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严查硫磺和硝石,近日暗谕福建、江西、偏浣和广西四省,严禁商人贩运。”
“四省似乎也开始接触商人,想寻得自内部瓦解粤商总会的机会。”
“朝堂更在讨论,是否直接封禁粤商,查办三江票行在江南和周边四省的分行。”
白城西南的庄学里,李肆牵着马缓缓步行,一个少nv在一旁跟他像是闲聊,却是在传递至关紧要的消息,在少nv附近,龙高山和几个shì卫盯着她的目光却满是警惕。
这少nv自然就是广州知府马尔泰的nv儿茹喜,现在虽然可以自由来往广州和英德,却未被允许随意进出白城。每次要跟李肆接触,不仅要受严密监视,还有柏红姑等ì卫仔细搜身。如果严三娘得空,还要亲自盯着她。
可茹喜表现得很自然,不仅不抱怨,每次还带来了很有价值的情报,只是这价值,仅仅体现在从广州的途径应证于汉翼所得的情报。
李肆的底细,正一点点急速朝着北面传递,包括具体军力,工商势力,以及在广东府县下动的手脚。汇聚起来,呈现在康熙面前的李肆,是一个极为怪异的存在,力量已经足以控制大半广东,气焰十分嚣张,视官府于无物。但似乎却志不在占地为王,而就是想做生意,甚至为此在隐忍着不撕破朝廷脸面,广东的钱粮、政令,他都不关心。
这让康熙和朝堂一时捉m不定,总觉得还没看透李肆的全貌,难以定出下一步的举措,除了继续查探和寻找缝隙之外,就一个字:“抑”。
首先就是在兵事上想办,听说李肆全是自来火快枪兵,还有轻便凶猛的大炮,清廷的第一个动作就是阻止硫磺和硝石向广东输入。
这一点李肆可不怕,这两三年里,他已经囤积了相当多的硝石硫磺,他的军队规模还不大,目前囤积的原料足以支撑他打上两三次全军大会战。此外广东本地也有零星产出,现在大半广东的工商都被他把控,扶持这些产地扩大产量,也能补上大半封锁带来的缺口。
如果真感觉原料紧张了,huā点力气,清廷的封锁令也就没了效力,走sī这种事,即便不靠粤商总会的商人,商关部自己也干得再熟练不过。甚至gōng关部运作一下,径直可以将广东绿营的火yào原料库搬过来,至于他们yào坊自制的火yào,李肆根本就看不上。
总结而言,火yào原料这事根本就不担心,可听到茹喜这边确证清廷要对粤商总会下手,李肆心中咯噔多跳了一下。
清廷的动作还是其次,最近一些动向,让他更担心粤商总会内部的情况。
“你一个nv儿家,作这等凶险之事,我可于心不忍……”
李肆没了跟茹喜慢慢周旋的心思,准备再作一次试探,就决定该怎么处置她。
“要不,就直接到我身边来吧,如何?我身边才三位夫人,长夜颇有些寂寞。”
停下了脚步,李肆眯眼看住茹喜,嘴里吐着惊人之语,脑子在品味昨夜跟严三娘被翻红làng的美妙感受,目光放出来,茹喜身上的衣裙似乎也不翼而飞。
差得很多啊,不管是脸面,还是身材……
李肆暗自比较着,那茹喜楞了好一阵,脸上也被他这目光灼出一片晕红,好半响才垂首低语道:“谢过李公子好意,小nv子……心中已有他人了。”
咦?还真是遇到对手了。
李肆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这茹喜虽比不上妹喜那般有魅力,可心思却是一般的深沉呢。
“是么?那真是唐突了,能否说说,那是何等人物啊?”
他随口问着,茹喜目光也恍惚起来,似乎真的在想着谁。
“他……是个善人,虽未出家,却一心念佛,连蚂蚁都不忍踩。”
茹喜这话让李肆了口凉气,听起来怎么像某人的伪装呢?
“最初与他相遇,是在夏日的午后,我跟着父亲给贵人办宴,着实累了,却不敢进廊亭乘凉。他开口让我休息,那一刻……”
茹喜如梦如痴地低低述说,李肆暗翻白眼,你那会是踩着了他的影子吧。
广州知府马尔泰的底细,李肆已经掌握了,之前就是内务府的小官,正黄旗人,似乎是德妃乌雅氏的族亲,乌雅氏是谁?胤禛和胤祯的娘……
瞧茹喜这神情,竟然又不似在说谎,李肆心想,多半该是前世见过的那种顶级演员,非常善于自我分裂人格,能将臆想或者编造的事情当作是真的一般述说,也就是俗话里所说的“要骗住别人,先骗住自己。”
这般用心,到底是图什么呢?
