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确定她不是莫小姐了,夏茉儿自是松了口气,也难怪那时秦祭会盯着她的脚看,原来这莫小姐是六趾。不过她的好奇心还是有的,那莫小姐怎会葬在这里?难道其中又有什么秘密?
三人匆忙赶回普陀寺。在普陀寺的后院儿,一个小和尚领着他们进了一间名为静心阁的房间。
静心阁是由两间屋组成的,待他们在外面那间屋坐定后,小和尚才退下了。秦祭对聂小刀使了个眼色,他不动声色地退出房,把门关上,在外面把守。夏茉儿不禁有些心急,实在想看看这个跟莫家有牵连的人。
“龙婆在吗?”
内屋里传出一些声响,苍老的声音响起,“我要的人你可带来了?”
“带来了。”
一个老太婆走了出来。那老太婆奇丑无比,驼背,缺嘴,一张脸像风干的豆腐皮似的爬满了皱纹,发如杂草,手如同鸡爪子般,干枯得可怕。她无疑是个老人,一个很老的老人,她嘶哑问:“你带的人呢?”
秦祭偏了偏头,龙婆好奇地打量夏茉儿,奇异的是那双原本浑浊的眸子竟变得异常清亮,她欣喜道:“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夏茉儿一惊,她为何如此激动?她又不认识她。秦祭似已看穿了她的想法,试探问:“你能告诉我她是谁吗?”
龙婆自顾向她走了过去,她莫名感到了害怕,她是谁?她怎么认识她?秦祭忽然挡在她的身前,沉声道:“你不能碰她。”
龙婆反问道:“我是她唯一的亲人,为何不能?”秦祭还是不让,她又道,“她是你什么人?你凭什么阻止我?”
这声质问令他极其狼狈,抗拒的手僵持在半空,像被踩着尾巴的猫似的,浑身都炸毛了。不过龙婆并未将他放在眼里,一把抓住她的手,亲昵问:“莫愁,你还好吗?”
夏茉儿一阵头皮发麻,什么莫愁?她奋力挣月兑她的手,恐惧地躲到秦祭身后,恼火道:“你是谁?我又不认识你,你找错人了。”她莫名抗拒,似乎在潜意识里不希望她的身份被暴露出来。
龙婆苦笑道:“我终于找到你了。”
“荒谬!我姓夏,不是什么莫愁,我不认识你!”
歇斯底里的声音敲击进龙婆的耳膜,她呆呆地望着她,神情变得恍惚起来,似想起了什么,自言自语道:“你不是莫愁,你不是莫愁,那她呢?她到哪里去了?”她的视线忽然转移到秦祭身上,恨声道,“我要的人呢?我要的人在哪里?”
秦祭愣住,被突如其来的转变搞得丈二金刚模不着头脑。
龙婆佝偻着身子,不再理他,自顾坐到椅子上,神情木讷,不知在想什么。空洞的眼神,麻木的脸,如提线木偶般,有些渗人。
夏茉儿眼皮狂跳,故作镇定道:“老人家,你到底是谁?”
龙婆的视线迟钝地转移到她的身上,幽幽道:“我原本是莫府的女乃娘,本以为一辈子都会在莫府度过的,只可惜天意弄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五六年前莫府发生了些事,当时莫灵小姐染上了怪病,莫老爷便吩咐我把小姐带走。我按老爷的意思把小姐带到了卿州,只可惜她的病情日夜加重,没过多久便走了。”她耷拉着头,似乎又回到了过去。
见她黯然,夏茉儿心有不忍,但秦祭不是女人,也没这般怜惜心思,追问道:“莫府二百零三口人全遭灭口,但这二百零三口人中却包括了你和莫灵,作何解释?”
龙婆道:“多出来的那两人估计是老爷精心安排的。”
“那这几年你又在哪里?”
“在我娘家。”
“据我所知你的娘家在绵城,但你却一直隐藏在卿州,目的何在?”
“照顾一个人。”
“谁?”
“一个莫家人,又不是。”
夏茉儿屏住呼吸,不免紧张起来,这话是什么意思?秦祭显然也不明白,狐疑问:“这人也与莫府有瓜葛?”
龙婆沉吟道:“当然有,因为她的身上背负着一项可怕的秘密。”她的脸色忽然变得诡异,秦祭已猜出了几分,试探道,“如此说来,那莫老爷恐怕早就预知到莫府的灾难了吧。”
龙婆低头沉默,迟疑了许久,才木讷道:“我也不清楚,当初莫灵小姐病故,我就一直呆在卿州。在前两年老爷把那人托付与我,要我好生照顾,却怎知……我却把她弄丢了。”
二人大惊,一个大活人怎会被弄丢?秦祭道:“什么时候丢的?”
“都失踪一年了。”
夏茉儿暗自吃惊,粗略心算,一年?那她出现在莫府的时间难道是巧合?她不动声色问:“那后来呢?”
龙婆黯然道:“我也不知她是生是死。”她说这话时怪异得很,似乎还偷偷地瞥了她一眼,秦祭追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薛……”
空气中仿佛划过了一道细微的厉光,很轻,就像一根丝线落入地上那般轻微。静止了,一切都静止了;终结了,一切都终结了。
龙婆的面色诡异,后面的话她恐怕永远都说不出来了,死人是无法说话的,那个秘密永远都留在了她的嘴边。但她怎会突然死去?凶手呢?凶手在哪里?正当秦祭起身向内屋冲去时,外面的聂小刀破门而入,身法之快,简直令人咂舌。
静,似乎连心跳的声音都没有了。
聂小刀慢慢地退了出来,他的表情很怪异,像被毒物咬了一口似的,脸上写着不可思议。
一道滚轮的声音,秦颂出来时扶手上的机关已恢复了原状。夏茉儿错愕地瞪大眼睛,失声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杀她?”
