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氏走进寝室,对仰面躺在床上的苏陌柔声道:“侯爷,二姐遣了人来,请您过去一趟呢。”
苏陌翻身向里,语气不佳:“不去,你去。”
冯氏急道:“妾身前去算是怎么回事?”
苏陌猛然坐起来,瞪视着妻子,“你不去谁去?!”
冯氏情急之下,脸色涨得通红,眼角有水光闪现,“你做生意亏本,难不成要怪在妾身头上?”
“懒得和你理论!”苏陌跳下床,三下两下穿上衣服,扬声唤小厮,“怀安!陪爷出去走走!”
冯氏怔在原地,直到苏陌的脚步声远去,才回过神来,苦笑一下,“海棠,帮我换件衣服。”
海棠惴惴的,“将军不会为难您吧?”
冯氏目光微闪,抿了嘴笑,“能为难倒好了,如此,我才能为将军府张罗钱财来。”
海棠思忖片刻,会过意来,笑盈盈地帮冯氏换了件藕色褙子。
虽然心里早有计较,冯氏还是顾忌苏晗的脾气,怕自己在下人面前颜面扫地,便没让人随行,独自随红玉去了凌烟阁。
红玉一心想看将军惩戒不成器的苏陌,哪知苏陌拔腿溜掉了,心里老大不快,神色怏怏地回到凌烟阁,站在门口勉强笑了一下,打了帘子请冯氏进门。
冯氏进到西次间门内的时候,苏晗正歪在临窗的大炕上,望着窗外的月空,在黑色锦袍的衬托下,她神色更显肃冷。
冯氏的心弦不由控制地绷成了一条线,蹲去,规规矩矩行了个礼,“二姐。”
苏晗懒懒地看了她一眼,语气还算平静,“是你。”
冯氏局促不安地要解释:“侯爷他……”
苏晗愈发想对苏陌抡鞭子,面上却不能显露出什么来,在自己的火气爆发之前打断了冯氏的话,“算了,原本也没什么事。天色已晚,弟妹回去歇了吧。”
“二姐,若是为了账上的事……”
“红玉,遣两名小丫鬟送夫人回房。”苏晗浅淡一笑,“更深露重,弟妹仔细脚下路滑。”
冯氏的如意算盘落了空,心头空落落的。居然不屑和她谈及府中账务,可如今主持中馈的不是她么?可眼下,她也只能笑着道谢,转身出门。
还未走出厅堂,她便听到苏晗漠然的语声:“翡翠,你明日去知会了账房,日后凡是开销过百两的事宜,便要来和我通禀,我点头了,银两才能支出。”
冯氏脚下不稳,险些被门槛绊倒。
红玉及时出手扶住她,甜甜笑道:“夫人,您可要仔细脚下啊。”
这样一来,便是丝毫机会也不给她了。冯氏满月复苦楚,愁肠百结地回了住处。
等冯氏一走,翡翠便道:“将军,要不要奴婢帮您把门,等着侯爷回来?”
