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放亮,连云县城的东南西北四门粥棚也跟着忙碌了起来。
一袋袋的粳米倾入了大缸之中,再加些水、加些盐就这么开始煮;另一头,大量的各式海鱼则在洗刨之后扔进了大缸中熬煮成鱼汤。日至两竿时流民们纷涌而至,每个人可以领到一碗稀粥和一小碗鱼汤——这是他们现在在一天之中唯一能吃到的一顿饭。
以连云县城的地理位置,从两淮与徐州一带来的流民大多聚集在西门与南门,因此连云县城在西门与南门开设的粥棚在数量上也相对多些。
此时此刻,姜游就趴在城门楼的墙垛之上,紧锁起了双眉注视着墙下的流民在排队领取这每天仅有的一顿饭。人心都是肉长的,姜游尽管有些自私自利、贪生,但那是一个现代社会中平凡的草根小民的通病,也并不代表姜游就真的一点良知都没有。
事实上,姜游从小到大都一直是个平凡而善良的草根,走在街上看见样子可怜的乞丐,都总会有想把身上的零钱放进乞丐的乞讨碗里的想法,不过却也会因为担心对方其实是假乞丐而停下手来。可是现在的姜游很清楚,城下的这些流民没有人是装的,他们现在就指望着这每天的一碗稀粥和一小碗的鱼汤来支撑住性命。
此外姜游也曾经经历过流亡之苦,感同身受之下,姜游很想帮这些流民再做点什么……当然从原则上来说,自己得不会出什么问题才行。善良归善良,他姜游也没那么伟大,在饱别人之前,还是先饱了自己再说。不过不管怎么样,这会儿的姜游看着那些流民,自己的心里很不好过却是实实在在的。
长叹了口气再耷拉下了脑袋,身后却有人轻声唤道:“思归兄?”
姜游扭回头去:“是小贞啊,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此刻的糜贞一身很朴素、很平淡的装束,也没有施以任何的脂粉妆扮,不过这素面朝天的样子到也给人很清新自然的感觉,看着其实很舒服。却见糜贞来到了姜游的身边,探着身子向众多的流民们望了一眼,这才扭头向姜游道:“听陆县尉(指陆幽)说你天还没亮就赶到这里来了,看来你很担忧这众多的流民啊。”
姜游点点头:“我那时也没少饿过肚子,知道那种滋味有多么的难受。再说人要是饿急了可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现在也真的怕啊。”
糜贞看看发给流民的稀粥与鱼汤,亦皱眉道:“听说他们每天都只能吃到这么点的东西,能吃得饱吗?”
姜游摇头:“吃得饱才怪了,可我也没办法。县里的存粮本来就不多,不精细着点用根本就撑不了几天的,现在这样只能是让他们糊糊口而已。唯一还算说得过去的地方,就是咱们这里是临海小县,每天捞点鱼虾什么的比较方便,而且秋天的鱼也大多肥实,再熬煮成鱼汤发给他们,营养方面就勉强能跟得上。不过再晚一点就入了冬,海里的鱼虾没那么好打,到那时我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糜贞再次侧过头望向了姜游。在此之前糜贞有被李雪提醒过,说是让糜贞尽量的多接近姜游一点,除了拉近一点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之外,说不定还能多查觉到一点姜游身上的优点与可爱之处……说实话,这种话就当时的人文观念环境而言,可能也只有李雪会说得出来,但道理却还是有滴,糜贞也能够接受得了。
此时此刻糜贞这么一眼望去,映入她眼中的是姜游那没带着什么假的怜悯与叹惜,再就是苦恼与无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个男人很心事重重、很忧郁的时候,其实也是他很深沉、很有男人味的时候,相对应的还有一个名词就叫做“忧郁派”,不少现代的知名影星可都玩过这个,也迷疯了不知多少的女孩子。
姜游的样貌并不差,属于“小帅哥”一级,而这会儿不由自主、发自内心的“忧郁派”一冒将出来,对身边留心着他的糜贞可就造成了不小的“杀伤力”。再怎么说,糜贞现在才不过十六、七岁,正是一个女孩子家心中怀/春(也可以理解为犯花痴)的年纪。而姜游在无意间露出来的这一面,多多少少的勾得糜贞有些心神荡漾。
忽然发觉姜游的耳下好像有一块污痕,糜贞一时间忍不住伸指过去,想帮姜游擦去这一小块的污痕。只是方一触及,姜游却“哎哟”了一声,身子一扭躲开了一些,手也捂住了这块污痕。不过糜贞这时才看清楚那并不是什么污痕,而是一块青淤,此外姜游好像是有些鼻青脸肿的,当时便呀然道:“思归兄,你这是……”
姜游捂着痛处干笑道:“昨晚上被我那个不像女人的妹妹给揍的。那个臭丫头,下手都不会轻点!”
