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安上校强忍着手臂的伤痛,对面前这位年轻得不可思议,但却因沉静而显得威严的统帅道:“你的士兵很英勇,你的军队也训练有素,在他们身上,我看到了即便是欧罗巴人也要赞叹的牺牲精神,我们虽然立场不同,但追求战士的荣耀之心却是共通的……”
这位上校就是西班牙马尼拉总督雷班度派来谈判的特使,英华军强迫马尼拉华人入天庙,马尼拉教会不愿跟这样的“恶魔”沟通”雷班度只好派军人来。为了以示“尊重”派的还是在雷申德斯河被江求道打败的指挥官。
胡安上校很有修养,姿态也很低。贾昊之所以有闲接见此人,不过是想看看西班牙人的底气。但胡安这桑气话里却含着再明显不过的歧视,让贾昊顿时没了兴致,直接道:“你来既不是投降,那是要作什么?”
呆了片刻,胡安上校才反应过来,觉得自己受了极大的侮辱,想到这帮中国人不清自来,悍然“侵略”吕宋,他义愤填膺地道:“你们来这里是做什么!?这里是西班牙墨西哥行省直属之地”这里属于西班牙已经一百五十年了!”
大帐里除了贾昊,就只有侍卫、通译和一些军营文书,听到这话,也是呆住了,是被西班牙人的无耻思维给惊呆了。好半天,贾昊才冷笑道:“一百五十年!?八百年前,我们中国人就在这里了!我倒要问问,一百五十年前,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五代至宋时,华夏就跟吕宋有了商贸往来,不过这种关系显然还不足以清洗胡安上校的荒谬逻辑,一位军营文书愤声道:“三百五十年前,吕宋就是我华夏之土!尔等西夷踞此一百五十年,莫要以为我华夏就不来讨还了!”
胡安上校正要嗤笑这荒谬的说话,那文书继续道:“洪武五年,也就是你们西夷的1372年,吕宋国向我华夏天子称臣,这里当然就是华夏之地!”
胡安上校也知道一些华夏的朝贡体制,他反笑道:“当年你们的郑和去了西洋,甚至有非洲的小国都称了臣,难不成那里也是你们中国人的土地?”
文书噎住,贾昊却道:“我们说是,那里就是。”
胡安上校怜悯地微笑,这些中国人,真是疯了,“元帅阁下,国土的归属,不是靠一张嘴就能定下的。”
贾昊也微笑:“说得好!所以我在这里,我带来了大军,还带来了大炮。”
胡安上校的脸色瞬间转白。
数千里之外的扶南怀乡,鉴驾大帐里,跪伏在李肆脚下的一干人等,也正脸色发白。
这些人来自不同族甭,华丽服饰显出他们非司寻常的身份。
他们能聚在一处,本身就是一件非同凡响之事,不是李肆在此,这些人绝无可能聚在一处。
这些人以交趾国王黎维砒,广南国王阮福绸,占巴塞国王诺噶萨,琅勃拉邦国王上拉,柬埔寨国王什夏阿诺,阿瑜陀耶王子武仑阁等为贵。其他如盘盘、北大年,兰那(八百媳妇国)等或小邦或亡国之邦的代表也有数十人之多。济济一堂,在李肆身侧充当侍女的四娘都被各异服饰给闪花了眼。
李肆微笑着举手虚扶,示意众人起身。他一身大红双身团龙袍加善翼冠,稳坐九龙榻,那些国王、王子们虽如孔雀一般亮丽,光芒却尽数掩于他这火红艳光中。
李肆的声音在大帐里回荡,让这些国王和王子们忐忑不安之极。
“朕亲至扶南,是要结束这片大地千年来的血腥征战,为诸国,为万民带来永世太平。朕带来了金银珠宝、丝绸茶瓷、钢铁器具,朕带来了上天仁心,湿婆功德和佛祖怜悯,当然……”
他环视众人,尽量放缓语气,不让他们感觉到太过强烈的压迫,朕还带来了刀剑,带来了枪炮,带来了将施于不敬和背信者的霹雳雷霆。”
帐中沉寂片刻,数十名国王、王子们再度拜倒,用着各色怪异的腔调,喊出了一句汉语:“天朝至尊,下国唯天朝马首是瞻……”
这些人几乎代表了整个中南半岛的势力。交趾加广南是越南,占巴塞、琅勃拉邦加万象,是澜沧王国刚分裂出来的三国,也就是老挝,三国里来了两国的国王。阿瑜陀耶王国是大城国,也就是暹罗。而其他小邦夹在这些大国之间,仍有独立之位。还有一些小邦,如北大年,就是华人之国。而“八百媳妇国”就在遢罗北面的清迈,已被缅甸占了一百多年,是来求“天朝”复国的。
李肆远来扶南,除了为海军打气,亲临南洋战场,以及预谋“避祸”外”更有一桩政治任务,那就是统合中南半岛。
暹罗之南,不是荷兰人所占之地,就是苏丹国境地,跟此时的华夏已尿不到一壶。自暹罗而北,这一大片土地,李肆就是来整理出新秩序的。
柬埔寨一个,万象一个,缅甸一个,这片士地里,就这三国很不对付。李肆来了后,通事馆四发告示,要求诸国来扶南怀乡觐见,他们都置若罔闻。
因此在海军出战吕宋时,扶南此处也在进行着一场战争,可这一战英华并没出大力,只有南洋公司名下一个营参战。但有英华这天朝上国的名义,由吴崖统帅,交趾、广南、占巴塞、琅勃拉邦和暹罗诸国尽皆出兵,首先对付的就是柬埔寨,这是柬埔寨国王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天朝上国、魔都督、联军六七万,他不得不投降。
