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康以为完颜洪烈会像昨天的自己那样,一通猛灌,直到把自己灌得烂醉。但没想到完颜洪烈的这酒喝得很悠闲,与完颜康谈谈天,浅尝一口酒,吃两口菜,赏赏外边的半弯月亮。
还借着微醺的醉意,写了首命为《夜饮》的小诗:夜饮何所乐,所乐无喧哗。三杯淡酥醒,一曲冷琵琶。陶陶复陶陶,醉乡岂有涯①。
旁边立刻便有侍立的仆人拿来了笔墨,刚要记下,却别完颜康接过了毛笔,片刻功夫,小诗便被他泼墨挥毫写于纸上。
完颜洪烈浅笑着接过,却摇了摇头,完颜康顿时有些郁闷,他的之乎者也虽确实念得不好,但他的字无论前世今生都下过大工夫,他虽知自己比不上书法大家,但也不至于让完颜洪烈摇头?
“康儿的字,金戈铁马,煞气扑面。不适合来写我这无病申吟的词句,来日给为父写一首《满江红》如何。”
“爹!”
“《满江红》又不止他一首,我说的乃是辛弃疾的《江行和杨济翁韵》。”
“……”
“康儿,你该不会只知道岳武穆的那首?”完颜洪烈凑过来,惊讶的看着完颜康。
“……”
“我是明白了,你这小子可真的是不读书啊。好,我说,你写。过眼溪山,怪都似旧时相识。还记得、梦中行遍,江南江北。佳处径须携杖去,能消几緉平生屐。笑尘劳三十九年非,长为客。吴楚地,东南坼。英雄事,曹刘敌。被西风吹尽,了无尘迹。观才成人已去,旌旗未卷头先白。叹人间哀乐转相寻,今犹昔。”
按完颜洪烈方才对完颜康文字的评价,这词与完颜康的字也不甚相称,但至少就完颜康以为,这词倒是与完颜洪烈此时的心境无比相称。完颜洪烈吟罢,便举着酒杯站在那一脸茫然的发起了呆来。
“爹,写好了。”完颜康在一旁静立了半晌,怕完颜洪烈忧思伤身,不得不出声将他惊醒。
完颜洪烈恍然,接过字后看了两眼,命仆人找人装裱起来收好,转身再看向完颜康时,已没了方才的轻松:“康儿,明日皇上会传旨,命我为正使,命你为三副使之一,出使宋国。”
“三月出使宋国,还是你我父子同去?为什么?”不是完颜康大惊小怪,而是这事情本来就太稀奇。
如今的南宋对金称臣,算是金的藩属,一般情况下金向送派遣使节,一般在十一月,贺正旦;或宋有国丧,宋国遣使来高丧,他们遣使去治丧;或宋新君即位;或宋主生日。当今的宋主赵扩生辰在十一月,贺正旦的使者则是要十二月过去,如今宋氏也没有什么重要人物死亡,哪里有这个时候派使者的。
更何况还是一口气派了两个当朝一品,且虽然使团里会有一个副使是军职,但那主要是为了保护使团人员,管理使团中兵卒的,怎么派了一个完颜康这样等级的军职?当初完颜洪烈跟着王启去宋国贺赵扩即位,他也是无官职的,只是以王爷、皇子的身份,代表章宗去庆贺的。
所以,完颜康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大安三年的时候,宋国国内就有停送岁币的打算。若不是当时你将蒙古人打回草原,说不定当年他们就真把岁币停了。这几年,江南江北都是天灾*不断,我们想着加岁币,南边想着减岁币,甚至停岁币。所以,朝堂上都觉得应该找个人去看看。至于你也跟着去,倒是并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不过按照陛下的说法让你‘去散散心’。”
前面完颜洪烈的表情还是比较正常,甚至有些庄重,最后一句话却是满脸的讥诮了。
“……”完颜康也明白了,这是朝堂上,以及完颜永济心里,都对于到底怎么安排他拿不定主意,干脆眼不见心不烦,把他一下子支到宋国去,这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两个月了,“那我的官职到底怎么回事?陕西那边又怎么办?”
但他们不急,完颜康急啊,草原上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就忽然平静了下来,这是暴雨欲来风满啊!即使他临走的时候千叮万嘱不可放松警惕,但一晃几个月过去,那边连个主官都没有,虽然不会是所有人都放松,但只要有一处松懈,到时候蒙古人攻来,后果不堪设想啊!