“不用。”苏晗咬了咬牙,“这个混账东西,今日躲着我,日后也别见我了。”
翡翠见将军仍是气恼,才意识到自己是在火上浇油,忙转了话锋:“既然将军已经有了安排,就别再恼侯爷了。”
“也是,再怎么恼火,大把的银子也已经花出去了。”苏晗又拿起账册来看,终于体会到何为心疼何为肉疼了。都是自己赚回来的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打了水漂,她一时半刻真不能释怀。
这档子事,害得她连觉都没睡踏实,寅时起身时带了几分下床气,对谁都冷着脸。
梳洗已毕,坐在餐桌前的时候,太夫人过来了。
苏晗大感意外,“娘,您起这么早做什么?”继而发现太夫人脸色憔悴,似是一夜未眠。
“左右睡不踏实,便过来和你一起用膳。”太夫人满脸慈爱的笑,把食盒里几色精致的小菜一一摆到桌上,最后,取出了一碗bing糖燕窝,“你是圣上的大将军,却也是我的女儿,在外风吹雨打,回来后,便要处处补养。”
随行的郭妈妈搭腔道:“二小姐,这可是太夫人亲手做的,您可一定要多吃些。”她在太夫人身边久了,便随着太夫人唤苏晗二小姐。
“娘快坐。”苏晗扶太夫人坐下,“翡翠,添碗筷来。”
饭桌上,太夫人什么话也没提及,只是频频帮苏晗添菜,和每一位慈母一样。直到亲自送苏晗出门上朝之际,她才叹道:“苏家欠你的,怕是几世也还不清。”
这话题说得太大了,苏晗被唬了一跳,连忙道:“娘这是哪里话。”
“我的儿……”太夫人忽然潸然泪下,停下脚步,握住了苏晗的手,触碰到那只手掌心的薄茧,愈发伤感,“如今苏家这份产业,皆是你挣下来的,而今却被陌儿散尽,为娘真是无颜见你啊。”
“娘说的都是些什么话!”苏晗被这情形弄得发晕,连忙笑着安慰道,“什么散尽家财,娘言重了,略有亏空而已,不打紧的,您别心急。”
“还说不打紧。”太夫人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前两日,我估模着你会查账,便看了看,晓得是个什么情形。原本我是打算想个法子……”
“娘!”苏晗神色严肃起来,“此事到此为止,切忌心急出错。我若是贪财之人,官员们上赶着送过来的银两早就收入囊中了,又何须在意陌儿挥霍掉的那些钱财。”
“你的心思,我懂。”太夫人露出一丝笑来,“你未免太小看我了。”
苏晗随着笑起来,“那您便是要大姐帮忙了?更不可!如此只会惯坏了陌儿。再者,”她笑得有些淘气,“这次数额大了些,您不是为难大姐么?”
太夫人拍拍她的手,叹道:“我晓得,只是替你不值罢了,你自小就流落在外,如今又要处处依仗着你,唉……越想心里就越憋闷。”
“破财消灾,娘不必耿耿于怀。”苏晗搀扶着太夫人往回走,“我送您回房,晚间回来再给您请安。”
太夫人笑着点头,“行了,不用管我,快去上朝吧。”望着女儿的身影远去,笑容便再也挂不住了。
她的夫君苏一航是开国功臣,事事处处为着皇家着想,有利也有弊。几年前,国库吃紧,连军饷都发放不出,苏一航便命亲信返回家中,把全部积蓄拿走充当军资,自那之后,家中便倚靠着贵妃的接济维持生计。等到国泰民安之时,苏一航却病势在沙场,她悲痛之余,还要为家中的窘迫情形犯难。
幸亏二女儿屡建战功,又深得圣心,苏家才能有今日这般风光。
只是,女儿忙里忙外挣家业,儿子、儿媳却是没心没肺地往外败。
太夫人痛定思痛,对郭妈妈道:“原来还当冯氏是个识大体的,如今看来,还是要慢慢教啊。”
郭妈妈附和道:“那是自然,太夫人看惯了两位小姐精明聪慧,便以为女儿家都是如此,却不知各人资质不同。夫人那边,还需您不时点拨。”
前边的苏晗,前脚上了轿子,后脚就听到苏陌的喊声:“姐姐慢走!”
她掀起轿帘,看到苏陌,刚被太夫人平息的火气,腾一下又燃了起来。
苏陌一手抱着披风,另一手一面跑一面提趿在脚上的鞋子,一副火烧火燎的样子,半点斯文相也无。他跑到轿前,抬腿就要上去,“二姐,我有要事相告,路上说。”
苏晗抬腿就给了他一脚,笑笑地看他身形跌落到地上,“混账东西,现在想见我了?昨日去做什么了?”语声刚落,她便留意到一顶八抬大轿由远而近。这是楚云铮的轿子。一大早他便开始梦游了么?否则怎么会放着近路不走,却绕道经过将军府?
此时的苏陌也不恼,只是揉了揉睡意惺忪的双眼,不知死活地答道:“昨夜贪杯,多吃了些酒。这一早,怕姐姐还为账上亏空的事生气,便匆匆忙忙追来了。”
稍有些内力的人,耳力便极好,这番话,楚云铮定是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苏晗扼腕叹息,只悲哀了一瞬间,她便豁出去了,起身下轿,又踹了苏陌一脚,“你给我闭嘴!”
之前一脚,苏晗留了情面,这一脚,却是用了两成真力,苏陌吃痛,哀嚎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