲笔写了一封信,拔一枝令箭,派老韩与一个姓关的千总,传令刘永福即刻出战。
唐景崧星夜急驰,第三天到了距离北宁不远的郎甲地方,这里设着粮台,军火辎重甚多,消息应该容易打听。但问起来只知道北宁以东的涌球山顶,已为法军所占领,扼住了北宁的退路,情况极其危急。唐景崧忧心如焚,连夜渡谅江。再想渡涌球江到北宁时,得到消息,北宁已经失守,败军无法撤退,赵沃和黄桂兰行踪不明。
黑旗军呢?唐景崧判断情势,刘永福一定往北退守保胜一路,在桂军,当然要守郎甲,自己也只有先回郎甲再说。
到了郎甲,从间道逃回的溃卒口中,得知北宁的详细情形。法军由扶良大举进犯北宁时,赵沃和黄桂兰各领亲兵,督促守城四营在城东十里迎战,双方僵持不下,而黑旗军在后路观望。黄桂兰派人求援,刘永福的黑旗只招展了一会,就让法军起了戒心,攻势顿见缓和,但是刘永福却不肯有进一步的行动,亲持令旗,在各营巡视,只勒兵不发。前营黄守忠忍不住想出队,也让刘永福喝止住了。
事急无奈,黄桂兰悬犒赏二万两银子,刘永福置之不理。就在这时候,法国炮舰驶入涌球江,拉炮上岸,曳到涌球山顶,居高临下,轰击北宁。一连三炮,都打入北宁城内,市面大luàn,越南的北宁总督张登憻,仓皇而遁。后方有变的消息传到阵前,军心大luàn,赵沃和黄桂兰想全师而退,已办不到。
逃是逃回城了,但想守已守不住,黄桂兰一看这情形,关起房mén,悬梁自尽,为他的部将救了下来,提着广西提督的大印,匆匆扶他上马,退向北宁以北的太原。第二天,刘永福的十二营亦退到太原,见了黄桂兰自不免愧歉。他的意思是想让黄桂兰和赵沃吃点苦头,到最危急时,才出兵相救,一则报宿怨,再则炫耀黑旗军的战力。那知后方突变,而前方的四营又太无用,以致误丧北宁。
在谅山的徐延旭,对刘永福还抱着极大的期待,而捷报未至,老韩却已回来缴令了。
“回来得这么快?”徐延旭问:“信投到了没有?”
“没有。”
徐延旭大惊:“为什么不投?”他定睛看着老韩,有了新发现:“你怎么搞得鼻青眼肿的?”
这是为关千总揍出来的伤痕。两个人走到谅江,听得对岸已有炮声,老韩胆怯,不敢渡江。
“你不去随你,俺去。”关千总将手一伸:“你把抚台的信跟令箭给俺”
老韩不肯给,不然对徐延旭无法jiā行”他悍然答道:“信是jiāo给我的,我说不投就不投。”
“拿来”关千总脸一沉,“你不识相,别怪俺不客气。”
“你敢怎么样?”老韩比他还狠,“莫非还敢揍人?”
一句话未完,脸上狠狠着了一掌,“你当俺不敢揍你”关千总下面又是一脚,将老韩踹倒在地,一面拳打足踢,一面骂道:“入你nǎinǎi的揍你个小舅子。徐抚台瞎了眼,尽用些忘八蛋。俺,”
他将头上的大帽子取下来,使劲往地上一摔:“俺不做他的官了。俺去投大帅。”说完,他重又捡起大帽子,掸掸灰尘,戴在头上,大踏步沿谅江往北,去投岑毓英。
这是很丢脸的一回事,老韩当然不肯实说,好在关千总已投总宪大人,撒谎不怕拆穿,便支吾着答道:“路上不好走,摔了一跤。”
“信呢?”徐延旭指着他的手问:“你拿的什么?”
