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月份的太阳最是毒辣,毫不留情地刺激着文化宫前的大广场,地面都被映得泛起了一层白光。
由于天气太热,除了遮阳伞下卖冷饮的老板懒洋洋地趴在冰柜上外,广场上没有几个人影,早先的时候,那一排四个篮球场都是人满为患,现在这日子,只有一个半大小子还在反复地练着过人上篮。
祖长林站在广场的一角,背着双手走来走去,心中不时地感叹两声,这小子是个材料。在他眼里,那已经不是在练运球过人了,而是在用马步背靠与人对抗,然后穿过多人,直取对方头领。提膝腾身,哎!正蹬上步就好了!可惜……
老头身后的台阶的阴影里,还坐着几个眯缝着眼的老头,正美滋滋地看着眼前两排高低不等的徒弟。这些人衣装、年龄差别都很大,有妇女、有儿童、有残疾人……
祖老先生朝其中招了招手,一个中年妇女离队跑出来,“师父。”
“嗯。”老头淡淡笑了笑,“打得不错,不用练套路了,串套拳我看看。”
这妇女得有四十岁了,身形看着不错,比正在发育的青少年要结实不少,但是一点都不显胖,因为是女子,其他少年都穿着很暴露的衣服,她却是穿着一身严实的蓝色运动装,随着活动,一晃一晃地泛着太阳的光亮。一张脸却像孩子一般倔强地努着,透着柔美的发丝,还有坚石一般的表情,却是一种略带悲伤,略显怯懦的眼神。好似是吓了极大的勇气才站在这里的。
很难想象,这样年纪的一个妇女,为什么会跟孩子一起站在太阳底下挥汗如雨地练拳。看模样也算是一个美妇了,但是皮肤却因为太阳的照射黑得像个男人。
女子并步抱拳,将身猛然一挺,两手随即一按一起,做了一个立身拦扎衣的式子。
老头使劲撇了撇了,喊了声“停下”,“不要起手式,让你随便串一套拳。”
女子咬咬牙,轻松地走了两步,而后猛然踢出一脚,身子忽悠一闪,两臂一圈走了个门户,式子不停,右手一探一抓,左手一拳戳出,身随步转,拳头一振而返,小臂在眼前画了一个圆圈反崩出去,而右手同时自右下斜上圈扇回来,不待到位,步子一低,身子好似猛然往前下一拱,左手在眼前一抄挡住头面,右手托掌上撞,看架势不像螳螂,倒像是蝎子张螯。步子不停,身子向右穿出,右手也挺了起来,左手好似软鞭一滑落了下去,随着身子带动又抽撩起来……
然后是一个很古怪的急停,身子猛然一起,右腿独立支撑,左腿勾抄,身子却往后回返,左拳往后一抡,一掌变拳落了下来,同时右手的圈锤也到了。
就这身子反拧,身子猛然俯下,勾抄的左腿不待落地便倒踹出去。然后落成大仆步,身子就随着胯部一调,贴着地面涮了过去,两手一抄一翻,圈绕回来成了“双提刀螳螂钩”。
这一串动作一气呵成,呼吸之间便完成了,看得台阶上的老头一阵喝彩。
“好。”祖老先生点点头,让他说出个好字可不容易。
女子收了拳,又直愣愣地立在那里,好像是一根哨棒。她的拳与场下人练得动作差不多,但节奏、劲力却有不少差别。就套路而言,别家练拳,要么迅猛、要么优美、要么扎实沉厚,但祖长林教的拳却有点硬邦邦又无力的感觉。这给祖长林丢了不分数。因为祖长林以保留着拳法原貌自居,相比泰拳、拳击,祖长林这这种玩意给人的感觉是不堪一击。冲着他的年纪,许多人也愿意相信他就是保持了原貌,如此便只有一个结果了,就是传统武术,确实不行。因此很多慕名而来的人看了一阵之后都失望而回了。
而祖长林的弟子,有的认为师门有一套练功力的功法师父没透露,也有人认为,螳螂拳练的主要是反映跟迅速,出手歹毒,直追要害,所以也不用多大劲。但就坚持到现在的,最能打的是陈志刚,而陈志刚用的拳却更像拳击。
