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声已经打过很久,教室里的同学已经陆陆续续走光了。如一并不着急回家,仍坐在位置上,阖着眼靠着背后的课桌,闭目养神。
每天放学,如一都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几乎也是最后一个离开学校,不为其他,只为落个耳根清净。
从来喜欢独来独往的她,不喜置身喧嚣的人群。
时至今日,如一已经做了几个月的高中生。每日下午两点准时到校,晚上七点多回季家。
“还不走么?”
温和如风的嗓音传进耳朵里,如一撩起眼皮,看到班长正微笑的站在自己的课桌边,“嗯,一会儿。”他好似叫……什么来的,她记不清楚了,只知道是班长。班上的学生,于她来说,都是熟悉的陌生人而已,懒得记。
所谓熟悉的陌生人,就是打了很多照面,却未有过交谈,只是面儿上的点头之交,叫不出名何,姓何。
沈朝亮坐到了如一前排的位置上,眼神柔和的看着她,“很困扰吧?其实同学们就是太好奇了,当然也包括我。”倒是说得很直接。
从三个月前开始,她就只下午到学校上课。在学校的时候从不和任何人交流,平日里总是一副淡淡懒懒的模样,说话也极少。上课大部分时间都趴在桌上睡觉,尽管如此散漫,可各科测验的成绩都很不错,居年级榜前。
这样“神秘”的她,怎能不引起同学们强烈的探究和好奇心!
虽说忌惮郑飞羽的警告,不敢再一群人围着她,可一到下课,还有那么几个胆大的凑到她跟前,找话题跟她说话。
“人之常情,但我无法回应你们的好奇。”如一淡淡道。她对这些热血的少年,其实并不反感。她很羡慕这些孩子,有活力四射的青春,随心所欲的尽情挥洒。
少年也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只是道:“其实现在的你很好。”他对如今的她非常感兴趣。
如一似笑非笑的将桌前的少年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是么?特意留下来,找我有事么?”她闭目养神的时候,就感觉到有一道视线,时不时缠绕在她身上,没想到是这位班长少年。
少年不好意思的笑笑,“没什么,就是见你没走,就过来打个招呼,也想跟你聊两句。”少年说得很随意,也很坦诚。
如一无奈摇摇头,她可没心思跟这个少年谈天,“这聊也聊过了,我该回去了。”话罢开始收拾散落在桌面上的书本。
“一起吧!”话罢,沈朝亮站起身来,走回自己的课桌拿书包。
如一没有拒绝,只是饶有兴味儿的盯着少年的身影。直觉眼前这个少年,并不像表面看上去这么温和,可也没打算深究。
人吗,对自己不了解的人和事物具备好奇心,探索欲,是天性本能中存在的。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教室,下了楼。教学楼前是一片不大的空地,一条红砖铺就的小道,延伸入不远处一片绿意正浓的小树林。穿过这片树林,是学校的大操场,离校门颇有一段距离。
下午七点多,正是暮色四合的时候,天色开始暗下来。如一在前,少年在后。走在林荫道上,茂密的树冠横伸交错在头顶,被燥热的风吹动,发出哗哗的响声,夹杂着阵阵蝉鸣。
沈朝亮落后女孩半步,目光所及,是她修长的身材,如乌墨般的及腰秀发,随意用皮筋扎着。
她穿着随意简单,不像学校的其他女生,红黄桃粉,娇俏的厉害。时值仲夏,天气如此炎热,仍穿着长袖衬衫和长裤。
他哪里知晓,如一这样穿,是为了遮掩身上训练时留下的淤青。
白色的棉布衬衫,没有任何花边的点缀。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白皙细腻的一截手臂。黑色休闲长裤,衬得两腿修长笔直。黑白两极的搭配,却不显生硬死板,只觉利落清爽中透出帅气,穿在她身上非常适合。
他想起那日早晨,她出现在门口的刹那,也是这身黑白配的打扮。还是那张白晰的瓜子脸,却不是以前的味道了。清秀中带着儒雅,气质出尘有点偏冷。
当时,他的心止不住的跳快了一拍。
刚才,她似笑非笑看着他的时候,让他心底蓦地生出一缕逼人的寒意。觉得自己的内心,在那刻,就那么完完全全的果呈在她的视线之下,躲避不及。
此刻,就这样望着她的身影,心里尽开始莫名的紧张和怯懦。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想到她那双似笑非笑的眼,就不知该从何启口。他不禁在心里打趣自己,“你也有如此胆小的时候?”