李肆一时没有想清,可他也没心思细想,跟这么个间谍随便斗斗,放松一下心情而已。
“那般人物,真是冰清yù洁啊。”
装作不好意思,李肆转开了话题,接着又说,自己这两天就要去广州,愿不愿跟他一起回去。茹喜很“谨慎”地拒绝了,似乎还在怕李肆对她继续动心思。
李肆带着shì卫策马绝尘而去,茹喜目送他远去,眼神由孤苦无依渐渐变得冷厉。
“连他到底是什么人物都不清楚,居然就敢讽刺他?你不过是个南人,对我这旗人nv子都如此放肆,真真是反心炽烈,禽兽不如”
“不是怕你起疑心,我才没必要这般掏自己心窝子,径直学了那些俗脂庸粉,跟你滚作一áng,那时取你的xìng命,如屠猪狗”
冷厉目光越来越yīn沉,茹喜在心中恨恨道,不,只是杀了你李肆还不够,总得要搞明白你为何能冒然而起。以你这年龄,根本就不该得来这般势力,背后绝对还有大人物。爹爹说得也有道理,不能只顾着逞一时的快意,要护我们满人江山,就得揪出真正的罪魁,看到底是不是连在皇上最担心的那几条藤上。
想到了皇上,茹喜的目光又柔和下来,她朝北面看去,心说我的爷啊,你再忍耐些,茹喜探明白究竟后,定要为你报仇。
最后她的嘴角翘了起来,今天这一番施为,李肆总该不再疑她是想以美sè近身,进而行刺于他吧?有时候男人也缺红颜知己,从这一角掩过去,比一般的sèyòu,可要来得自然随意。那李肆怎知道,她对他说的话,基本都是真心话呢?
茹喜的一番心声,李肆要听见了,绝对要打个哆嗦,甚至还要怀疑这nv子是不是也是穿越客,在这个时代,居然想着以什么“知心朋友”的角度来获取他的信任,更要感叹人心难测,她倾述的一番身世为真,却还满心想着“满人天下”,心xìng何其扭曲?
可对李肆来说,茹喜终究只是一个小角sè,当他回到肆草堂,接到一则消息时,对人心的感慨就更为强烈了。
曲江一座煤矿发生爆炸,死难上百矿工,矿主庞泽旺隐瞒消息,甚至打死了想投告官府的矿工家属。但曲江知县还是知道了,却因为工商师爷受了庞泽旺的收买,威吓他不准管此事,只好装作不知道。
有了工商师爷的庇护,庞泽旺更是肆无忌惮,连该给的抚恤都免了,用自己méng养的矿场打手弹压家属,又惹出好几条人命。这庞泽旺甚至宣称,他上面就是粤商总会,就是李肆,谁敢动他,他就杀谁。
“把此人跟曲江的工商师爷都抓起来,砍头”
李肆的处置很简单,但这事却很不简单。
“这样不好吧,他可是咱们粤商总会的成员呢,就算要处置,也得照自己人从轻发落啊?”
彭先仲有些意见,粤商总会是他跟李肆半绑架半利yòu鼓捣起来的,每一个成员都费了一些夫,虽然这个庞泽旺行事无德,还在坏李肆大局,但处置也不该这么重才对。
“曲江的煤矿,我早跟你们jiāo代过了,现在还没人研究出安全灯,深度不能超过界限,上下通风要做足,安全章程要保证,每次下矿都要仔细检查。那庞泽旺肯定是没理会,把井挖得太深,引爆了煤气。”
李肆语气很冷,这事没得商量。
“粤商总会的章程里说得很清楚,不能行伤天害理之事,若是有违,比如出了人命,那就得重处。现在他还直接杀人,那就把脑袋缴上来。”
李肆的裁决,彭先仲依旧不太接受。
“可眼下局势非同一般,如此行事,恐怕得把商人推出去……”
他也是为大局考虑,但李肆考虑的是更大的局。
“如果他不重处,粤商总会其他人会怎么想?怎么做?我帮他们遮护着官府,替他们解难,可我不会帮着他们为榨取更多的银子罔顾天理庞泽旺没事的话,我敢断言,商人们会更加肆无忌惮,不仅不再忌惮官府,甚至再不忌惮民心,绝对会搅出更多事。到时候不必朝廷来拿我,光地方官纠合工人,就够把咱们淹了。最近一段时间,广东商人欺行霸市,压榨民众的事情可是不少”
李肆就是这般考虑,对商人,他既要伸手去帮,以便汇聚银货,另一手又要随时注意拍打,不让他们越界。他是要整合资本去吃满清,可不是去吃民众,至少吃相不能这么难看,这么没下限。
彭先仲叹气:“总司,你已经坏了朝廷的规矩,他们现在做事,再没了朝廷令约束,自然有些张扬无忌,就不能先提醒提醒他们?”
李肆摇头:“我这就是提醒他们,眼下这广东,工商之事,我的话就是令”
说到这个份上,彭先仲再无言语,他只是担心局势失控,粤商总会的人心受损,既然李肆这般强硬,他也就跟着李肆朝下走了。
《青浦商约》虽然把章程订得很详细,但要替代清廷的工商令,却依旧照顾不到那么多细节,李肆就只能以黑社会般的手腕行事。说起来,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可现在这局势,只能如此了。
两天后,于汉翼的“执队”在曲江将庞泽旺和曲江工商师爷抓住,就在县衙外,径直将两人枪毙,庞泽旺的家产连带煤矿被抄没,抄家得来的银子,都作为抚恤银子,给了死难者家属。家属们高声欢呼着李总司英明,曲江知县神sè复杂地旁观,而庞泽旺的弟弟带着庞泽旺的遗族,星夜逃离了韶州。
“粤商总会的情况,很有些不妙啊。”
广州黄埔,陪着李肆视察的安金枝脸上忧sè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