这让许多练拳的少年都感到难以理解,也有人请教过“二姑父”,二姑父捏着烟卷道,这你们就不懂了。这一派螳螂拳的套路,才是真正的套路。套路是什么?就是串联起来的招式。螳螂拳一个动作,可不是简单的拳打脚踢,你看着拳头往前打,但用起来却是前后左右四面惯用。
简单说吧,排除手法、腿法,单说身手配合,走得是钩挂绞错,手脚连环,同样是打右拳,站在对手左边也这么用,站在对手右边也能这么用。螳螂拳有许多的暗腿,提腿奔裆,落步捆腿,手法崩补之间要打麒麟步过身,但就套路中的任何一个动作,蹿到对手右后侧也是这拳,钻到对方左后侧,也能用这拳,根本不用变式。每一拳都带有沾衣跌法。
你说,这一拳,是不是就不是单纯的一击了?既然不是单纯的一击,你说如何侧重发力?所以取了中和中正,套路便就是套路了。
有些人盲目加强拳劲,招式的作用便仅剩下一拳了,这是不可取的。甚至有人感觉其中一些小动作很无力,甚至连巧妙都赶不上。其实你错了,那才是最巧妙的招式,每一个摩腰的动作,都暗藏着掏飞刀的用意。如果求劲,就无所谓套路了,套路就是练得劲力衔接,培养一种本能。
祖长林瞧不起任何拳混子,所以也不允许徒弟们跟二姑父这种人交往,但如果他知道二姑父这么评价他,估计他会请二姑父喝一盅。可惜他俩不是一类人,生活的轨迹也不同。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却也是视而不见。
“再加个意识。”祖长林对女子道:“开始走步的时候,两手掸抽大腿的动作一定要带上。别看这个动作小,这可不是表示客气用的。”
祖长林教拳时通常不笑,但对于这个女子,脸上多了些缓和的表情,只是一双眼睛依然闪着寒冷黑亮的光亮。
“师父,这是干什么用的?提精神入状态的吗?”女子怯怯地问了一句。
“用得着么?”老头诧异地看着女子,“都临场动手了,还提个什么状态?一眨眼都能让人放躺了。”
老头抬头望了望还在操练的队伍,缓缓道:“打裆用的。”
“哦。”
怕徒弟不明白,又补充道:“你又不打擂台,求得是个自卫,所以从此时下手方便,群战对敌的时候也可以用。以后要继续追求,再慢慢灌劲,不过你的身子松透了,劲也不小了。群战对敌的时候,跑打也最适合你。”
“师父我愿意继续学。”
“好。”祖长林点点头,“胡英,想过打比赛吗?”
“套路还是对抗?”
“对抗。”
女子憨厚地摇了摇头,“我没想过。”
祖长林笑了笑,好似随意地道:“如果让你替我去打对抗,你敢不敢?”
“敢!”女子把身子又猛然一挺。
“跟壮实的小伙子打呢?”
“带拳套吗?师父,我是女的,不用月兑光膀子吧?”
“哈哈哈!”祖长林大笑起来。他很少在教拳的时候笑,而且就是笑,一双眼也冷得跟刀子似的。但这一次,他笑得很开心。
“不用。”
“师父,你让我打,就是光了膀子我也敢打。”女子说得很是诚恳,祖长林突然不笑了,有一种酸酸的东西,不断往鼻子上涌。
“师父,打比赛就不准打要害了吧?”
“对。如果有浑身肌肉的小伙子,练得又是硬气功铁布衫,而且特别会摔跤,你用什么办法跟他打?”
女子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事情,皱着眉头,瞪着眼睛,看来看去却没想出什么法子来,最后说:“我不知道。”
然后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本以为师父会很失望,但是老先生却道:“我教给你怎么破铁布衫。”
赵英旗离开市区回了成杰网吧,一进里屋被呛得一阵咳嗽,里屋烟气腾腾的,隔着五步都看不清人了,赵英旗找了找,孙成杰不在,过去找着二姑父踢了一脚。“怎么不把排气扇打开?”
