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带我去何处?!”怜儿使劲地挣月兑着雾舞的束缚,心想:这女子好生奇怪,进了酒馆便将正在刷碗的她往门外拽,活未干完便不能吃晚饭。
“带你离开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鬼地方!”雾舞用尽全力拉着她奔跑,可是怜儿却不愿跟随,甚至沿路抓抱树木,又一脸无辜地朝追赶而来的店小二大声求救。
雾舞不明白她的心态,那种家还值得留恋吗?!
“姑娘请你放手,我不需要你们这些人假意的帮助。”最近三不五时总有些莫名其妙的外乡人对她施以同情,无端端请她吃饭或给买东西,为了证明什么?证明他们有闲钱施舍给她这等苦命女子?抱歉,人穷志不短,真不稀罕。
倏地,雾舞一把大力将她废弃的破庙中,迅速合起木门。
“你究竟想对我作甚?”怜儿质问。
雾舞取下包裹,蹲在她身前,边解包裹边道:“原本我打算等你走出酒馆之后带你乔装离开此地,但是时间紧迫,你先换衣服。咱们边走边说可否?”
怜儿讪笑:“你带我去何处?卖到青还是嫁给傻子?”
拍门声哐哐作响,雾舞清楚自己的行为过于诡异,但不容她慢慢解释,她索性把最想对怜儿说的话先讲出来:“当然不是,这样,我知晓你的姓名,也知晓自从你出生之后便一直被周遭人嫌弃,可那些事并非你的错!你若真这般在乎尊严为何不能挺直腰杆大声告知所有人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与、你、无、关!”
怜儿的嘴唇稍稍震颤了一瞬,垂眸冷笑:“这就好比你是女子,我偏要说你是男子,谁信?”
雾舞用脊背挡住摇摇欲晃的门板,捏住怜儿的双肩,疾声厉色道:“我知晓三言两语不可能让他人改变对你的看法,但是你曾努力过吗?!就像我此刻这样不管你如何看我、我依旧头脑一热将你带出来,我就是不愿看你过着寄人篱下的苦日子!”
雾舞慷慨激昂,怜儿的表情却毫无起伏,她拨开雾舞的双手,转身坐到草垛上,双手环胸嘲讽道:“收起你那令我恶心的同情心,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会无缘无故帮助我?”
几欲冲碎的门板撞得雾舞前仰后合,雾舞注视她那双冰冷的眸子,攥紧双拳,无奈地问:“你怎样才愿意相信我并无所图?”
怜儿不屑地摇着头:“怎样都不信,莫浪费唇舌。你还是打开门放那些人进来,我这顿打肯定是免不了的。”
雾舞本想再说什么,腐朽的木门已被店小二合力撞开,雾舞一个踉跄摔向前方,见几人手持棍棒跨入门槛,她迅速爬起身,快一步跑到怜儿身前,双臂大展将怜儿护在身后。
“让开!再护着这丧门星连你一起揍!”店小二扬起擀面杖恐吓。
“你没有妹没有娘吗?!你也这般对待家中的女眷吗?!”雾舞怒瞪。
“莫跟这疯丫头废话,咱们只要把丧门星带回去便可。”另一男子推开与雾舞吵嘴的少年,绕过雾舞的手臂直接揪扯怜儿的手臂。
雾舞抬高双手阻拦,但微不足道的力量令男子懒得理会,直到男子注意到染在衣袖上的血迹,才翻手一巴掌将雾舞抽了出去。
“他女乃女乃的!刚换的衣裳就让你这疯丫头弄脏了!”男子用手掌磨蹭着染在袖口上的血指印,好生厌恶。
雾舞趴在地上,这才注意到血迹斑斑的双手,方才几人猛力一撞将她拍倒在地,手掌应该是在那时挫伤的。
男子再次攥紧怜儿的手腕,感到怜儿本能地挣扎一下,他阴阳怪气地问道:“我说大小姐,你这般不听话我们很难向掌柜子交代……还不随我回去?!”
“莫拉拉扯扯的,我跟你回去便是了。”怜儿话音刚落,已挨了一记耳光,这一巴掌力道十足,抽得她头部直接撞上墙壁,但她的表情依旧麻木,拭了下嘴角,艰难地爬起身,被店小二推推搡搡地往庙门外推。
见状,雾舞锲而不舍地追上去,再次挡住一行人的去路:“为何要打她?!她是对所有人恶语中伤还是伤害了你们的亲友?我真的不懂,人与人之间为何不能多些宽容?!”她眸中含着愤怒的泪水,是怜儿那无所畏惧的神态令她深感难过,心若已死,谁能挽救?
一番指控,也会让良知尚存的人们回忆反思,这不,其中一位店小二看向与自己年龄相仿的怜儿,怜儿的头发永远是凌乱的,粗布衣裤上总是沾着泥泞,因为谁见看怜儿不顺眼都敢打上几巴掌,换言之,是她的坐以待毙激起每个人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阴暗。
“你们说话啊!她究竟怎么得罪你们了?!”雾舞愤愤大喊。
“只怪……怪她总丧着一副脸,就跟谁欠她几百吊钱似的。”年纪较小的这位支支吾吾道。
怜儿则是冷笑不语,径直向门外走去。
雾舞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迫使她正视眼前的三名男子,继而质问三人:“她为何总丧着脸?!倘若是你们日日挨饿随时挨打还能笑得出吗?我在山中独自生活了许久,认识的朋友虽然多半面目狰狞,但是他们比你们这些人要善良得多!”她猛地看向怜儿,狠狠地点了下她的额头,“我此刻终于明白我师父为何总是戳我的脑门了!并非他讨厌我,是恨铁不成钢!活该你被人欺负!你也太懦弱了!换做我早就背起小包袱走人了,忍耐个屁啊!”
