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秦府门前,楚云铮举目寻找楚云钊、利文清的身影。进宫之前,他命侍卫回府告知两人,来这里等他,此时却不见人影。
下马之际,楚云钊从秦府旁边的巷子里闪了出来,对他招一招手。
楚云铮举步到他近前,眉间轻蹙,“怎么鬼鬼祟祟的?”
楚云钊苦笑,看向秦府后院的院墙,“稍后便知。”
说着话的时候,一黑一白两道人影跃上墙头,两个人架着一名已然昏迷的妇人,跃下院墙,无声无息。
黑衣人是利文清。
白衣人是苏晗。
妇人自然是秦母李氏。
楚云铮轻勾了唇角,笑。这行径,也只有苏晗做得出。
苏晗把李氏推在利文清怀里,取出匕首,割下李氏一缕头发,又摘下了她手上的金镯子,用一块白绸包了起来。之后才看向楚云铮,明亮的眼睛眨了眨,偏了偏头,“王爷要不要一同进去做客?”
“好。”楚云铮转身,要走正门。
“真是麻烦!”苏晗扯住他的手,“有近路不走?!”
“有翻墙进门做客的么?”楚云铮一板一眼反驳的同时,反手握住她的手,与她一起翻墙而入。
“将军把王爷带坏了。”利文清陈述事实。
“倒也不一定。”楚云钊保留意见。
两人相视一笑,将李氏带至隐蔽之处。
这时的苏晗与楚云铮已经进了正房厅堂,一左一右,坐在太师椅上。
苏晗吩咐如同见了鬼的丫鬟,“去请你家将军过来,和我们叙叙旧。”
丫鬟贴着墙,慢吞吞出门而去。
楚云铮此时的注意力在苏晗身上。她穿着男子式样的银色锦袍,长发却未绾起,只是以同色锦带松松束起,散在肩头。整体一看,有些不伦不类的。
他不由问道:“王府总管没给你送去衣饰?”
“送去了。”苏晗模了模头发,明白了他为何出此言,便尴尬地一笑,“来这里是临时起意,下不为例。”
楚云铮没接话。他只是以为总管没有尽心办事罢了,至于她如何着装打扮,随她高兴便是。
此时,就有丫鬟的惊呼声传来:
“不好了,夫人不见了!”
“快去前院请将军!”
两人相视一笑,安心等待。
没多久,秦朗便脚步匆忙地赶了过来,先去李氏的寝室看了究竟,随后走进厅堂,铁青着脸吼道:“我娘呢?!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苏晗笑而不语。
秦朗又追问道:“我娘究竟在哪里?你为何屡次用她要挟于我?”
苏晗笑容敛去,眸光转冷。
秦朗瞪视着她,眼中的愤怒、焦虑、忧心交织,似要燃成火焰。而让他意外的,是苏晗眼中的痛恨。她恨?她有什么理由去恨?
苏晗开口,语声寒凉,“有孝心,真正难得。”
“你这小人!狡诈之徒!”秦朗说着,就要冲上前去。
苏晗轻挑眉峰,“跪下!”
她如今只是一介草民,是被他逐出府的一个贱妾,要他跪她?他冷笑出声。
苏晗也不催他,将手中白绸丢在他脚下。
秦朗弯腰捡起,看到里面的东西,脸色转为苍白,瞥向楚云铮,“你竟助纣为虐!”
楚云铮手指轻叩桌案,星眸微眯,“依本王之见,是要灭你满门。”
秦朗呆若木鸡,半晌,双腿弯曲,缓缓跪在地上,语声已是暗哑无力,“求你们放过我娘亲,所有恩怨,由我一人承担。”
“拜你所赐,我才能做出以你至亲相要挟的事来。”苏晗冷冷一笑,“你承担——你一条烂命,价值几何?”
秦朗低声重复:“只求你放过我娘亲。”
“放人也容易,我只是来要一个答案——你到底为何处心积虑地害我?”