糜贞奇道:“好好的,雪姐打你干什么?”
“呃……”这里面的事姜游又哪里能说得出口?不过被糜贞这么一问起来吧,姜游的目光却也相当之不由自主的划向了糜贞那高耸而傲人的胸脯之上。
糜贞顺着姜游的目光一扫,俏脸当时就为之一红。不过还好,糜贞并没有勃然大怒,因为她已经被李雪给带坏了不少,而且这两个女孩子同榻而眠的时候,李雪总是会在糜贞的胸脯上模来模去,然后就羡慕之极的说这其实是每个女孩子的梦想,也是女孩子傲人一等的资本。
这种事情吧,不管是古今还是中外的女子其实都差不多,对于美的追求那可是人的天性。而糜贞受当时的思想观念的限制,排斥心虽然是会有些,但对面的姜游与自己有着婚约,而且乱七八糟的各种利益关系又那么多,相对来说在心理上就自然得多了,甚至在心底还希望姜游能多注意到自己一些,女还为“悦己者容”呢!
不过糜贞虽然受到了不少李雪的影响,但她毕竟不是现代社会里大胆开放的女孩子……说实话就算是在现代社会,正儿八经的女孩子也不敢这样被人盯着胸脯看。再说了,这里可是城门楼,真不是合适的地方,所以糜贞的俏脸红了一下之后,马上就侧过了身去,双臂稍稍的俺挡住了一些胸脯,口中微嗔道:“思归兄?”
姜游也回过了神来,急忙收回了目光,复又向城墙下的流民们望将了过去。而这正事当前的,姜游脑子里那点乱七八糟的想法也一下子就抛出了脑外。
看看某个粥棚后备的粮米将尽,姜游便赶到了那个粥棚后的城墙上,大声的吩咐着粥棚里工作的县兵衙役再去仓中运些粮米来,同时自怀中把允许提调粮米的竹牌模了出来扔给该粥棚的负责人。现在流民这么多,粮仓那可是要重点保护的地方,粮米方面姜游管得也紧。而他以前干的就是仓管,这点相关的手序事项他熟得很。没有这块他令牌,谁也提调不到存粮,就连李雪也不能例外。
令牌掷下,该粥棚的负责人就带了几个人赶往县仓领粮去了。姜游在城墙上望着这一小队的人渐渐远去,人也不由得轻叹了口气。只是再转回头来时,姜游却又楞住了,因为就在这墙头之下,流民们忽啦忽啦的跪下了一片,什么“多谢姜县令施粥活命之恩”的声音更是不绝于耳。姜游这时也是老脸微红,急忙在城墙上招手要这些流民们赶紧起来,之后也少不了要说些什么“姜游何德何能,愧不敢当”之类的话。
自始自终,糜贞都负着手,静静的站在姜游的身边。虽说她并没有什么动作,但这些乱七八糟的流民也不明就理,大多都以为这位就是姜游的夫人,感恩戴德的话中自然也就少不了把糜贞给捎带上。如此一来,糜贞是既不好解释也不愿去解释,只是红着张小脸,站在姜游的身侧向众多的流民频频回礼。
李雪昨夜对姜游说,要姜游赶快把糜贞给推倒,造成一个既成的事实,反过来糜贞与糜竺这对兄妹又何尝没有这种想法?总是这么虚挂着一层这样的关系,彼此双方的心里面其实都很七上八下的说。而按糜贞的想法,现在有这么多的流民作证,姜游你想赖也赖不掉。你姜游已经轻薄过了糜贞,责是要负滴!
好不容易流民们都没再跪着了,姜游下意识的望了糜贞一眼,自指而干笑道:“你是我家夫人?”
糜贞涩然一笑:“已有婚约,也差不多了。再者如今时局不宁,这吉礼……行不行却也无所谓。”
姜游干笑,心说你到真想得开。按我那个时代的说法,这就是打个结婚证,其余的就能免则免了吧?不过真正让姜游更为惊呀的事却还在后面。
却见糜贞倚到了墙垛上,探着身子向墙下的流民们大声的喊道:“各位乡亲且听我一言,我家大哥乃是徐州别驾糜竺,日前将我许配给了姜县令,并许下万斛粮米为我陪嫁。而这万斛的粮米,姜县令全都会拿出来作赈济之用。除此之外,我家大哥还会请徐州其他大户一并出粮赈济。”
此言一出,流民们又忽啦忽啦的跪下了一大片。姜游这时忍不住侧目看了看糜贞,心中却也突然明白过来,糜贞绝对不止是想得开那么简单。这个今年才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女孩,也有着她相当厉害的一面:
“到底是从小就跑商的人,可真够会投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