“你的官职仍旧没动,陕西那边……”完颜洪烈也叹了一声,拍拍儿子的肩膀,“康儿,其实你去宋国,倒也不是没有好处。最近我得到密报,说蒙古那边正在联络宋国,想要与他们夹击我大金,你到了那边也好看看是不是如此。”
“爹说的是。”完颜康能怎么办,只能点头了。而且,完颜洪烈说的也对,毕竟之后确实是南宋与蒙古夹击金国,金亡后,蒙古又攻宋,宋虽然是当时世界上与蒙古抗衡时间最长的国家,八十年不亡国,但最后也依旧是灭亡了……
他或许确实该去看看,看看能否改变一些人的想法,或者至少提醒他们,蒙古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完颜康回到自己小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想起来卧房里还睡着一个欧阳克,就直接走向了客房。客房的布置摆设都差不多,所以黑着灯,完颜康也一路畅通的走到了内室,解了腰带,月兑了外裳。感觉身上粘腻,想着还是擦擦身子再睡,这才模索着用火折子点了桌上的油灯。
结果点了灯一回头,吓了他一跳——床上有人。只见一个只穿着小衣的少年,披散着长发,正羞答答看着他。
完颜康原本还说过王府里的侍卫太过放松警惕,如今他自己也差不多,若还是在边关,怎可能房中有人,他都察觉不到?
“世子~”幸好这少年及时出声,否则完颜康就要将他拿下了。
“你是……桃儿?”当时买了人就喝醉了,然后就被欧阳克拐进了房,之后从早晨忙到现在,根本都不知道少年被安置在这了。
桃儿又是一笑,羞羞涩涩的,像是个小媳妇。
“你睡,我走错了地方。”完颜康抓起了腰带外裳便要出去,桃儿却拉住了他衣裳:“世子买了桃儿,却不要桃儿吗?”说着便已落下了泪来。
“我买你,是一时发了善心。”完颜康扯开他的手,“你是乐籍,有机会我会帮你月兑籍,还会给你些钱财,到时候你想走就离开,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过日子。你若不想走,王府里也不是没有你容身之处。”
谁知道桃儿却光着脚跑下床,这次直接抓住了他手臂:“世子!若桃儿想跟着您呢?”
“你还是个孩子,等你什么时候长大了再。快回去睡。”完颜康对他笑笑,依旧扯开他的手,开门离开了。这事于完颜康来说,依旧不过是一个小插曲,只是提醒他日后更需谨慎而已。但于另外一人来说,却值得刻骨铭心一辈子……
第二日虽非大朝日,但完颜洪烈还是一大早就入宫去了。临走前还特地来嘱咐他,他会尽快赶回来,让他稳住了小茅屋的两位,别让他们乱跑。
完颜康早晨给欧阳克送了饭,就立刻赶去小茅屋了——欧阳某人还依旧一起身便呲牙咧嘴呢,就已经色心又起了。递饭碗的时候,他一脸色迷迷的模了完颜康的手一下,完颜康自然是脸色木然毫无反应,他那粗手大脚的,被人模一下完全无压力。
当他赶去小茅屋的时候,果然已经闹腾起来了。杨铁心吵着要走,穆念慈完全听爹的,包惜弱也想走,不过她多少还知道,完颜洪烈既然放他们走了,那不如就乖乖等着,这么贸贸然的冲出去,反而是损人不利己。
“你要走,这个也不带了吗?”完颜康推门进去,把一物朝桌子上一磕。杨铁心神色一变立刻扑过去将那东西拿起——郭啸天的牌位——反复模索,确定无事才放下心来,“除了它,你想不想见见郭啸天的儿子郭靖?”
“靖儿在此?”杨铁心顿时又惊又喜。
“杨老伯,杨夫人,咱们可说好了,我与那位不幸夭折的同母兄弟无任何关联。”
“康儿……”
“那是自然!我那儿子福薄,如今早已烂得骨头都化灰了!”
完颜康之前不让这几位聚在一起,是担心身份曝光,但现在完颜洪烈都要放他们走了,再防着也没用了。他们必定还回去找丘处机,找到了丘处机,那这几个人之间自然就连接到一起的。
况且他知道完颜洪烈干什么去了,这些人无论再做什么,就算跑大街上嚷嚷“完颜康是个汉人!”也没人信了——完颜洪烈去请旨休妻了,普通人休妻尚且要到官府报备,更改户口,更何况是有官身有封号的王妃,不知要到皇帝那请旨,完颜洪烈还要到宗正那去修改族谱,其他还有连带的一大堆事情要做。
甚至这里边还有关系到完颜康的,最直接的就是,当他的生母不再是王妃,那他也就不再是嫡子,只是长子。想到这,完颜康就越发觉得这个时候到南宋去有好处了,否则他们家的门槛必定会被各路提亲的人马踩平了——嫁来要给赵王生儿子的。
即使完颜康依旧是世子,而且官身不低,但谁知道今后如何?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来争一争这赵王之位了。
除此之外,完颜洪烈还有什么动作,完颜康却是猜不到了,不过,完颜洪烈如今身居高位,政治上的能力绝对毋庸质疑,他说会处理得妥当,也就必定毫不漏风!
不多时,郭靖便一脸戒备的被人带来了,不过,同来的竟然还有黄蓉——半路上遇见,听说郭靖是干什么的后,跑来凑热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