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难过地喘不过来气,当天边出现一线天光时,他回到佟家。
佟羿阳推开门才看到一屋子的人在等着他的到来,曾五贵、佟明放、徐嬷嬷还有如曼围住了他。
“姐姐走了。”佟羿阳殚精竭虑,很想说诸多的话,到嘴边才发现无话可说。
“羿阳,你该跟我说的,你该跟我说的!”佟明放很激动,佟羿阳这才注意到二叔很颓废,他的头发凌乱,面颊看上去全然没有佟家二爷之前的英气堂堂。
徐嬷嬷听到佟羿阳的话,只是不停地嘟囔着:“希望那个穷木匠能给沁月现世的安宁。”再然后转过身,身影安祥。
如曼回到佟天晖身边,“老爷,沁月知道你已经让曾五贵买好了四张船票,为什么她还要提前离开?”
佟天晖被深深地埋湮在烟雾之中,人前威武的他此时透着雄浑苍凉,茶几上是朵云轩的信笺,佟羿阳一眼便看到上面是姐姐清秀的字,“我会过得很好,勿念。”
“爸爸,我想了一个晚上,才明白你的心思,如果陆冬语为了钱离开姐姐,这样的男人根本配不让姐姐,可是如果他真心对待姐姐呢?”佟羿阳要知道。
如曼也想知道,一屋子的人都想知道。
“成——全——他——们!”佟天晖的声音大气磅礴。“五贵,赶快收拾东西跟了去乡下!”
***
“徐嬷嬷,你还有什么要带给小姐的?这都准备大半天了。”曾五贵催促着。
徐嬷嬷无精乏采地坐在佟沁月的床上,张望着屋子,“徐嬷嬷是快要脚踏黄土的人了,五贵,答应徐嬷嬷,只要你曾五贵的命弥留在世上,帮着嬷嬷照顾着小姐和少爷。”
“当然!”曾五贵觉得这是他所能做的,所该做的。
徐嬷嬷顺手拿起佟沁月床头上的那张照片,神情伤哀地用手抚着,照片上的佟沁月让徐嬷嬷清晰的回想起来什么,泪汩汩地顺着面颊滑落下来。
“徐嬷嬷,老爷都说了成全他们,瞧你!”曾五贵想来可笑,顺手从徐嬷嬷手中接过照片,“还有,二夫人偷偷给了我几条小黄鱼,小姐在乡下不会挨苦!”
徐嬷嬷仍然忧患地颤动着身子,曾五贵嗤之以鼻地道:“小姐又不是不回来?这才离开一天?”
听到曾五贵的话,徐嬷嬷猛然地挣扎起身离开佟沁月的房间,身子衰弱难支。
曾五贵低头望着手中的照片,宁静宜人的佟沁月正在对着他笑,她齐齐的流海,陶瓷般平滑姣好的脸颊,连眼睛都盈满了笑意,瞬间懂得了徐嬷嬷的悲戚,“我会把你平安带回上海!”
他不舍放下手中的照片,小心地塞进行李内。
不曾想这张照片竟呆在这个楼梯拐角处一年又一年,经历过无数西沉的斜晖,被岁月蒙上尘埃的困扰,只一瞬息,这张脸孔再搜刮不到最初的笑容。
曾五贵和佟羿阳谁也没有收回目光,那个笑容稳稳地凝固,永远驻停在这张照片上,流年的风景依旧,人却已悄无声息地变化,只剩下锈痕斑驳的苍老。
“五贵,你当年赶到这里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问题佟羿阳问了好多次,曾五贵也回答了好多次,纵如此,佟羿阳每次还是会忍不住地问。
“这里太难找,等我找到小姐的时候是二个多月以后的事,那天我看到的情景就跟现在的情景一模一样,小姐红衣红唇地守在巷中央,变了个人儿,不言语,没有笑,我如站在刑砧架前,慌张地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她不说,什么也不说。我附近逢人便打听,只知道小姐成亲那天,新房起了一场火……”
“然后就是陆冬语和苏锦同时消失。”佟羿阳替曾五贵说完。
曾五贵无奈地摇了摇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比你还想知道,什么原因让小姐从此囚禁了笑容?”
“姐姐一心一意地爱着陆冬语,筹划着最美的爱情,盼顾而来的竟是一世的等待!”佟羿阳懊恼地用手扇了自己一巴掌,“当初我该把姐姐提前离开上海的事告诉爸爸,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终究还是我错了!竟被苏锦一语成谶。”
“三餐一宿,也共一双,到底会是谁?”曾五贵一直想着这个问题,“陆冬语和苏锦?我找了他们这么多年,想来是找不到了,他们是存心要躲藏起来。”
“陆冬语和苏锦合谋骗姐姐?不会的,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不宜情合理,一年多以后,你在浣溪镇守着姐姐的时候,苏锦出现在佟家。”
“可不,没多久命案就发生了,跟苏锦肯定有关,如你所说佟二爷可能凌辱了苏锦,所以苏锦就是命案的始作俑者,我调查了这么久,包括最后跟老爷接触的生意人毕世臣等一干人,全列入了我的调查名单。”曾五贵说罢,从身上掏出一个本子,打开,密密麻麻地记满了东西,扩散着陈年的气息。
佟羿阳接过来看,跟佟家接触的每一个人都没有放过,勾勾圈圈,五十多年的纪录,连亲属子女的去向都有记载,然大部分人都已去逝。浮生一梦。
自新中国成立后,佟家和曾五贵再没有主仆之分,再无任何的瓜葛,“很想知
道是什么支撑你这么久,一直没有放弃调查?当年的命案连警局的人都没有侦破。”
“因为我要知道事情的真相,我必须要给小姐一个交待,给佟家一个交待。”曾五贵合上本子。“我说过我的命是佟家的,更是小姐的。”
佟羿阳的眼里闪耀着刺眼的亮堂,抱住曾五贵泪如雨下,口齿不清地边说边抽搐,“五贵,谢谢你!谢谢你!”
“快别!你那身子当年被送进劳/改农场干苦工落下一身的病根,可别……”曾五贵劝慰着孱弱的佟羿阳。
“五贵,你是从当年警局的案卷了解整个命案的经过,我现在告诉你,原原本本的告诉你整个事件的前前后后,我现在就告诉你……”佟羿阳语无伦次。
那个恐惧的场景多少次让佟羿阳在梦里却步踌躇,他一味地逃避,现在穿透绵亘层峦的层层桎梏,打开努力屏蔽在记忆最深处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