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晗转转眼睛,看到那人的衣着,暗呼糟糕。身着蟒袍,能在此时出现在将军府的人,唯有摄政王楚云铮。他在朝堂举重若轻,出手又占了先机,两点相加,让她克制住了与之抗衡的冲动。
楚云铮无意刁难,放开她的手,打了个“请”的手势。
苏晗凌空旋转身形,落到地上。
凌烟阁后院是一个小花园,楚云铮稍一打量,举步去了凉亭。
苏晗硬着头皮跟上。
月华之下,楚云铮一身贵气,一身霸气,身姿挺拔如松,步若闲庭信步,自有一股上位者的从容气度。
他站定身形,转过身来,苏晗看到他的容颜。久闻摄政王有着一张倾倒众生的俊颜,此刻看到,苏晗承认,闻名不如相见。
楚云铮不温不火地道:“苏将军。”
长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心地不好,和她玩了一手猫捉耗子的游戏。烦他!苏晗一面月复诽着,一面施礼相见,“下官见过王爷。”
楚云铮抬了抬手,“免了。”眼前人身形修长,比寻常女子要高一些;语声微有几分沙哑,却也悦耳动听;黑纱罩面,猫儿一般灵动的双眼盈着锐气、寒气。
也不知她在想什么,到此时了,还不肯对他现出真面目。其实他也有些不解——以往并无机会相见,可只看到她的身影,便能认定就是她。
苏晗犹豫片刻,问道:“王爷有何吩咐?”
楚云铮却道:“苏将军倒是忙得很。”
苏晗装糊涂:“王爷是指——”
“苏将军,你我打个商量?”
苏晗态度恭敬:“王爷只管吩咐便是。”
楚云铮开门见山:“你将汗血宝马还给本王,本王对你欺君之罪绝口不提,如何?”
本来就是她的宝马,何来还给他一说?苏晗很生气,可眼下情形容不得她辩驳谁是谁非,也只得应付道:“王爷的宝马走失了?下官定当尽快为您寻回。”
楚云铮忍着笑意,道:“方才本王无意中经过将军府马厩,看到了宝马行迹,还望将军割爱。”
马厩也是能“无意经过”的?苏晗气得想骂人,又有些埋怨母亲,怎么就没把这人稳住呢?
楚云铮加重了语气:“苏将军。”
苏晗没得选择,又深知好汉不吃眼前亏,恭声道:“下官明日便遣人将宝马送到王府。”
“今夜。”楚云铮指定期限后又问道,“指婚之事,想来将军已经料理妥当了?”
这件事,苏晗是打死也不会对外人说的,低下头去,沉默不语。
楚云铮莞尔一笑,“时候不早了,苏将军回房歇了吧,也免得几位医官等得心焦。”语毕,扬长而去。
苏晗叹息一声,跳窗进到寝室的时候,颇有些灰头土脸的感觉。
红玉正万分焦虑地等在室内,见苏晗回来,手脚麻利地帮她换了日常穿着,服侍她躺到床上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太夫人第三次走进寝室观望,见苏晗已经安然卧在床上,来不及细说什么,出去应承几句,把几位医官请进来把脉。
习武之人,装病甚至是诈死,都不是难事,苏晗任几位医官轮流把脉、众说纷纭,心里在盘算着楚云铮对指婚之事的立场。
太后干政,在朝堂的势力不容小觑;皇帝明里暗里都对太后有些恼火,却不好硬碰硬;楚云铮身为摄政王,是皇帝的左膀右臂;而她自己,因为手握兵权,太后定然想极力把她拉拢到身边。
太后赐婚在先,皇帝遣了楚云铮探病在后,足以说明皇帝的态度,即便明知她装病,也会认同。而楚云铮,自然也没有理由跟皇帝唱反调。她的姐姐苏月,身在宫中,贵为贵妃,也少不得在皇帝面前替她求情。
太后目前的亲信,与她年貌相当、门当户对的,也只有一个打骨子里就不成器的时开。想再为她指婚,人选就是个难题。
这样一番权衡之后,苏晗放下心来,知道自己躲过这一关了。
几位医官商议之后,开了个药方。楚云铮顺势道辞。
太夫人亲自把众人送到垂花门外,一颗心这才落了地,回到寝室,戳了戳苏晗的额头,笑嗔道:“你这泼猴儿,被你扰得好生烦乱。”
苏晗睁开眼睛,笑道:“是女儿不孝,每次回来就生事端。”继而便道,“您怎么就没看住摄政王呢?”