秦朗闻言抬起头来,分外怨毒地看着苏晗,“你记不记得,三年前,你带兵出征途中,曾斩杀过百余名触犯军法的将士?你记不记得其中有一对年姓父子?那是我的父亲、兄长!”语声一顿,猛吸进一口气,似在极力压抑心头的憎恶,“说他们奸婬良家妇女?他们怎么会?!谁不晓得我父亲与兄长曾经开罪过你,你才栽赃陷害!这般深仇,我自然要报!若不是你,我怎会更名改姓。也多亏有你,我才会发愤图强,有了今日的功名!”
苏晗嘴角一抽——努力回想,还是全无记忆。她能记住名字的将士,没有年姓之人。执行军法只是每次出征途中的一个小插曲,且每次集结起来的军队又不可能是同一批人,这事情要查证,还真要费些周章。她能确定的只有一点,自己绝不会在出征时公报私仇,秦朗这么说她,完全是自说自话。
多可笑,她毫不知情,秦朗却把她当做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看向楚云铮,她苦了脸,摇头,“我不记得。”
楚云铮看向秦朗,只问重点:“你认定亲人枉死,可有真凭实据?”
“我大哥八拜结交的弟兄们众口一词,这还有假么?”提及当年事,秦朗肝火极旺,浑然忘了自己此时的处境。
楚云铮又问:“你问过别人没有?”
秦朗拒不回答。
“仅听一面之词便执拗到底,”楚云铮摇头叹息,“百无一用是书生,果真如此。”
秦朗咬牙,声声作响,分明是不服。
楚云铮再问:“此事,你对哪些朝臣讲过?”
秦朗冷哼一声,“要杀人灭口么?”
这便是对人说过了,平白给她戴了顶滥杀无辜的帽子。苏晗气极,却又莫名觉得可笑。
“这样看来,你这条烂命,还要留些时日。”楚云铮起身,缓步走到秦朗面前,“杀人易,举手之劳而已,只是得人心难,要人死得无怨言更难。”脚步一顿,他似笑非笑,“我有几分好奇,当你得知你父兄是为你所不齿的龌龊之徒,你该是何等心情?”
秦朗冷眼相对,“我也好奇,当你得知你倾慕之人是滥杀无辜的小人,你又该是何等心情?”
楚云铮笑意更浓,“为将领者,未必是好人,却绝不会是心胸狭窄的小人。自然,也有例外,譬如你——今日的兵马大将军。”他转身唤苏晗,“此人酸腐至极,久看难免成疾,不如观雪赏梅。”
苏晗起身。
秦朗急急起身,“我娘亲何在?”
“稍后将人送回。”楚云铮正色劝告道,“切记,不可轻举妄动,否则,令堂将在一个月之后毒发身亡。”
秦朗又惊又气。
苏晗有些奇怪,难不成他一早就吩咐了利文清下毒?不太可能吧?两人出了秦府,楚云铮唤来楚云钊、利文清,让他们把李氏送回。
回程中,楚云铮打量着她的神色,“我知你恨毒了他,只是——”
苏晗笑盈盈打断了他,“我明白,他能为你所用。我也只是来讨个说法,否则怎么会用他亲人做文章。”
依他本意,方式自然简单残酷,却不见得能比现在这效果更好。这局面也算是意外之喜。他审视着她,“这般通透,我倒有些不习惯了。”
苏晗自嘲笑道:“我如今何来资格给你添乱。”继而便问道,“你又让郡主出手了?”
谈及婚事时,她冷静得像是局外人;到了此时,便是理智地面对现状。她已经习惯了吧,什么都习惯深藏在心底,神色不显分毫。
他沉吟片刻,才回答她的问题,“随口一说罢了。”
真的是随口一说,可谁又能怀疑。秦朗就算请遍太医、名医,也无从查出症状,正好能应奇毒一说。比之动用刑罚,他更愿意看人心里不好过。方式也许不可取,可惩戒小人,又为何要做得光明磊落。
苏晗失笑。到了一个岔道口,她挥手道别,“早些回府歇息。”
“我送你回去,”他莞尔一笑,“聚仙阁今夜有喜事,怕吓到你。”
苏晗听得一头雾水。既是喜事,怎么会吓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