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江陵城中。
几份由细作带回来的夷州檄文正在刘备与其麾下的一班幕僚的手中传阅,而众人于议论纷纷之间,对孙吴与夷泉双方之间的这次泉州之战持什么看法的人都有。
比如说高傲如关羽、粗犷如张飞、正直如赵云的这几位刘备集团的核心成员,对孙吴这次对泉州的偷袭就都持以鄙视与愤概。特别是有关三千夷州女兵作为救助泉州流疫的非战斗性部队,在强行突围时却全部战死这一节,直接就激得这几位胸中义愤填膺,张飞更是嘶啦几下就把檄文给撕得粉碎,然后就跳起脚来骂娘。
这里到要说清楚一下。有关夷州的这篇声讨檄文,陈宫当时虽然表示不必去写什么专美之言,但作为有政治意义的东西,难免还是会有些过份与夸大的地方。再说主笔者郑玄与从笔者蔡琰都没有亲眼见到泉州一役的战况,陆绩也仅仅是在大战将终时才带领援军赶到的泉州,听到的全是别人所说的话,然后再加上一些自己于愤慨万分之下所产生出的想像……总之一句话,这檄文的笔一下,谁都不会留半分的情面,檄文也因此会多少的有些失实。可是话又说回来,以郑玄、蔡琰、陆绩等人的文笔,又是于愤慨之下写出来的东西,可能真看过去的时候给人的那份有如身临其境的感觉,简直比真实情况还要真实上几分。
这时除去关张赵等人的愤慨态度之外,诸如马良、马稷这一类比较冷静的人则有在思索孙权与姜游的这次结仇会给刘备一方带来的影响。毕竟孙刘两家是盟友,刘备与姜游之间的关系又一向都很不错,那这次的事对刘备一方来说是福多还是祸多,这可是一个值得思量的问题。
此刻的刘备心里也是这种想法,接着目光可就投向了诸葛亮,却见诸葛亮手中拿着檄文,眉头早就已经拧到了一块。下一刻诸葛亮与刘备的目光交汇,诸葛亮暗暗的向刘备使了个眼色,刘备会意之下先让一众幕僚各自回府,然后才留下了诸葛亮对座相谈。
“孔明,这件事你是如何看待的?还有我刚才见你好像多有忧虑之色?”
诸葛亮点点头:“是啊,亮心中担忧啊!实话实说,姜游与孙权的这次相争,暗中却有我们在里面做的手脚。只是亮没有想到两家之间仅仅初战就会打得如此惨烈,今再观此檄文,只怕姜孙两家已然结下了难解的世仇,若是再不想想对策,姜游与孙权会打成一个不死不休之局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刘备奇道:“姜游与孙权两家相争,致使孙权无暇西顾荆襄,这不是孔明你的初衷吗?那现在两家之间已结为世仇而且大战在即,对我军大有益处才是,孔明你却又是在担忧什么?”
诸葛亮连连摇头道:“非也非也!亮之本意是想让江东与夷州打上几场不怎么过激的小仗,然后使这两家在夷州海峡的两岸各自集结重兵相互对峙,形成一个相互制衡之局。亮考校过江东的实力,本身如果只是在合肥一线布下重兵,孙吴尚有余力西顾荆襄,但如果与姜游结仇而在东面沿海也置兵防守,那孙权就再无余力西顾荆襄,那样主公便可再无后顾之忧,徐图西取西川之事。总而言之,亮是希望孙权与姜游乃是对峙,而并非死战,因为主公与孙权的江东乃互为唇齿,主公欲成大业需要孙权去牵制住北方曹贼,给主公赢得取川定基的时间。”
刘备稍稍的明白了一些,但仍不是很明确,所以示意诸葛亮接着说下去。
诸葛亮又思索了片刻,然后详细的解释道:“姜思归苦心经营夷泉多年,时至今日,其实力不容轻视。如果说姜孙两家只是打上几场小仗,却不结下什么大仇,然后在夷州海峡相互对峙,孙权的兵力自然就会被姜游给牵制住,但两家的实力却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损失,是以主公既可得姜游之便使孙权分兵峙夷而无力西顾荆襄,又可得孙权为唇齿牵制住北方曹贼,然后主公就可以安心的西进取川中为家,这便是亮最初定计时所预想的如意之局。也正因为如此,亮于孙权那里会隐示鲁子敬当防备夷州,却又在暗中知会孙尚香,欲令孙尚香赶赴夷州向姜游示警,而使夷州早作提备。
“只是亮千算万算,却怎么也没想到姜孙两家仅仅是泉州初战就打得如此惨烈。本来在一场大战之中,战死个几万人实属常事,可关键则在于三千夷州女兵突围之时全军尽没,竟无一女生还!!”