“哦!”二姑父刚要发作,见是赵英旗就安排边上一个小青年去开排气扇了。
赵英旗看了看,二姑父正在跟一个孩子玩《拳皇97》,推了二姑父一把又出去了。刚坐下没多大功夫,二姑父提着两瓶啤酒出来了。别看他平时不干什么活,他出摊是一卦二十五块钱,又外地找上门来的,一卦三百。一天摇个五、六卦,就能歇上三天。赵英旗把要去做应急民兵的想法一说,二姑父连连摆手,“不好不好,明天跟我去下边出摊得了,捞上三天,食宿报销,连带洗浴,挣了咱俩对半分。”
“你让去给你干托啊?我可不干。”
“操,还不干,这些孩子都跪着求我带他们下去。”
“你可别把人带坏了,现在的孩子什么都敢干。”
“你当初,我带环过你吗?要不你跟喇叭下去得了,喇叭那个就是力气活了,成杰都去了,都比干民兵强。”
赵英旗道我可不吹喇叭。二人调侃了一阵,就说上了培训班的事情,赵英旗问祖老爷子的功夫到底怎么样。二姑父道:“如果祖老师跟人掐起来,孙大喇叭都得上。”赵英旗问,这跟三叔有什么关系?二姑父又拿出了B仙的样子道:“这就不知道了吧?”
然后二姑父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开讲了。
孙成杰的父亲孙明喜,外号孙大喇叭,在他吹喇叭之前,是个挺了得的京剧武生,特别擅长靠功,鹞子翻身耍得风车轮转的。当年随着剧团四下演出,也是到处打听哪哪有武艺好的,然后去拜访求教。
螳螂拳并不是当地拳种,而且祖长林跟赵奉南一样,也是后来迁来的。祖长林的父亲算是躲难过来的,他家早先在德州临着沧州的地方有两家拳房,平素走镖山西,通常是从石门这边过,所以也算熟悉。在那个热火朝天的年代,祖长林家因为成分不好,险些死在当地。后来也一直夹着尾巴做事,直到有一年,祖长林的一个师兄弟因为拳艺出众得到了国家领导人的嘉奖,后来跟着出国表演立了功劳,祖长林的父亲才稍稍缓了一口气。
祖长林是七星螳螂拳真传,但从小喜欢较技,没出门时就经常打得师兄弟满院子跑,他父亲又怕他打坏了,又怕他被人打坏了,所以一直不怎么教他套路,只在基本功上逼他下功夫。祖长林兄弟三人,大哥、二哥都能开馆授徒了,他还打不下几趟完整套路。后来一气之下去学太极梅花螳螂拳了。
后来一段时期,国家又开始挖掘武术,祖长林算是组织眼中的名人,当年到桂林支援农村建设,因为在猛兽口中救下过一对母女,事迹在当地广为流传,实际返回到县里,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而且祖长林基础扎实,会得又多,自然就成了当地武术界的重点挖掘对象。而他为人仗义公道,也深受当地群众拥护,慢慢就成了当地的拳师代表,武协成立后,没费劲就成了会长候选人。
当时也有不服的,不少人花钱买正宗,跟祖长林竞争,但祖长林就不不服这个理,扬言要当会长,必须先过了他的一双铁手。可人家都推举他时,他又死活不当会长了,弄得协会一直空了好几年会长。可以说,祖长林是公认的功夫好,有古风。
有一年花生油厂有人偷油,厂长把老爷子请过去了,老头自己一个人,用一挂九节鞭把四个提着砍刀的精壮小伙都放倒了,可算是一战成名。只是社会上传出来的,也大多是他见义勇为的事情,对他在比武时的功力展示,却从来没有见过。
后来一次县里搞文艺演出,他儿子身为北斗武校的总教练被请去表演,有人问起来,祖东柱说自己是跟随父亲学的拳,组织部、宣传部的领导就请老先生登台表演。当时孙喇叭也在场上,还给老爷子打配合表演。老头有两手过硬的功夫,一个是金刚指,将瓦片竖起来,他能一指头将瓦片削断而瓦片不倒;另一手是听风辨位的转身虎尾腿,将瓦片朝身后抛起来,他能一个转身摆腿将瓦片踢碎,而且十拿九稳。
当时跟剧团配合,窜编了一个小节目,一个偷梁的贼夜里跟保镖的武师打起来了。祖老先生是镖师,孙喇叭是偷梁的。开始孙喇叭走了一串起霸、走边,又翻跟头又踢腿的,博了一个满堂彩。后来背着粮被老先生发现了,二人就黑灯瞎火地打。其中有个老先生表演转身后铲腿的动作。老先生离着四、五米远,先一个扫腿一纵,接上一个后铲腿踹上“粮食袋子”,把小偷当场“蹬断了腿”,然后一幕结束。
结果孙喇叭害怕,就耍了个鬼,这一下险些把老爷子废了。自此孙喇叭对老先生深怀愧疚,逢年过节都去给老先生送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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