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晗缓步走到楚云铮面前,仍是恭恭敬敬的,“师叔有何教诲?”
“师叔想与你亲近一些。”楚云铮抬手环住她肩颈,将她往近前带。
苏晗盈盈一笑,“师叔之命,怎敢违背。”听之任之的样子。
这一点,她就不像是叶无涯的徒弟了。叶无涯心里,没有忍耐二字,素来率性而为,片刻的忍耐都不肯。
随即,苏晗转身,为他续了一杯热茶,送到他手边,“师叔请。”
楚云铮忍俊不禁,笑道:“一口一个师叔,也难为你了。”之后啜一口茶,细细打量她。
一袭极浅淡的紫色衣裙,清新淡雅,勾勒出玲珑体态;外罩白色狐裘;发髻样式简单,簪钗别致,脸上薄施脂粉,眉眼如画,眸光清澈,唇色娇滟。似是从骨子里有了改变,做回了绝色佳人。
爱煞了这份美。只是,她背后的用意呢?单单是为了嫁他?才怪。他不是盲目乐观的人。
忽然间就判若两人,再无丝毫的顽劣,这转变,她是如何做到的?他眼底有了几分玩味。
“下山从军之前,师父规矩甚多甚严,言行举止,都要我照着大家闺秀的样子来。为此屡次被罚,那些规矩却也刻在了心底。”苏晗转到西侧的椅子上落座,似在为他解惑,又似在独自追忆,“虽然,他每年留在山中的日子也不久,四季相加,也不过几个月光景。那时怕他,又恨他。”
楚云铮略有些惊讶。怕是任谁都会以为,她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才致使平日不拘小节、被人诟病。却不想,叶无涯是这般严格教导她的。
苏晗的手动了动,手指交缠在一起,眼中有些怅然,“我自初时便晓得,师祖有言在先,传男不传女,师父因我触犯了门规,使得师祖这些年耿耿于怀。要到这几年细想,才晓得他待我有多好。”
楚云铮细细解释道:“你师祖一直把无涯视为独一无二的传人。他心心念念的,是后继有人,最怕的,是你们师徒聚首。你不在无涯身边,你师祖才能大事化小,让他重返师门。你若回到无涯身边,老人家就是百口莫辩、难以服众了。”语声微顿,他问,“你真的愿意看无涯一生如此、漂泊在外么?”
“其实,我消极处事,一心想离开京城,是累了,也是迫不得已。”苏晗敛目,看着脚尖,不让他看到自己黯淡的眼神,“我要见师父,也只是想尽尽孝心,报答他那些年的养育之恩。”说着,唇角微微弯起,抬眼凝望着他,“如今看来,是我错了,只为他想一时,却没想一世。终归还是我太自私。”
她眼中的忧伤、无助,淡如烟雾,却令人动容。
苏月、时开等人,生死未卜之际,她犹豫不决,可叶无涯不过是被关起来闭门思过,便能令她轻易答应婚事。
叶无涯,在她心中的分量,可见一斑。
那份师徒情意,她看得太重。
“师父在信中提过,等我过完了打仗的瘾,他便再也不允我踏入俗世间的纷争。其实有这句话就足够了,再想着美梦成真,未免太贪心。”她忽然释然一笑,似是在这瞬间想通了一切,从而解月兑,“他为我着想太多,如今,我不能再拖累他了。”
楚云铮却是愈发不忍,她这样的笑,在他看来,比泪水更伤感。
他开解道:“人生路还长着,莫计较这一朝欢悲。”
“是。梦做得久了,便以为定会成真。可若梦醒,也只需旁人三言两语的点拨。”苏晗起身道谢,“多谢师叔。”
“这师叔之称——你不打算改口了么?”她若人前人后地这般唤他,还真是很头疼的一件事。
苏晗置之不理,目光微闪,促狭笑道:“说起来,我是想过要和你离开京城的。”
楚云铮听出了言外之意,“若成真,你师祖岂不是会暴跳如雷。”
苏晗向外走去,“现在想来,当时我把话说反了,如今是恰恰相反。”
她经过身边的时候,楚云铮捉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境遇相反,心境如何?”
“和师叔拜堂成亲,还是有些忐忑的。”苏晗很苦恼的样子,“差着辈分,难以相对。”
他起身,在她脸上轻吻一下,“幸好,我不忐忑。”
刀枪不入的货,刺激到他还真难。苏晗扯扯嘴角,白他一眼。
他拿过狐裘披在身上,闲闲道:“成婚之前,我便不来打扰你清净了。圣上年节前后大抵能够上朝处理朝政,不出元宵节,我便能给你个交待。”
苏晗冷静回道:“你给了我交待,我也会说到做到。”
真佩服她这曲解人意的功夫。他微微蹙眉,下一刻,便揽她在怀,温柔一吻,“要做到什么?我怎么忘了?”