“信没有投。我想了又想,不投比投好。”
“什么?”徐延旭大怒,气得脸sè发白,“是你做主,还是我做主?也、也罢,你先说个道理我听听”
“我自然有道理。”老韩象青蛙想拒捕似地鼓起了肚子,“我怕信里有骂老刘的话,投了惹他发火,所以不投。”
“嘿”徐延旭连连顿足,“你真是自作聪明我骂他干什么?我信里是许他的huā红,克复北宁,赏两万银子。你、你,”他揎一揎衣袖,一只指头直点到老韩的鼻头上,“你误了我的大事我可再容不得你了。”
老韩一听这话,心往下一沉,看来是要军法从事。照平日言听计从的情形看,却又不致于如此。不过,无论如何已闹了个大笑话,传出去不好听。事急无奈,只有横起心在没道理中找出一个道理来,“那知道是这么一封信?平常提起刘某人就骂,谈到黑旗军也骂,人家自然当这封信里没有好话。”说完,将信和令箭往徐延旭怀里一塞,昂然而去。
徐延旭没工夫去理会这件事,接二连三派出探马去打听前方的情形,兵败的消息亦接二连三地报到谅山。郎甲一失,辎重尽弃,越发枪法大luàn。一会儿要改变营制,chōu调jīng锐,重新编组;一会儿要责成各军,划地分守;一会儿要调动各军,改变防区,只见他一个人如掐了头的苍蝇似的,奔进奔出,仓皇万状。
惶luàn之中,亦有定见,那就是星夜奏劾败将,在呈报北宁失守的奏折中,附了三个夹片:第一片严劾陈得贵失却扶良的炮台;第二片参黄、赵二人‘弃地先逃’;第三片弹得不错,赵沃的副将党敏宣,所领六营,不战而退;党敏宣以找寻右路统领赵沃为名,星夜后撤,真正是‘弃地先进’。
赵沃和黄桂兰辗转逃回谅山,两个人住在一起,闭mén思过,不见外客。不久,黄桂兰接到两广总督衙mén一封文书,紫huā大印,是瑞麟的亲笔,痛骂他丧师失律,将绿营的面子丢得光光。黄桂兰看完信烧掉,默无一言,到了半夜里,吞了一牛角盒子的‘洋yào’倒在áng上,闭目待死。
很快地为家人所发觉。黄桂兰的部属,一半chōu‘洋yào”一半带眷属,他本人亦带着姨太太在营里,发觉他寻了短见,一面急救,一面去告诉同住的赵沃。
“不用来叫我”赵沃在屋中答道:“黄军mén约我一同寻死,我正在写家书,还没有到死的时候。他志在必死,你们不必救他,救亦无用。”
果然。黄家请了医生来急救,黄桂兰拒不受yào,延到第二天中午,一命呜呼。
以上种种,奏报到京,哪由得皇帝不火冒三丈?一怒之下,连慎德堂偏殿中的御案都几乎掀翻了,上面的器物散落一地,“可恶太可恶了来人,传……旨……,免去岑毓英、张树生、徐……”
“皇上,”曾国藩赶忙碰头,“徐延旭措置乖方,固然该当严谴,但西南各省,民事军政,不可无人料理啊?若是一股脑将这些人都撤职查办了,以上各省的公事该派何人料理?”
“呸”皇帝连曾国藩的面子也不给,大声斥骂着,“我大清有的是人才,你害怕无人可用吗?命四川提督张运兰、兵部右shì郎刘铭传即刻南下,由后者全权负责对法战事,同时廷寄山东的沈葆桢,让他亲自带领镇远、定远、威远三艘铁甲舰,奔赴南海,在顺化海口外面,给法国人一个厉害瞧瞧张树生不是说,广东并无军舰可以运兵吗?山东有”
奕几个面面相觑,心中同感无奈:皇帝现在的底气确实是足得很,但为属国之事,就要从山东调炮舰兵船南下,和法国真正的大战一场?这不会有些小题大做了吗?
“北宁丢失,接下来该是哪儿了?”皇帝的语气中有说不出的讥笑之意,“就是云南、广西了吧?”
“臣以为,情势必不至如此之坏。不说镇南关天险,一夫当关,万人莫敌;只是法国如今虽气势如虹,但臣敢断言,也绝对不敢进犯大清。”
“不敢进犯就完了?越南呢?琉球的事情刚刚解决完,就把越南拱手让人了?天下人视朕为何主耶?”
这句话就很重了。奕为首,众人纷纷跪了下去,“皇上息怒。臣弟以为,法国既无亡越之心,更无亡越之能。所求者,不过维持现状,与越、中两国共睦友好,彼此通商往来……”
“都打过北宁了,还要说什么友好?”皇帝今天的火气极大,根本不容奕有把话说完的机会,“文祥,你下去之后,即刻召见法国公使恺自尔,告诉他,越南是我大清属国,藩僚有事,我大清不能坐视不管。要法国人即刻停止刀兵,在七月二十三日之前尽数退回战前所属南越一线,否则的话,我大清就要出兵护卫了。届时,两国之间引发的一切后果,由法国人自己负责。”
文祥干干的咽了口吐沫,碰头领旨。
“皇上,徐延旭等粉饰推诿,一无是处,其人本就既老且病,军务更非其所长,臣以为,该当另选贤能,充任调度。”
“徐延旭辜负圣恩,那个唐炯,擅自进关,就跟临阵潜逃一样,可恶得很,跟徐延旭一案处分。”皇帝说道,“广西那边,让刘铭传去;至于云南,让礼部尚书文煜去,惠徵接他的遗缺。”说话间起身,神态说不出的烦躁,“就这样吧。”管自转身进了暖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