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落凡讶然,转头看着小男孩,“你就是六皇子?”
小男孩低着头嗯了一声,然后乖巧地给落凡跪下,“参见娘娘。”
“好孩子,快起来。”落凡赶紧扶起他来,“告诉姐,不对,是姑姑。你是这里的主子,为何会被他们欺负?”
小男孩站着,比落凡矮了半个头,他低着头,落凡完全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他声音很低,似压抑着心中所有委屈地慢慢说道,“因为我母妃做过错事,被父皇处死,所以,我也被赶到了这里,没有父皇疼,没有母妃疼,他们就拿我当下人使。”
“可怜的孩子,”落凡心疼地模了模他的头,“以后,就跟着姑姑,姑姑保证没有人敢欺负你,你愿意吗?”
小男孩猛地抬头,漂亮的眼睛里有许多期待与惊喜,“真,真的吗?可以吗?”
落凡笑着点点头。
“娘娘,”那太监在远处喊了声,“他可是和妃的孩子,您不能带他走……”
听到“和妃”两字,落凡心跳微停……那个可怜的女子,被人利用完,死的不明不白的女子……和妃之死,跟她有很大关系,现在,就让她好好照顾她的孩子以作补偿吧。
这大概就是天意吧。
见落凡听到“和妃”二字后就陷入了深思,小男孩以为落凡为难,平静地说,“娘娘若是为难,就不必勉强了,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傻孩子,说什么呢,”落凡笑着说,“我说了要照顾你,就一定会做到。走吧……”她伸出了手,想要拉着小孩。
小男孩却微微红了脸,憋着气说道,“娘娘,男女授受不亲。”
落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那么开心,“小屁孩,我都是你姑姑了,还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啊,走啦。”说完也不理会小男孩通红的小脸,拽着他胳膊就出去了。
只是,走到宫外,落凡看着四通八达的路,傻眼了,尴尬道,“那个,你知道永和宫怎么走不?”
“知道,我给姑姑带路吧。”
“嗯,好,多谢啦。”
“姑姑救了我,该是我谢谢姑姑才对。”
“不客气不客气……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叫龙舒珏,王玉珏。”
“哦,那你今年多大了?”
“中秋时就该十二了。姑姑多大了?”
“我都二十了。”
“啊?才比我大八岁就当我姑姑,我太吃亏了。”
“嘿……你这孩子,还真不吃亏啊?辈分如此,你叫也得叫,不叫也得叫。”
“嘿嘿,跟姑姑学的。”
“嘿,我什么时候教你啦?”
“姑姑大我八岁就要做我姑姑,不就占我便宜嘛……”
“嘿……”
“姑姑,您别再‘嘿’了,这天够黑了。”
“……”
*
昨夜伤心,落凡今日起得晚了些。
落凡刚到正殿,就听龙舒珏有些欢快的声音响起,“姑姑,你终于醒了?”
转身,看到龙舒珏满身大汗,问道,“你干嘛去了?不会是小包子也让你干活去了吧?”
“才没有呢,我刚刚耍拳去了。”
“耍拳?累不累啊,不累再给我耍一次看看。”落凡来了兴致。
“姑姑还是先用早膳吧,吃完了再给珏儿指导指导。”
“嗯,也好。”看到早膳还算丰盛,落凡不由感叹,还真是多亏赵氏来过一趟,不然,这一日三餐可能都得她自己解决。
吃着饭,落凡开始想正事,其实,她能帮到舒翰他们的,其实几乎没有;她所能做的,不过是照顾好自己,不让他们分心;顺便保住他们的性命。
正想着,又听到那尖细如魔音的声音,“赵贵妃驾到——”
正吃着东西的落凡差点噎住,还好龙舒珏这孩子细心,忙着给她端茶,拍拍她的背,她才舒坦了些。
“妹妹这是怎么了?怎的这般不小心啊?”赵氏柔媚入骨的声音如同芬芳的花香一点点渲染了整个正殿。
“听到姐姐来了,激动的。”落凡笑眯眯地说着,然后看到赵氏身后跟着一群端着托盘的宫女,也不知端的是什么。
“妹妹这小嘴可真甜。”赵氏弱柳扶风般走到她跟前,好似这会儿才看见多了个人,微讶的眼神里还有些许赞叹,“这就是六皇子吧?啧啧啧……小小年纪,长得如此俊俏。”
这话,明显是说她早就知道了。看来公主的小道消息传得还真挺快啊!
