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我两眼一翻,倒了下去,落入了秦祭的怀里。这场厮杀暂且告一段落。三太太跪到秦殃面前,泣声道,“殃儿,殃儿,你别这样……”
秦殃麻木地望着她,眸子空洞得令人心寒,“她死了。”声音虚浮缥缈。三太太一怔,说不出话来。秦殃突然笑了,笑声中带着说不出的讥笑与嘲讽。他冷漠道,“现在你们满意了么,满意了么。”众人沉默,三太太小声抽泣。秦殃望着她,突然轻声道,“你是我母亲,我没有资格怪罪你。母亲,对不住了,请受孩儿一拜。”说着跪了下去。这堂堂七尺男儿之身,此刻竟显得苍凉颓败,宛如秋风中萧瑟的落叶般孱弱。
三太太大惊,恐慌道,“殃儿,你想做什么?你想做什么?”
秦殃面无表情地抬头,望着寂静的天空,长长地叹了口气,喃喃道,“往事如烟云,轻飘散,断浮尘。”说罢,抱起小凝踉跄而去。三太太怔怔地望着他,竟忘记了阻止。
突然,庄韵把凤冠一摔,清啸道,“秦殃。”秦殃顿了顿身,不回头也不说话。庄韵道,“我敬佩你是个痴情种,你走罢,我不嫁你了,我庄韵自叹不如,配不上你。只是,请你替你的高堂想想。”
秦殃回头,凄然一笑,痴痴道,“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这话令三太太浑身一颤。她惭愧地跪了下去,“殃儿……”
秦殃不理会她的哀求,绝然而去。那身鲜红与雪白在风中纠葛飘散,仿若被撕裂的灵魂般,汩汩流淌着的是他们的血与泪。亦是最后一场阴阳相隔的爱情晚宴。是的,最后一场。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当我醒来时,已接近黄昏。这场喜庆的婚礼就这样被冲散了。整个秦府都显得异样安静,没有人愿意说话,也无话可说。
我默默地站在后院,望着遥远的天边,思绪混乱不堪。这初春令我感到了寒冷,刺骨的寒冷。小凝,你的心太狠了,你怎能忍心把自己的孩子扼杀……我错了,我竟然把你怀孕的样子误解成发胖。若我早些发现,我定然会逼秦殃娶你为正妻。你这傻丫头,你太傻了,我恨你,恨你。我颓败地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流出。突然,一只手温柔地放到我的肩膀上,“茉儿,别难过。”声音细弱轻柔。
我抬起头,泪眼婆娑,“秦颂,我对不住小凝,对不住苏小姐……我没照顾好她,我该死,我该死。若当初我阻止他们,就不会造成今天这种局面……”
秦颂温柔地拭去我脸颊上的泪水,无奈地轻怜叹惜,“茉儿,很多事情都是我们无法挽留的。事已至此,自责已毫无意义。”
我无助地趴在他的双膝上,“秦颂,我……”
秦颂望着我,眸子里闪过了一抹轻愁,“我明白,你去罢,二弟在外面,他知道三弟现在在哪儿。你去看看罢,也算主仆一场。”我抹了抹脸,感激地望着他,说不出话来。秦颂淡淡地笑了,“快去罢,小心些。”
黑暗,将大地掩盖。夜,显得孤独静谧。风很大,冷得透彻。我站在冷风中,瑟瑟发抖。身冷,心更冷。秦祭站在我的身后,抿着唇,面无表情。他的脸隐藏在黑暗里,显得僵硬冷酷。他仿佛永远都是一副局外人的样子,永远都是冷眼的旁观者。
秦殃在刨土。他的发丝凌乱不堪,双手上沾满了鲜血。那一身大红的喜服看起来异常刺眼滑稽。我站在那里,就这样静静地望着他,看着他痛苦地刨土,伤心地掉泪。我偏过头,鼻子一酸,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出来。
良久,秦殃温柔地抱起小凝,痴迷地望着她沉睡的容颜,轻声呢喃,“丫头,这辈子,你是我唯一的妻。我的妻。”他笑了,充满着眷恋,忧伤与绝望。那种绝望是平静的,就像一潭死水般沉默,激不起任何波纹。
我明白,他的心已经死了。存活对他来说,已无任何意义。就算活着,也如行尸走肉般。小凝,你做到了,你让秦殃痛苦绝望,你成功地把他的心戳裂了。可是,他会记住你的。可他会一生一世地记住你么?