和以往的天朝上国不同,英华虽只占了华夏的岭南和云贵,可转头南顾势力之盛,心怀之大,让这些国家感觉到了一股磅礴而不可阻的巨力。
早前将昆仑岛辟作军港,屯垦金瓯这一步不仅构想远非这此国家所料,步骤之快,力度之大,也是超乎想象。英华驱策数万战俘开荒,不过是举手之劳,而放在其他国家即便是国力最盛的暹罗,要将两地建成规模,收纳近十万人,也得几十年,可英华却在数年间就作到了。
毕竟是天朝上国,光是人这一项资源,南洋所有国家联合起来,也挡不住天朝一压。
更不用说这些人的组织结构,已朝近代国家转化。
因此后续南洋公司的活跃河仙和美憾的收纳,扶南的建立,看在诸国眼里,就再不觉有多突兀,除了广南和暹罗对此有些意见。广南很快服软了,暹罗则还对吴崖悍然杀了河仙莫家族老将河仙并入扶南之事耿耿于怀。
当李肆来了扶南海军击灭西班牙舰队后,暹罗也不敢再发杂音,一被召唤就赶紧派来了王世子。之所以国王没来,是要防备正对暹罗虎视眈眈的缅甸。
这些国王和王子们分外恐惧,不止是吴崖这个魔都督的狠辣。昔日他们相互争斗,都曾经借力过葡萄牙和法兰西等欧罗巴人,深知欧人的厉害。
可天朝早前收拾葡萄牙人,葡萄牙人毫无脾气,夹着尾巴,乖乖受下了。在阂台收拾荷兰人,荷兰人也没敢有什么后续的大动作。如今收拾吕宋的西班牙人,更是一手捏碎。眼下更直接将西班牙人扎根一百多年的马尼拉给围了,破城是早晚的事。
英华天朝,武力之盛,远远超过昔日的蒙古人,这是南洋诸国的第一个认识。
武力还只是一面,英华开荒扶南,数万人几年就扎下了根,这事让南洋诸国更加恐惧。要是天朝看谁不顺眼,朝自己国土荒僻处随手丢个几万人开荒,这国就完了,这是第二个认识。
第三个认识,则是南洋公司越来越繁盛的贸易,让交趾、暹罗又广南等国尝到了甜头,特别是暹罗,靠着船业、米业和其他输出,换得了刀枪、铁器和其他物资,已能顶住缅甸的压力。
现在李肆亲临扶南,官称要重整诸国秩序,让他们心中完全没底,不知自己这一国,会被天朝安排出怎样的命运。可即便是暹罗的武仑阁王子,也不敢生起反抗之心,不到两个月,吴崖就领着联军攻破了柬埔寨的金边,逼得柬埔寨国王请降,天角…不,这位圣道皇帝,要举手一指,定住了暹罗,能坚持多久?
这种听凭上国安排命运的滋味,着实不好受,也难怪诸位国王王子脸色苍白。聊可自慰的是,可怜虫不止自己,大家都是同病相怜哪。
李肆不在意他们的脸色,反正这脸色后面会变的,他可不会用从前的朝贡体制来安排这些国家。
他让自己的语气放得更缓:“诸位可知,朕要将诸位拉在一起,重整秩序的用意吗?”
像是在询问,又像是自问:“朕来这里,究竟是要做什么?”
武仑阁王子很懂汉语,撑着脸乍着脸答道:“陛下是要领着下国共奔富贵的。”
这家伙显然还懂得一些天主道,李肆笑了,有这么一个托就省心了。
“一百多年前,欧罗巴人开始出现,我们的世界,变了……”
“先是葡萄牙人又西班牙人,诸位的祖辈,该是很清楚他们的盘算。”
“接着是荷兰人、法兰西人、不列颠人。欧人源源不断而来,不仅要掠夺我们的财货,改变我们的信仰,更怀着统治我们,让我们给他们做牛做马的险恶用心。”
“不止是用心,他们已经试过很多次了。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荷兰人,都曾经狂妄地想征服华夏,征服我天朝上国!以此而下,欧人对你们这些国家,野心更是毫无遮掩。”
“在东面的吕宋,西班牙人成功了,昔日的吕宋古国,已经荡然无存。南面的满喇加、爪哇,荷兰人成功了,苏丹们正一个个沦为他们的傀儡。在暹罗,法兰西人失败过,在缅甸,法兰西人和不列颠人正在努力……”
李肆说着说着,已不是在忽悠众人,而是沉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海上没有长城,世界,已通过海洋,处处联在了一起。再不是我们能关起门来闷头大睡的时候了,如果不推开门,如果不圈住自己门前的土地,我们的大门,就不再属于自己!”
他嘴里这么说着,心中却道:“而我华夏也就再没了伸展之地,此时若是不伸展,不拓地,不划定势力范围,异日就是被列强围到家门口的苦境!再自强,再努力,也逃不过一番大劫难。”
收回恍惚心神,李肆朝已被他说得神思飞升的诸人道:“朕这里,是要立下……”
他再心道,先暂时如此,一口可吃不成胖子。
随着李肆话音落下,圣道三年,后世所谓的“南洋同盟体系”,就此初见雏形。
李肆道:“南洋共荣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