“儿臣拜见贵妃娘娘。”龙舒珏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真乖!”赵氏笑赞道,顺便解下腰间碧绿的翡翠玉佩挂在龙舒珏腰带上,“本宫出来得急,也没准备见面礼,六皇子可别嫌弃哦……”
“儿臣多谢娘娘赏赐。”
落凡听得无语,瞧她身后那群宫女,还叫出来得急啊?
“妹妹可吃完了?”赵氏问道。
落凡点点头。
“来,过来,”赵氏拉起落凡,温软道,“虽说妹妹穿着这一身白衣即是好看,可如今进了宫,总是穿得这么素,总有些不吉利。所以姐姐就自作主张把还未穿过的新衣拿过来给妹妹瞧瞧,先穿着,回头再让尚服局给妹妹制作新衣。妹妹可别嫌弃哦,这都是新衣……来,瞧瞧,喜不喜欢?”
说话间,宫女们已将托盘上的布帘掀开,呈现出一件件或华丽或淡雅的宫装,以及各种珠宝首饰。
“多谢姐姐好意,妹妹正愁没漂亮衣服呢。”落凡笑着说道,然后做模做样地仔细挑选着。
她一边看着,一边想,赵氏还真是怕没有她喜欢的啊……各种颜色款式都有。也足可见,龙泽康是有多宠她!
落凡随意地看着,忽然看到眼前有一袭水青色的纱裙,一股萦绕灵魂的熟悉之感浮现心头,让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拿起纱裙,手指摩挲着微粗的纱,却莫名地感伤的想要落泪。
“妹妹喜欢这件?”赵氏走到她身边,看了看这件衣裙,眉间有些欣赏之意,“妹妹可真是好眼光……也只有这水一般的青色,才配得上妹妹这样水一般的可人儿。”
“姐姐见笑了,我只是,莫名地有些喜欢这种颜色,就好像和这个颜色有缘,冥冥中,自有它牵动着我。”落凡秀雅的面庞上有些许向往,些许惆怅。
“那可真是缘分了……妹妹快去把这件衣裳换上,还有这些首饰,挑几件衬的戴上,也好让姐姐瞧瞧。”
落凡“嗯”了一声,拿着衣服进去了,让宫女在外间等着。
赵氏依旧斜靠着坐在上座,眼波柔腻地看着在一旁站着的龙舒珏,不知怎的,龙舒珏有些烦躁,就道,“娘娘,儿臣还有功课要做,就先告退了。”赵氏懒洋洋地“嗯”了一声,龙舒珏飞似的跑开了。
一边宫女摇着扇子,一边有宫女递上冰镇的水果,赵氏半阖着眼,懒懒道,“再用力些。”
“是,娘娘。”
天气很是炎热,殿内却温凉舒适,让赵氏都快睡着了,一旁的宫女小声提醒道,“娘娘,水贵妃出来了。”
赵氏懒懒地睁开眼,懒洋洋地转了转眸子,看到眼前一个水般的人,立刻睡意全无,端端正正地坐了起来。只见眼前的女子秀雅月兑俗,纯洁清丽,而这一身似水一般的裙衫更让这个女子好似将水之柔,水之秀,水之淡都集于一身了,真真是玉盏清露幽然立,凌波仙子落凡尘;炎炎夏日间,更有让人神清气爽之感。只是清雅出尘之外,其气度清华,月兑俗的冷淡气息,一些淡漠冰凉之感,直令人不敢逼视。
“姐姐,怎么样?”落凡微笑着问。
赵氏搭着宫女的手走下来,绕着落凡走了个圈,一半喜一半忧地说道,“这个,好看是好看,只是……这个颜色,怎么看怎么清冷,有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刚刚一个晃神,我都不敢直视你了。”
“不会吧?”落凡似有些不信,我觉着这个颜色,看起来很凉快啊,都不用在寝殿里放冰块了。”
“妹妹说话可真风趣。”赵氏笑眯眯道,“妹妹喜欢就好。而且啊,刚刚妹妹这么一笑,倒也没什么清冷的感觉,反而别有一番风味呢。”
*
烈日当头,即便宫内放了许多冰块降温,也仍是热得厉害,这直接导致落凡睡过了头,太阳都快下山了,她才起来。起来后,还是换回了原来的白衣,然后去找龙舒珏,找了许多地方,最后在书房里找到他。
落凡倚在门口,欣慰地看龙舒珏热得脸蛋通红也不忘功课,一个人乖乖地看着书,练着字。她待了好一会儿,龙舒珏也没发现她,就自个儿离开了。
一个人,又去看长公主了。
她就奇了怪了,她干嘛要半夜三更地偷跑去看姑姑啊?不是就想看看风舟风行是否守着姑姑吧?她没这么无聊吧?他们守他们的,跟她有什么关系?
