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开始,来府上的幕僚不断。来意相同,道喜、送贺礼,称吉日就不去饮宴了。
文官武官自来相轻,幕僚们本就不喜舞文弄墨之人,又因了两军阵前楚云铮那些好戏垫底,自然无人看好眼下这门婚事。与其说是来道喜,那脸上的神色,和报丧一般无二。
苏晗自来是该没心没肺的时候就不肯多动一份心思,抱着有这回没下回的心态,对幕僚的贺礼照单全收。红玉、翡翠则消受不起那帮人的叹惋之词,一直欲哭无泪。
吉日前一天,秦府的人送来了聘礼、聘钗、婚书。苏晗猜测着,打心底里,秦朗该是盼着自己战死沙场的。这聘礼,必定也是这两日才准备出来的,只是聘礼要放在将军府供人查阅一番,不能如自己一般敷衍,就要更费些心思。
太夫人,再加上苏一航生前几位过命的把兄弟及其夫人在正房应付,苏晗就窝在凌烟阁看书打瞌睡。
红玉、翡翠站在门口,低声议论着:
“秦府办得像模像样的,除了聘金、聘饼、帖盒这些常见的,竟有那些个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白银的首饰就更不必说了……”红玉的语气带着几分意外、喜悦。
“是啊,是啊,”翡翠连声应着,“倒是花了不少心思……”
他用心思?言下之意是在说她太敷衍了?
苏晗听得一脑门子火,当即冷声打断:“给我闭嘴!”想了一会儿,还是生气,道,“换了你们是他,你们敢不花心思么?你们敢弄得一派穷酸气惹人笑话么?”
想想母亲要强装着笑脸看那些聘礼,还要若无其事地附和旁人的夸赞,她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沉了一会儿,抓起迎枕丢向门口,“给我滚出去!”
红玉、翡翠自知犯了错,各自垂着头退下了。比起成亲,床上那位更愿意挺尸装死,可她们该做的事,硬着头皮也要继续做。晚间,两人惦记着苏晗第二日的嫁衣、首饰。掌灯之后,便在寝室内张罗起来。
红玉把太夫人命人送来的大红嫁衣送到苏晗面前,“将军,试试看合不合身。”
苏晗歪在床上,兴致缺缺,视线从手上的书籍移开,扫了一眼嫁衣上繁复的金线绣纹,摇头,“去回了太夫人,太郑重了,随便找一套红衣服便可。”
红玉有些失落,应声而去。
翡翠把一叠红色衣物捧到苏晗面前,“出嫁当日,里里外外一身红,图个吉利……”
苏晗蹙眉,打断了她的话,“图什么吉利?我当夜打道回府也是有可能的。拿开。”
真丧气!即便这亲事不妥,过过新娘子的瘾又怎么了?真快受够了!翡翠撅起了小嘴儿,又把一个装有首饰的描金匣子放到床边,“这些首饰,皆是贵妃以往赏的,件件价值连城。将军选几件合心意的可好?”
“不好!”苏晗忍耐地看着她,“不戴首饰能死人么?”
“将军!”翡翠忍无可忍,“您就试试,让奴婢看看又怎么了?!”
“不试!”苏晗低下头去看书,“啰嗦!”
翡翠把匣子拿走,砰一声摔在梳妆台上。
“疯了吧?”苏晗拧眉,“是不是没人可欺负了,便来跟我使性子?”
翡翠气得一跺脚,扭身看着门外。
苏晗懒得理她,继续看书催眠。看了几行字,便听到了轻轻的抽泣声,更觉匪夷所思。下床,走到翡翠身后,卷起手里的书,敲了敲她的头,“中邪了?那些物件儿非要我示范上做什么?你喜欢就全给你了,成不成?”暗地里却在磨牙:这丫头,这性子是真欠抽,风一阵雨一阵的,跟自己有一拼了。
翡翠哽咽着道:“谁不晓得将军心里不痛快?既是不痛快,要么就说出来闹出来,要么就若无其事欢欢喜喜的!整日这个样子,看得人心里难受、憋闷……”
闹脾气居然是因为心疼自己。这丫头,若遇到个不懂她的人,怕是会落得个费力不讨好。苏晗板过她的身躯,安抚地一笑,抬手帮她拭去泪痕,“我的确是不痛快,却也没放在心里——什么事你都晓得,如今这些又算得了什么?我无意装扮,是因为秦朗不配,明白没有?”
翡翠听了,非但没有释怀,反而扑到她怀里大声哭了起来,“奴婢……奴婢是为将军不值啊……那些幕僚不也说么,嫁给秦朗就是祸事一桩啊……”
“疯了,你是真疯了……”苏晗苦笑着轻拍她的背,“我是出嫁,不是出殡,你这是唱哪出呢?”
“呸呸呸!”红玉快步走进来,语带嗔怪,“将军乱说些什么?”继而又猛力把翡翠扯到一旁,“你这不让人省心的!哭什么?闹什么?成心给将军添堵是不是?”话到尾声,眼角已经现出水光。
“你们不枉为女人哪,果真是水做的。”苏晗只觉一个头变成了两个大,丢下书,抓起酒壶,步出房门透气。
两个丫头是真不给面子,把她弄得像个看热闹的。
太夫人那里去不得,去了也是看老人家愁容满面。
苏陌这两日的情绪极为恶劣,整日忙着和冯氏吵架,也去不得。
旁观者似乎都比自己看得还要清楚,心情比自己还要悲伤,只有她一个麻木不仁的。是真的麻木不仁。早就想到的事情,到如今才伤春悲秋,不是她的性格。
在抄手游廊里站了一会儿,苏晗穿过月洞门,去了后方的小花园,坐在小凉亭里喝酒。
月冷星疏,只觉满目凄凉。
的确是凄凉,哪有待嫁的人被丫鬟扰得出来喝西北风的?
身后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并不陌生。她没有回头,只是轻笑,“王爷还有话要叮嘱我么?”
楚云铮走到她身后,温暖的大手覆上了她的脸。
苏晗拍拍他的手,“来提前喝我的喜酒?王爷有心了。”
低沉悦耳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方响起:“看你这样,我便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