秦殃的动作轻柔,缓慢,仿佛生怕惊醒了她似的。他温柔地洒上了泥土,手颤抖。突然,他站起身,走向秦祭,哑声道,“二哥,能把你的佩剑借我一用么。”秦祭把软剑递给他,脸上滑过了一抹叹息。
一束青丝断裂,落到了秦殃手上。他望着手中的青丝,笑了,笑得异常温柔。他走到小凝身旁,把那束青丝与小凝的头发缠绕在一起,柔声道,“凝儿,请记住,来生,我愿与你相守,结为夫妻。结发夫妻。”这声结发夫妻令我心酸落泪。小凝,你看到了么?你无憾了么?你该满足了么?
良久,这缕红颜香魂己随黄土掩埋。心,亦随之而去。秦殃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堆黄土,似在缅怀,似在忧叹。这红尘浊世,堪堪廖廖,到头来,香消玉殒,留下的,亦不过是清梦一场,过眼云烟罢了。他突然转身望着我,目光异常清明透彻。他笑了,眼底的忧伤一扫而逝。他淡淡道,“大嫂,多谢你的成全,只愿来生能赎罪报答。”
我望着他,“你要履行你的诺言么。”
秦殃突然歪着头,望着黑压压的天空,大笑。他悲怆地吟了一首《蓦然悟》,潇然而去。
恨非恼,亦非悟,默语无还伤;
夭折红颜,心亦憔悴随烟云。
怒看天地之悠然而逝,独怆然;
天下红尘皆苍茫,莫叹人情浅娇薄,暗无羞。
人如浮尘,命如秋霜。情破,随缘之;
蓦然回首,往事已如清风,淡兮;
亦嘲吾痴狂,心无牵挂入空门,安之若素。
了却余生,伴青灯。
他的声音悲怆而苍凉,却又带着一种莫名的淡然与宁静。那是一种看破世俗的忧伤和无奈的挣扎。他走了,带着黯然与牵绊。这个结是死结,永远都打不开。它只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淡漠,消失。最后,变成一道忧伤而美丽的伤痕。疼痛,已是过去,只剩下淡淡的遗憾和怅然。用尽余生来缅怀,回忆,就够了。
我痴痴地望着秦殃远去的背影,轻声呢喃,“问世间情为何物……”秦祭静静地望着我,目中露出了一抹悲悯,那种奇特的怜悯。我突然盯着他,“你在嘲讽我么。”
秦祭淡淡道,“你本可以放过他。”
我突然走到那堆黄土旁边,柔声道,“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怪谁?”
秦祭冷冷地盯着我的脸,“他为何要履行自己的承诺?”
我望着他,笑了,笑得妖娆而忧伤,“为何?”我突然狂笑,厉声道,“因为他,因为他夺走了小凝,他该受到惩罚,这是报应……”我恨,恨得滴血。他伤害了她,他伤了她,伤了我最在乎的人
秦祭突然逼近我,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与他对视,“夏茉儿,想不到你的心竟如此狠厉。”
他的眸子里难掩愤怒,仿若火焰在炽热地燃烧,充斥着魅人心弦的危机。我盯着他冷笑,眼中露出轻蔑与桀骜不驯。但显然我的狂傲激怒了他,他突然一手捏住我的后颈,恶狠狠地吻住了我。
我挣扎,抗议,但这些都是枉然。我被他钳制在怀里动弹不得。我张口咬他,却被他趁虚而入。他的霸道与暴戾令我窒息,他炽热的渴求令我眩晕。我只能任由他摆布,任由他恣意地索取。我后悔了,后悔得要命。我不该惹他的,我惹不起。
良久,秦祭松开我,他的愤怒似乎也因这一吻而烟消云散。他突然温柔地捧起我的脸,痴迷道,“夏茉儿,你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为何我总是看不透你?模不透你?”那双眸子里暗藏着不顾一切的痴狂,那张俊逸的脸庞上渲染着难言的迷惑。
我呆呆地望着他,内心惶惶不安。秦祭,这个危险的男人,若惹上他,注定要玩火**。我惊出一身冷汗,暗自告诫自己,莫要与他有任何瓜葛。