还是说,她实在太想姑姑了,哪怕先看看她住的地方也好?
想到这里,落凡自己都先恶心了自己一番!
小院的木门,依然半开着,好像一直都在等什么人。落凡又忍不住心酸了一下下。
呼了口气,跨过门槛,走近小院。
可一看到院内的人,落凡后悔自己挑了个不合时宜的世间。
“落姐姐?”是缇络惊讶又开心的声音。
有缇络在,就必然有百里尘在。
“这么巧,你们也来了。”落凡走过去,打着招呼,又问,“姑姑呢?”
“还在休息。”百里尘平淡道。
缇络忙捂住了嘴,“我刚刚好像又大声了。”
百里尘瞥了眼她,没说话。
落凡挨着缇络坐下,看着那盘未下完的棋,问,“丁叔呢?”
“伺候姑姑梳洗。”
“你什么时候察觉到有古怪的?”落凡没话找话地问。
百里尘看着棋盘,若有所思,“一直都知道,只是与己无关,懒得理会。”
“那现在又和你有关了?”落凡有些不高兴地说。
百里尘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我视姑姑为亲人,她的事自然与我有关。”
“哼,你又知道这些事和姑姑有关?”落凡冷眼看着他。
百里尘终于抬了抬眼皮,“说过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次。”
“你!”当着缇络的面被扫面子,落凡有了些许怒意,“你以为你很厉害吗?还不是我的手下败将!”
百里尘静静地盯着她,深邃的眸子里似有暗流涌动,一点寒意似在他眸内凝结成冰。
缇络看出两人神色不对,忙打着哈哈,“落姐姐,尝尝我的手艺,这可是我刚有生以来泡的第一杯茶。”
然而落凡似没听到她说话,只是冷冷地傲视着百里尘。
“好吧,既然伊娃的事已了,你也该履行你的承诺。就现在,解决你我之间的恩怨。”百里尘平静地说,只是心底却有苦涩荡漾!她竟如此看他不起!如此不屑他!
“现在就现在!谁怕谁!”说着,落凡已起身,竹笛紧握在手,气势凛然地盯着百里尘。
“你们这是做什么?几年未见,一来就要在我这儿拳脚相见吗?我已经老了,你们就不能安生点,让我也放心走吗?”微有些苍老的声音里透着心酸,心疼。
百里尘看到长公主,率先走过去,一如四年前,在长公主面前跪下,磕头,“拜见姑姑。”
“诶,诶,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长公主忙扶起百里尘,却忍不住落下泪来。
“姑姑,让您担心了。”百里尘歉疚道。
“好孩子,快别这么说,快让姑姑好好看看你。”长公主微微干枯苍老的手扶上了百里尘的脸,“尘儿……”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长公主才转脸看着依旧站在那儿背对着她的落凡,“丫头,还站在那儿做什么?快过来让姑姑瞧瞧。姑姑老了,快走不动了……”苍老的声音让人听着难过。
落凡长吐了口气,一转身,一个晃眼差点站立不稳。
这个身躯微微佝偻的老人,这个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老人,是她的姑姑吗?
四年前离开时,姑姑还身体健康得很,即便银发满头也永远端着高贵的仪态……唯一不变的,是她眼里的慈爱。
长公主干笑了下,“丫头,我已经老得让你认不出来了?”
落凡已经鼻子酸涩,眼圈微红,听到长公主的话,赶紧摇头,“没有。不管姑姑什么模样,凡儿都认得出您。”
长公主眼眶全湿,“丫头,快过来,让姑姑好好瞧瞧你。”
“姑姑……”落凡突然就奔了过去,扑在长公主怀里,“姑姑,凡儿错了,凡儿这么久都没来看您,凡儿不孝……”
“丫头别哭,啊……姑姑一把年纪了,可哭不起了……”话虽然这样说,可自个儿也是泪湿衣裳。
丁忠站在一旁,抹着泪……这么多年了,他一天天看着长公主变老,他一天天看着长公主期待地看着门口……那木门,自打四年前落凡离开,就再没关过……今天,他们终于来了,一起来了……
看到这么伤感,这么心酸的一幕,缇络也跟着泪落不止,用来擦泪水的衣袖,早已湿透。
百里尘在一旁冷静地看着,看着她二人的目光渐渐全部移到落凡身上……这个她深爱,想恨却又恨不起来的女子……他从未见过,她这么柔弱的模样,这般地,让人心疼。
可一想到她对自己的态度,他也只能在心里苦笑着。
他深爱着她,却不敢走进她……如他一般高傲霸道的人,居然也不敢走进他。
他叹息,她就是他命中的劫!