一路无言,很快到了校门口,军绿色的吉普早就已经等在那里。如一上了来接她的吉普,未看伴她一路行来的少年一眼。这只是校园生活中再平常不过的小插曲,如一从未打算和班上的同学有所交集。
她未料到,这个叫沈朝亮的少年,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沈朝亮看着军绿色的吉普离开,目送它渐渐消失在前方的柏油路岔口,这才起步踏上自己回家的路。他的家庭只是一般的工薪阶层,母亲是普通工人,父亲是武馆的武师。他以中考状元的成绩进了一高,学费全免,还得了一笔不菲的奖学金。
他和她的差距如此之遥,是云泥之别呢!
入学两个学期,沈朝亮从未想过要和班里家世好的同学攀交。他有足够的自知之明,也有自己的骄傲。可是如今的季流年,让他除了对她升起好奇和探究,还萌生出了想要亲近的冲动,即使她身上散发的都是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他是所有老师和同学眼中的优等生。成绩在年级居首,脾气温和,有责任心,懂得上进,总是一副温和笑模样。他一直认为,自己隐藏在这些表象与光环之下的真实本性,从来没人可以触碰和窥透到。
可就在刚才……
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家门口。沈朝亮掏出钥匙开了门,父母已经下班回来了。父亲坐在客厅抽烟听广播,母亲正在厨房做饭。客厅里老式的收音机正播放着新闻,女播音员清脆好听的声音飘荡在空气里。
“回来了?”
“嗯!”沈朝亮应了一声,回了房间。刚坐下没两分钟,父母谈话的声音传了进来。
“我说他爸,你决定了?”
“嗯,现在国家提倡个体经营,再说为了亮亮的将来,也得搏一把。”
母亲叹了口气,“反正家里你当家,就那些钱,随你折腾。”
沈朝亮放下手里还没来得及翻开的书,心里嘀咕着:“听这谈话的内容,是父亲准备辞职下海经商?”可,父亲是个舞枪弄棒的粗人,没什么文化。性子豪爽耿直,神经大条粗略,哪是经商那块儿料。
想到此处,沈朝亮起身,开门走了出去,“爸,您打算做生意?”
“是啊,前天碰上个生意做得蛮大的老同学。以前我俩关系不赖,他说要我有兴趣,可以入伙。我去他那看过了,场子真挺大,觉得能行。”沈爸兴致高昂,张嘴就是霹雳巴拉一串。
沈朝亮没接话,觉得父亲如此轻易做决定,过于草率了。即使是老同学,可也多年未见,被骗也未可知。可看父亲的样子,不想泼他冷水。
罢了,即使他反对,想必父亲也不会听。想折腾,由他去吧!母亲也说了,家里就那些钱。
只是,沈朝亮没想到,父亲被骗的那样“彻底”。多年的存款,家里唯一值钱的房子也抵押了出去,还向亲戚朋友借了不少。
据今日的谈话,仅仅只隔了半个月,父亲的那个关系不错的“老同学”卷款消失,遍寻不着,好似人间蒸发了。他们一家失去容身之所,负债累累,租住在城南的棚户区,债主天天上门。
母亲整日以泪洗面,父亲一下好似苍老了十岁,白了大半头发。
一个本来美好的家,就这样支离破碎了!
在他心灰意冷,万念俱灰之时,她向他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