刘备虽说是个动不动就扔下老婆不管的人,但不管怎么样,对夷州女兵全部战死一事还是会有些看不惯,所以紧锁起眉头的迟疑道:“吕子明也确实行之太过了一些……”
诸葛亮苦笑摇头道:“主公啊,于此事之上,其实也怪不得吕子明的。泉州一战,亮虽非亲临战场,但却也能料想得到当时的战况是何等的惨烈。吕子明取泉务求一个快字,换言之就是要切断泉州与夷州之间的联系,绝不可令泉州向夷州求援。即便是换作亮统军,在当时也绝不敢让这三千夷州女兵破围而出,据港登船赶回夷州唤来援军。不过可惜啊,吕子明最后还是没有能攻克泉州,不然的话他自然有办法去扫掉这个尾,但现在他没能攻下泉州进逼夷州,这个尾也就成了尾大不掉的尾了。”
刘备稍稍恍然的点点头。
诸葛亮又道:“三千夷州女兵如此战死,孙权固然已是脸上无光,姜游的脸上也绝对好看不到哪里去。他如果不举倾国之师对孙吴行之以报复,那他又如何向其境中诸多激愤万分的属民们交待?所以说,姜孙两家这次所结下的仇实在是太大了,大得亮心中都暗自生寒。”
“那孔明你的意思是?”
诸葛亮道:“亮曾去过夷州,知道夷州整军守境有余,外攻则不甚足用。而如今姜孙两家结下如此大仇,姜游招兵买马、练兵备战多少会有些来不及,是以他欲复仇则必请外援。那这时主公请想一下,他的外援将会来自何处?”
刘备呀然道:“北方曹贼?”
诸葛亮点头道:“以姜游的战力而论,占据不足但却侵扰有余,若是执意对吴孙用兵,那孙吴沿海各地必然会不得安宁,细作带回来的消息也不都是这么说的吗?而孙吴真正的大敌是北方曹贼……打个这样的比喻吧,孙权与曹贼好比是两个激斗中的剑客,全神惯注之下都只需要一剑就可以击杀对方或是被对方击杀。而在关键之时,其中一个剑客被一只小小的蚊蝇在执剑的手上叮了一口,使执剑之手颤了那么一颤略显分神,那接下来的后果会是如何?”
刘备道:“自然是被对方趁虚而入,一剑击杀。”
诸葛亮道:“这便是了。眼下的时局,曹贼之势仍远胜主公与孙权,而主公与孙权唯有互为唇齿方能自保无忧。换言之,主公若想成就大业,那今时今日的江东那边就出不得什么纰漏。可是现在的情况,孙权如果不能够与姜游和解,那江东局势必危,主公的大计也会跟着受阻。”
“嘶……”刘备到吸了一大口的凉气,仔细的考较了一下这里面的厉害关系之后忧心不已的向诸葛亮问道:“既然如此,孔明你可有何良策以应之?”
诸葛亮紧皱着双眉,在厅中来来回回的转了好些个圈之后才道:“欲解此危局,可能唯有亮再去江东与夷州当一次说客,但恐怕眼下却还不是时候。一则是主公将取荆南四郡,亮不可轻离而使主公身侧无人为辅;二则……孙权继位之后一直压抑至今,今有赤壁大胜,正值意气风发、心高气傲之时,在没有吃到大的苦头之时,亮亦自问说动不了他,所以还是得等到他被姜游与曹贼打得失了魂的时候才行……为防备万一,亮请主公增江夏守军一万,以备孙权合肥一线的不时之需。至于荆南四郡,则当请大公子先行去一趟长沙,劝说刘磐归降主公,如此一来其他三郡便皆不足虑,主公带去的兵马虽少却也足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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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之间又是一段时间过去了,而在这段时间里,徐庶与甘宁的海盗舰队对孙吴沿海地区的破坏已经达到了一个近乎于疯狂的地步,但也并非真的就那么一帆风顺。
孙吴的水军毕竟是天下无双……至少曾经是。而孙权在及时的调整了沿海地区的布防之后,徐庶与甘宁的舰队就有点不太那么好找到下手的地头。有几次甘宁刚准备进行登岸攻击,徐庶却远远的发现准备攻击的地点很不对头,所以及时的劝阻甘宁暂且退还。
这种事在几次之后,无论是孙权一方还是甘宁这里都是一样的鸟火万分。要知道双方同为当时最出色的水上部队,孙权一方鸟火自己的舰队有力难施,甘宁却是在鸟火有仗不能打、有仇不能报,所以一个个的都恨得牙根痒痒的。这也是好在孙权的舰队奉命守境不敢轻离,甘宁则是被徐庶苦苦拦住,不然的话夷州海峡这里恐怕早就暴发了一场前无古例的大海战。
再看徐庶,徐庶其实也是鸟火万分,但他作为一个冷静清醒的军师,仔细的分析过实力对比之后知道不能乱来。而在苦苦的思量过之后,徐庶在回夷州补给时向姜游与李雪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最后也得到了姜游与李雪的首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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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时间是建安十四年的冬十月,西北风正劲。
吴郡与会稽交界处的海岸线上,约有三百余艘孙吴的大小战船集结于此。这是孙权目前调集来防备夷州的主力战船部队,总兵力将近两万余人,而且水上的战斗力极强。至于这支部队的总帅,仍然是带罪在身的吕蒙……这也是孙权在给吕蒙带罪立功的机会。再者,目前也只有吕蒙有过与夷州方面的作战经验,由吕蒙来防备夷州最合适不过。
吕蒙在泉州一役中已经吃过了苦头,因此这段时间以来整军极严,不敢有半分的松懈,也有好几次亲自带队将甘宁的舰队给逼退。不过吕蒙很清楚,他看似占了几次便宜,但实际上一场仗都没有打到,夷州方面应该正在准备大规模的攻势,自己这里千万不能马虎,否则后果不堪想像。
终于在这一日的晨间,水寨之中警钟响起,接着传令兵便报知吕蒙说东南海面上有数十艘大型战船正在靠近水寨。吕蒙闻讯之后轻轻的长叹了一声道:“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传令全军用心戒备,水寨中军出船三十只,左右两翼各出战船二十只,迎击敌军!”