有些问题,自己说没有阻碍,要回答他装糊涂的提问就太别扭了。她就笑,“忘了更好。师叔走好。”语毕,要向后退。
他却用力环住她腰肢,唇落下,吮住她精致玲珑的耳垂。
苏晗猛吸进一口气,手抬起,本欲推他的手,略有犹豫,继而,慢慢收紧,抓住他衣襟。闭上眼睛,耳边是他灼热的呼吸,鼻端是他清清冷冷的气息。
唇缓缓移至她脸颊,再到轻启的红唇,紧紧依附,辗转厮磨,攻城略地。
唇舌交错,引得体内一阵燥热,身躯绵软无力。她抬手环住他颈子,亦在同时别开了脸。连她都不清楚,这举动到底是意味着什么。
他轻笑,在她耳边道:“师叔不好听,不许再唤。否则,我便将一切忘掉了。”
忙了半天,就被他一句话打回了原形。苏晗叹息,“嗯”了一声。
“竟这么乖顺,”他又轻吻她脸颊,“由着我了?”
苏晗端正态度之余,陈述事实:“我若和王爷矜持,自己都觉得说不通。”之后缓缓离开他怀抱,眼波流转,应是想起了以往两人间的是非,嘟了嘟嘴,有些沮丧。
楚云铮也不由想起了她以往的种种举动,逸出了低沉的笑声,“安心待嫁,成亲之日再相见。”说着,阔步出门。
王府总管正在酒楼大堂忙前忙后,见到楚云铮,上前请安,禀报完筹备婚事的大事小情,末了又委婉地道:“王爷娶妻之日,大周上下怕是无人不知。只是,属下担心,即便天下人认可,王府里也难免有人持异见。”
“王府中人,也属天下人。”楚云铮冷眸一瞬,语声寒凉,“多嘴多舌之辈,驱逐出府便是。”
“是!”总管立刻喜笑颜开,他可不喜每日听那些闲言碎语。
——
虽然成傲天将酒楼二层包了下来,可每日来走廊里探头探脑、想看看苏晗真容的人依然是不少。由此,苏晗每日不出房门,睡睡觉、看看书打发光景。
太夫人和苏陌那边,她命翡翠以飞鸽传书,说了成婚之事,并未请他们返回。她知道,两位亲人能够理解她的用意。
成傲天主动找过几次,想解释一番之前行径的缘由。可苏晗却根本不愿相见,只一句话:何时她与师父相见,何时再为师祖敬茶。老爷子被气得不轻,却也说不出别的。细想想,真就是自己理亏在先。
苏晗知晓婚事的进展,完全是通过王府总管和两名丫鬟之口。
总管说,王府此次是双喜临门,摄政王与其三弟楚云钊同一日娶妻。与苏晗同日、晚一个时辰进门的,是清苓郡主利文清。
成婚前三日,王府送来聘礼,由成傲天代行长辈之职收下,聘礼那份郑重、贵重,令观者咂舌惊叹。
成婚前一日,两名丫鬟眉飞色舞地告诉她,她与郡主皆是十里红妆,送进王府时引得京城轰动。
成个婚,居然不亚于凯旋班师。苏晗莫名觉得讽刺,却又是感激成傲天和楚云铮的。虚荣、颜面这东西,没有的时候,人可以破罐子破摔,可若有了,谁又能反感。
相比上次的婚事,这一次,值得。
不论经过多少曲折,不论期间有多少挣扎,她都明白,此次婚事,不是儿戏。她要和那男子共同生活在一起,局面尘埃落定之后,她要履行为人妻的职责。
既如此,便凡事往好处去想吧。
对于他,以前的确是没想过与他结为夫妻。可也必须承认,她不排斥他,甚至有着惺惺相惜之感。只是不依赖他而已,可话说起来,她又真的依赖过谁呢?
一切麻烦,由他去解决,她只需等一个答复。这种日子,是以往没有想过的。她更习惯用逃避的方式去甩掉麻烦。
活着便是如此,走一步看一步。命运给你什么,接受便是。
还是那一句,且行且珍惜。
出嫁当日下午,有喜娘前来为苏晗开脸、梳妆,好一阵夸赞之后,小心而麻利地为她上妆,生怕损了那份浑然天成的美颜。
苏晗望着镜中的自己,有一些置身梦境的懵懂、茫然,眼底却是一片干涸。
她怕是万里挑一的没良心的新娘了,不知道眼泪是个什么东西,连惆怅都不愿显露在脸上。
梳妆之后,凤冠霞帔上身,吉时已至,盖头遮面,在红玉翡翠的虚扶下,一步一步,走下铺设红毡的楼梯,缓步出门。
聚仙阁一整日走流水席,来者不拒,只为庆祝这桩喜事。由此,此时里里外外挤满了人,所有视线凝聚在苏晗身上。
满堂皆是透着欢愉的言语声,许是沾了年节将至的喜气?苏晗只一味胡思乱想。
坐上花轿,一路喧闹,只是没有了上次恼人的闲言碎语。果真是今时不同往日。
轿子落地,苏晗轻轻呼出一口气。因了这一路的喜庆之感,她反倒有了些许紧张,怕自己会在此时出错,坏了这大好的光景。
仍是一只白女敕女敕的小手扯了扯苏晗的嫁衣袖。这是请下轿的小喜娘。
下轿之后,透过盖头缝隙,她看到伸向自己的手,手指修长,骨节清晰。
是楚云铮。
他亲自来迎她入王府。
稍稍惊讶之后,她将自己的手,交到他手中。
他的手温暖,镇定,带着安抚的力量。
她因此平静下来,周遭喧哗声亦变得可闻却遥远。
今日开始,要与你共度一段悠长岁月,相伴排遣时日。
日后光景,我的生涯,你主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