就算躲得过,却也不舍得躲过!
等哭得够了,落凡才从长公主怀里钻出来,不好意思地擦着泪水,“姑姑,让您见笑了。”
“傻丫头,”长公主笑嗔道,“什么见笑不见笑的!”她看着百里尘,示意他走过来,拉起他俩的手,放在一起,虽然两人有些别扭想要挣开,却被长公主死死地放在一块,逃离不了,“这些年来,姑姑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你们能冰释前嫌,别被那些仇啊恨的蒙蔽了自己的心,否则,将来后悔的只会是你们自己,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什么都做不了了,就只能把遗憾带进地底下。就算有来生,你们各自的怨啊,也会阻隔着你们,永远都无法再相遇了。”
“姑姑……”落凡轻喊了声,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解释就是掩饰,此时此刻,沉默是金。
百里尘却听得心中一震。冰释前嫌?姑姑的意思是,他们之前,相爱过?那落凡之前那次的发泄,是真的?他真的忘了他曾爱过她,甚至忘记这个人?可,以他的性格,就算两人有了仇与恨,也不至于会选择忘记的啊
“人这一生,能遇到认识万万人,能够相爱,该是多少年才能修来的缘分啊……听姑姑的话,啊?姑姑老了,余生,也就这么一个心愿了,别让姑姑带着遗憾走。”
“姑姑,您会长命百岁的。”落凡有些激动。
长公主似想要解释什么,却最终咽了下去,慈祥地笑道,“好好好,姑姑会长命的。”她似这会儿才看到站在一旁的缇络,略微惊奇道,“这小姑娘是谁啊?长这么机灵啊……”
不待百里尘说话,缇络抢先答道,“姑姑好,我叫缇络,是尘哥哥半路上捡来的野丫头,您不用搭理我的。”
长公主目光微闪,却仍是点头笑了笑,“真是个可人的巧丫头。”
几个人陪着长公主说了会儿话,用了晚膳,天边还有些红霞怒放,百里尘刚想提棋局的事,长公主就说累了,先休息去了。
落凡在一旁唏嘘感叹,“才四年不见,姑姑怎的突然老了这么多?”
百里尘没有回答她,问道,“你是水荣的女儿,怎会叫她姑姑?”
落凡回神,漠然地盯着他,没什么情绪地说道,“与你何干?”
百里尘心知再这样讲下去,落凡说不定又会激动,到时又吵着姑姑了。他倒有些纳闷,素闻落凡是个淡然如水的女子,凡尘种种痴怨都难以激起她情绪起伏,为何今日,只三言两语就欲武力解决?他看了看落凡有些冰凉的眼神,心中也是一寒,莫不是她对他,已经厌恶到这种境地了?
“也罢,”百里尘微微叹息一声,“既已见过姑姑,我也该走了。缇络,走吧。”
“呃……”缇络小小声道,“尘哥哥,我还没见识过皇宫呢,我能不能跟落姐姐住几天啊?”似担心百里尘不答应,她立刻举起一只手保证道,“我保证我不惹事,不会给落姐姐惹麻烦。”
这……百里尘看了眼落凡。
落凡道,“缇络,这里可不比你家,呆在这里太危险了,你还是跟你尘哥哥呆一块,这样比较安全。”
缇络微微有些失望,却不明显,“好吧,我听落姐姐的,但是,……”她看着百里尘,“尘哥哥,你以后要常带我来这里哦,这样我就可以常见到落姐姐了。”
百里尘和落凡皆是一愣……她何时和落凡这么熟稔了?
“也好,有你尘哥哥在一旁,我也放心些。”落凡虽然有些奇怪,却也不忍打击小姑娘脆弱的心灵。
*
回去的路上,落凡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也觉得自己有点激动过头了。换做平日,她哪里有闲情跟百里尘急啊?总不能是因爱生恨了吧?
落凡身子哆嗦了一下,立刻摇头——怎么可能?!他百里尘还不至于让她丧失理智至此吧?
她慢慢地在宫廷里走着,红霞已消失,夜色已降临,月牙弯钩刚刚爬上天边。
这一处有些偏僻,晚风拂来,略有森凉之感。
“凡儿。”一声熟悉的低唤,落凡下意识回头,苍茫夜色中,仍是看清了龙泽禹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