愤怒的话语,一字一句地刺入怜儿的耳孔,这些话从未有人对她说过,她缓慢的眨动眼皮,眼皮竟逐渐感到沉重酸涩,是的,为何要默许旁人强加的罪名?
然而,这压抑的气流还未持续多久,三名店小二回过神,再次抓起怜儿向门外推。
雾舞这次没有阻拦,而是盯住怜儿的背影,泪水与怒火破喉而出:“我与你一样感到无力!此刻!只要你说一句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我便带你离开这里!我会陪你去陌生的城镇找一份工作!还会陪着你适应新的环境,只要你愿意改变——”
怜儿放慢脚步,伫立原地久久,雾舞不自觉地抓住衣角,转过来,转过来!我一个地位比凡人还要低的小妖都有机会改头换面,你为何不敢为自己的未来争取一下?
可是,怜儿却没有回头,她加快步伐,从疾走到奔跑,很快消失在雾舞的视线里。
雾舞垮下肩膀,噗通一声原地坐下,一片枯树叶刮在她的脸上,导致她心情更糟。
目睹全程的白染,悄然走到她的身后,刚准备开口安慰她几句,只见雾舞蹭地跳起身,向怜儿离开的方向奔去。
“不行!还不到一日,我不能放弃!”她自言自语着,疯狂追逐。
白染望向她远去的身影,嘴角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执著;
从来都是她的优点与缺点。
……
当雾舞跑回酒馆之时,酒馆早已打烊。她又凭记忆跑到酒馆后院的矮墙前,蹬踏砖头攀上围墙,只见一道瘦弱的身影倚在牲口棚旁,伴随她洗衣裳的动作,时不时发出铁链抖动的声响。
此人正是怜儿,她返回之后必然是遭到毒打,再之后用铁链拴在牲口棚的木栏上,即便如此,她还要在滴米未进的情况下洗衣服。
雾舞看着真揪心,她跳下地面化成人形,急匆匆跑进烧饼铺买了些烧饼,系在手帕中,卯足力气抛进院中,继而弯身低头。
等待片刻,又偷偷地伸出脖子,见怜儿正捏着烧饼狼吞虎咽,她不由咧嘴傻笑。
就在这时,她顿感有人猛力踹动她踩在脚下的石块,哐当一声,她摔了个人仰马翻。
“三更半夜站在我家墙头作甚呢?”
雾舞蹙额望去,是怜儿的大哥,怎又是他?!
于是她怒气冲冲地爬起身,一把大力推向此人胸膛:“外人欺负她也就罢了!你可是怜儿的一脉血亲,你的良心让狗吃了?!”
“喂,再推我我可还手了。”
猛推、猛推!
“……”男子翻了个白眼,直到被雾舞推入墙角,他才轻而易举地攥住她的手腕,推开,保持安全距离。
“不要脸!大男人欺负弱女子太可恶了!”雾舞打不到他,只得伸腿乱踹。
男子注视她许久,话语在唇边打了几个转,终于开了口。
“雾舞。”
“莫叫我!你这种人不配直呼我大名!”雾舞一点都不感到惊讶,因为这男子方才在集市上险些揭穿她与师父的骗钱把戏。
男子侧头浅笑,刚欲开口,却感到一道白光掠过黑暗的街道,于是他欲言又止,一把捞过雾舞的后脖颈,俯身吻上她的嘴唇。
“?!”……雾舞拼命捶打着男子的肩膀,情急之下化成鸡型逃出男子的魔掌,扑腾起小翅膀,惊慌失措地狂奔,她见师父正在不远处,连飞带跑冲过去,即刻躲到师父的腿后。
男子也并不会因为雾舞的变化而为之讶异,他舌忝了下嘴唇,微扬下巴,挑衅地看向白染。
白染弯身将雾舞抱起怀里,雾舞则把鸡脑袋往师父怀里扎,思绪很乱。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时限还未到你便急于从中作梗,小人所为。”白染的眸子附着一层怒火,不知自己可以容忍他到几时。
男子早已模透白染的脾气秉性,他不怒反笑,耸了下肩,顷刻间,消失。
俄顷,雾舞化回人形,姿势刚巧是坐在师父的手臂之上,她环住师父的脖颈,趴伏在师父的肩头,默默地蹭了下眼角。
“师父,我不知怎么的……很怕那男子……要不,咱们回家……”
当怜儿大哥与她唇齿相碰之时,她感觉心跳加速,快得头晕目眩。
白染托了托她的双腿,轻拍她的脊背,漫步于静寂的街道间:“他的目的无非是想扰乱你的计划,由此证明你的方法初见成效,你已经为怜儿做了许多事,莫要轻言放弃。”
“师父,他是谁?”
白染垂下眸:“无论他是谁,为师会竭尽所能保护你。”
雾舞紧了紧双拳,侧头亲了白染脸颊一下,粲然一笑,这句承诺足以化解她心中的恐惧。
“幸好徒儿的初吻给了师父,否则定要呕死了!”
“……”白染稍显不自然地撇开视线,将一包糖果递给她,“特意给你买的,吃。”
不管雾舞是否可以成功化解怜儿九世的积怨,但她的确全心全力地想做好这件事,并且真正做到不求回报,这便足矣。
雾舞将甜甜的芝麻糖含在口中,眼角虽然还挂着泪珠,但笑得很满足,比起怜儿,她真是幸运百倍千倍,自此之后,她会潜心修行,不让师父失望。
至于方才那个大色鬼,最好不要让她知晓真身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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