没用多久,吴军的七十只大小战船便驶出了水寨,借着西北顺风之便直迎向对面海面上驶来的夷州舰队。只是略行出了一小段路,中央主帅船之上的吕蒙却心中暗犯起了嘀咕:“不对啊!风向明明对我军有利,甘宁又是久在水中之人,不会犯这种肤浅的错才对……”
一念至此,吕蒙马上喝令道:“全舰降半帆慢行,舰阵不可乱!缓缓上前,先行以逼战之势逼向敌军!”为防有诈,吕蒙这是想先进行一下试探。
果不其然,对面的夷州战船先降下了全帆,然后船只在开始调头。看样子甘宁是想闪人,至少也是要战据上风的位置,将吕蒙的舰队带离水寨区域,然后用“拖刀计”狠狠的给吕蒙一刀再说。
吕蒙又不是二百五,知道自己如果硬追的话肯定讨不了好,所以示意舰队在距离水寨不远的地方将船下锚,以严整的舰队阵型进行守势,但绝不多上前一步。
另一头的夷州舰队帅船之上,徐庶与甘宁从望远镜里看到了这一幕,互相头了一下头之后徐庶问道:“兴霸,你觉得吕蒙用兵如何?”
甘宁道:“少有之良将,在这水上正是与我旗鼓相当的好对手。元直,接下来又当如何?他若是继续躲在龟壳里,这仗可很不好打。”
徐庶笑了笑道:“我们是不是再往前逼近一些?吴军水战只有强弓硬弩,可我们却有我们的利器,此时不用更待何时?再说如果不将吕蒙逼出水寨,与我们的舰队在海面以舰船交锋,我们的优势也无法施展。毕竟论兵力,我们差他们太多了。”
甘宁冷笑道:“我们在北方海域横行多时,有几次不是以寡击众的?”
徐庶摇摇头道:“兴霸切莫大意!我们在北方海域劫掠之时,北方人等大多不习海战,是以我们可以横行无忌,但江东水师……”
甘宁摆摆手:“行行行,我知道的。主公的舰队何时会到?”
徐庶道:“我等兵势一交,主公与郡主的舰队最多一个时辰便到……总之无论如何,我们要将吕蒙的主力舰队全数从水寨中引出来。”
甘宁冷笑了一声道:“这个不难!传令,各船打横,缓缓逼近吴军前锋战船,至两百步之距而停!”
两百步,对当时的弓弩而言已经超出了有效射程,可是对夷州的这些精良战船而言却并非如此。再看甘宁舰队在逼到这个距离之后,各船的侧舷早已用手摇式的升降机升起了平时降在下层的大型投石机,一枚又一枚直径为一尺且置于箱中的石弹也一齐升上了甲板。
“瞄准——!投——!!”
甘宁舰队的大型战船舷长为五十米有余,除去船头与船尾的一段距离之外,每个侧舷都有配备十架投石机。现在甘宁舰队的战舰数量是三十二,以一侧全力投石攻击,就是在同一时间可以同时投出三百二十枚的石弹。
三百二十枚,说多并不怎么多,以吕蒙这边目前的七十只船来论,每艘在一轮投石中才分摊牌四枚多点。可问题是甘宁这边不可能只投个一两轮是不是?而直径为一尺的石弹,两百步的距离呈抛物线下坠时所产生的冲击力可不是开玩笑的。所以仅仅是几轮石弹过去之后,吕蒙这边的战船之上就尽是一片哀嚎之声。
吕蒙是要站在船顶上指挥,好几次都差点被石弹砸到,大惊之下急忙躲到了下层的隔板之中,头顶上还有好几面亲卫兵硬顶上去的护盾。而吕蒙尚且如此,其余众船会乱成什么样子那就不必多提了。
又是咚隆一声,却是一枚石弹险些将吕蒙面前的甲板给砸穿,然后在余势未尽之下,滚到了吕蒙的面前。吕蒙一脚踢开这枚石弹,再探头出去环视了一眼周边的己方战船全都乱了套,于是急命道:“各船启帆!趁敌军船帆未起时强行接近,进行登船近战!”
凭心而论,吕蒙的命令应该还算是正确的,但那是站在当时的水战理论上。可是可是,夷州这边的战船却并不是如此,更何况甘宁舰队的舰船,全都是夷州最顶尖、最精良的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