秦颂漠然道:“她已经活得够久了。”
这话刺伤了她,冲到他面前嘶吼道:“你再说一遍?!”她只希望他能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可他竟然冷酷道,“一个身藏秘密的人活着太累了,她早就该得到解月兑。”
那一刻,他的冷漠彻底击溃了她,仿佛到现在才看清了他的丑陋嘴脸,她颓然后退两步,犹如暴躁的狮子,恼羞成怒道:“秦颂,你滚!”
聂小刀推着他离开了,她死瞪着二人远去的背影,恨得睚眦欲裂。秦祭无奈地拍她的肩膀,本想安慰她,却反被她甩了一巴掌。
夏茉儿红着眼眶瞪着他,轻蔑道:“这场戏好看不?”
秦祭愣住,委屈地捂住脸颊,眼睁睁地看着她走了。她定然以为两兄弟合伙骗她,给她上演了刚才那一出戏码套她的底细,可天知道他比窦娥还冤,鬼晓得秦颂会出现在普陀寺?
之后几天清秋阁里的气氛死寂得像没有人住,丫头们已看出了二人的异常,都不敢放肆了。
这中间秦祭曾来找过她,把当时的情形解释了一番,并说曾大夫检查过龙婆的尸体,断定她生前中过一种叫“半月散”的毒,凡是中过此毒的人必定活不过半月,意味着龙婆离死期不远了。
这更令夏茉儿心寒,愈发觉得秦颂用心险恶。现在只要看他一眼都会脏了她的眼,每次只要他在场,她都会找借口回避。
今儿二人在院子里再次碰面,她视若无睹,秦颂颇不是滋味,讷讷呼道:“茉儿……”
夏茉儿顿了顿身,既不看他也不理会,他小心翼翼道:“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这话犹如一根锐刺扎入她的心底,把她憋了几天的怨气激发了出来,厉声道:“你明知我会失望,为何还要去做?”
秦颂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最后却选择了沉默。他的沉默更令她难堪,自嘲道:“是我太笨了,以为你跟别的公子哥不一样,不会狗眼看人低,仗势欺人。”
她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阴厉道:“秦颂,是谁希望我变得简单的?你难道就是用这种方式来维护你所谓的简单平淡?用他人的血来洗净你捧给我的善良?还是仗着你是富家公子哥就可以为所欲为,用草菅人命来告诉我你的羽翼是干净的?”
一直以来奴仆身份都是她心头上的一块疤,在底层挣扎求存早就磨砺出她的圆滑世故,本以为他跟他们不一样,待人不分贵贱。终归是她天真了,做损人利己的事他毫不手软,甚至比秦祭还要阴毒。
许是失望透顶,她一把推开他,质问道:“秦颂,我问你,你杀龙婆可曾感到愧疚不安过?”
阵阵清风扫来,吹乱了她的发丝,挡住了失望的眸子。秦颂怔怔地望着她,像做错事的孩子,本想去抓她的手,却被她一把甩开,嫌弃道:“脏。”说罢冷漠地走了。
那个“脏”字戳穿了他最后的防线,他呆呆地望着她走远的背影,似乎到现在才发现他错了,她的嫌弃彻底击溃了他努力塑造出来的坚强。
一股说不出的厌倦将他的意志力击溃,他疲惫地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忽然觉得累了,深入到骨子里的疲惫将他卷入进致命深渊,甚至连挣扎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要的干净,他给不出,也给不起。更或许,他的阴暗残忍还不止这些。既然她嫌弃,他又何苦挣扎?
终归,是他强求了。
天地间,仿佛寂静了下来。咳嗽声渐渐微弱,夏茉儿还在生闷气,突听外头传来小春惊恐的声音:“大少爷,你怎么了?”
“少夫人,少夫人,大少爷好像,快,快不行了!”
这话仿若当头一棒,她立马开门奔了过去,只见大片嫣红染透了袖口,血迹斑斑。她使劲摇他,失声道:“秦颂,你给我醒来,给我醒来!”她被吓傻了,语无伦次道,“曾大夫,曾大夫,对,曾大夫,快去找曾大夫……”
清秋阁内外围满了秦府的一家大小,夏茉儿呆呆地跪在地上,泣不成声。袁氏一把将她拽了起来,厉声道:“这是怎回事?颂儿怎会变成这样?”
“他生气了,他生我的气,我不该,不该惹他生气,我不该。”
袁氏一脸阴寒,狠狠地扇了她一耳光,恨声道:“贱人,若颂儿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你陪葬!”
一丝腥甜从嘴角沁出,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耳朵轰轰作响却不觉疼痛。秦祭赶紧扶住她,沉声道:“你下手也太狠了。”
袁氏愣住,似震慑于他的气势,秦老爷赶紧打圆场道:“你这人怎回事,颂儿不是好好的吗?”声音竟似哽咽。
夏茉儿泣声道:“他生我的气了,他生我的气。”
秦祭哄道:“大哥没事的,有曾大夫在,他会好起来的。”
这话更令她愧疚,哭道:“他会么?可为何我喊他他都不理我了?他恨我了,他恨我,连看都不愿看我。”
见她这般难过,秦祭的心口莫名苦涩起来,本想拥她入怀安慰,却怕有违礼仪,只得怔怔得望着她,无能为力。
也在这时,曾大夫从屋里走了出来,一脸冷汗道:“情况不大好,大少爷一直昏迷,不知何时才能清醒过来。”
夏茉儿急迫道:“我去看看。”说着冲进屋去,握住他冰凉的手,心都碎了。门口的人们黯然落泪,三夫人和四夫人偷偷地偏过头,心有不忍。秦老爷不动声色地抹了抹眼角,秦祭则落寞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