太夫人紧张地询问:“你被他撞见了?”
“没有,没有。”苏晗不想让母亲为自己担忧,“只是回来时见他在府中四处游走。”
太夫人苦笑道:“我一个身居内宅的妇人,若能稳得住他,他也不会年纪轻轻便位极人臣了。”
苏晗点头,“倒也是这个理。”母亲已算是极有眼色、反应迅疾了,惯于和自己一唱一和蒙蔽旁人视线。只是再有心计,又岂能轻易骗过玩转权谋的摄政王。
“我就说让你晚些时候再出府,你偏不听,硬是要弄得人心惶惶的。”太夫人看了一眼红玉,“你房里这丫头都要急出病了。”
这话也对。于情于理,在楚云铮进府之际,苏晗都应该老老实实继续装病。只是,那时她一想到时开那双桃花眼,心里便烦躁不已,一刻也不想耽搁。若是嫁给那样一个风流无能之徒,她还不如削发为尼以谢天下。只有把时开那边弄妥当了,她才能从容应对接下来的形势。
现在倒好,出去一趟,有得有失。想到那匹宝马,苏晗就气不打一处来,因而问道:“摄政王这两年不是去了西北么?怎么回来了?”
“王爷去西北是赈灾平乱,两年下来,民心安定,自然要回来。”太夫人叹息一声,“他若早些回来,也就出不了太后给你指婚之事了。”
为一匹马对自己趁火打劫之人,母亲话里话外居然透着敬佩赞许之情。苏晗不置可否,笑道:“娘忙了这些时候,想必早已累了,回房歇息吧。”
“好。”太夫人起身时已现出倦怠,“你记得吃些东西。只望日后能安生些。”
苏晗在心里计较片刻,有气无力地吩咐红玉:“着人把那匹马送到摄政王王府去。”
红玉问道:“现在?”
苏晗点头。
红玉想了想,道:“您是怕王爷在府中四处游走,看到了那匹宝马?不一定吧?”
“我怕他今夜去而复返,再来探病。”苏晗没好气地道。
红玉应声而去,想到来龙去脉,颇觉得好笑。宝马之于将军,犹如心头肉,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竟能忍痛割爱。
房里另外一名大丫鬟翡翠端来膳食,等苏晗吃完,又服侍着她到净房沐浴。
终于能好好地洗个澡了。苏晗浸在洒满玫瑰花瓣的热水之中,满足地叹息一声。生活上能有今日这等优渥境地,其实不在她意料之中。原本,她是想混吃等死打发掉这一世的。
穿越而来,已经十二个年头了。初时一睁眼,面对的就是和亲人失散、病重、被师父收留在身边的情形。病好后,师父带她回山中,传授她文韬武略,九年后学有所成,师父下山云游四海。她不甘山中寂寞,手头上的银钱又不多,便女扮男装前去参军,靠吃皇粮解决温饱问题。
前世她是杀手,意外而亡。杀手和行军打仗都是以杀人为前提,目的和所得却不同。前者所得是账单上的数字,后者所得最多的却是荣誉。
在沙场上因为骁勇善战,屡次被提拔。在中军帐见到元帅苏一航,报出姓名,道出过往,又有她随身携带的一枚玉佩为信物,彼此才知面前人是至亲。随后,苏一航上书为她女扮男装之举请罪,皇帝不拘一格重用。父亲在那年病逝在沙场,她临危受命,自此扬名天下。
如今的大周朝,是皇帝从先前荒婬无道的昏君手里夺下来的。初建朝,大局不稳,战事不断。三年来,她在沙场的时间占去了三分之二。自心底,她当然更愿意久居家中。母亲因为失散多年之故,对她百般疼惜,百依百顺,弟弟虽然有些公子哥儿的坏脾性,待她也是极好的。安心惬意的日子,谁不愿意过呢。
苏晗沐浴穿衣,返回寝室之时,恰逢红玉和一名小厮回来复命。
“将军,”红玉有些窝火地道,“王爷说礼尚往来,回赠了您一匹马。”
小厮牵着一匹瘦骨嶙峋、一身杂毛的小马驹。苏晗看了,气得火冒三丈,冷哼了一声,“王府能有这种货色,实属不易。”心里却道:楚云铮,这梁子我算是跟你结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