清秋阁内,三太太来了。她跪到我面前,乞求道,“大少女乃女乃,我求你,求你告诉我殃儿去了哪里?求你了。”
我淡淡地望着她,无奈地叹息,“他走了。”
三太太摇头,哭道,“你一定知道他去了哪里。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孩儿,我求你了大少女乃女乃,我清楚,我是罪人,我没有资格说这些。但请你让我找到殃儿罢,只要能找到他,我愿意一命抵一命。”
我静静地望着眼前这个憔悴得可怜的女人。是呵,她受到了报应,她唯一的孩子已弃她而去。我突然默默地仰起头,暗道,小凝,你真的好狠。你可知,你的抉择令多少人伤心么?你可知,你的抉择摧毁了多少人么?你又可知,你在我的心底种下了病根么?缠绕着我一生的隐痛。良久,我淡淡道,“他出家了,在城南寺。”
三太太浑身一颤,拼命地摇头,“他放弃我了么?他不能原谅我了么?殃儿……”说着狂奔而去。
我呆呆地望着她苍凉的背影,神情淡漠。那一瞬,我突然笑了,连眼泪都笑了出来。我嘶声道,“秦殃,你混蛋,你该死。若你是男人,你为何不娶她?秦殃,你该受到天谴,你让她伤心了,我恨你,恨你的懦弱,恨你的懦弱令她香消玉殒。秦殃,我不心甘,就算你此生遁入空门,我依旧不甘。可秦殃,对不起,若你此生不随青灯而逝,我便对不住她。这是你的诺言,你给她的承诺。对不起,对不起……”我落拓地跪到在地上,浑身颤抖。对不起,是我自私。我不该迫你许下诺言,不该让你了却余生伴青灯。秦殃,对不起……
城南寺,百里云梯。
三太太望着那长长的石阶,苍然地跪了下去。她一步一步地往上爬,每上一个台阶,就呢喃道,“殃儿,原谅我,请不要放弃娘亲,请不要放弃我……”
这百里云梯,此刻浸染着悔恨和沧桑。那无边无际的悲伤,亦变得缓慢悠长。仿若沉溺千年似的,伤痛无涯。三太太的手,早已磨破,她的双膝,已沁出血迹。她努力地往上爬,亦不觉得疼痛。她身心疲惫,但仍旧苦苦支撑,只为心中的那份悔恨与无助。秦殃,她唯一的孩儿,唯一的支撑。她怎能失去他?她唯一的孩子。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是秦殃对她说的,凄厉绝然。可她不甘心,“殃儿,你难道就不能原谅母亲了么?你难道就要放弃母亲了么?”
三太太只觉得头晕目眩,但她仍旧咬紧牙关,费力攀爬。她的手颤抖,衣着落魄。那张原本飞扬跋扈的脸已变得苍老憔悴,一双浑浊的眸子里带着撕裂的绝望,高雅的发髻散乱不堪。此刻,她已不再是秦府的高贵夫人。而是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一个平凡伤心的妇人而已。
当三太太爬到云梯的顶端时,已近黄昏。一个清俊儒雅的青衣和尚缓缓地向她走来。他的步伐从容,神态平静。他的眼神淡然,举止斯文儒雅。他静静地站在她的面前,落落大方地施礼道,“施主,请回罢。”声音平静透彻,仿若穿透了红尘。
三太太抬头望着他,绝望道,“殃儿,对不起,娘错了,娘错了。”
秦殃淡淡地望着她,“施主请回罢,秦殃已死。”神情漠然。
三太太挣扎地抱住他的腿,“殃儿,求你跟我回去罢。只要你回去,要娘做任何事都可以。求你了,求你不要抛下娘亲……”
秦殃不露痕迹地推开她,淡淡道,“你走罢,我原谅你了。从此,这世间不再有秦殃,他已死,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三太太泣声道,“你就那么恨我么?只要你回去,我愿意一命抵一命。”
秦殃望着她憔悴的容颜,突然笑了,“晚了,已晚了。”他的笑容冷艳清冽,仿若隆冬最后的一抹阳光,转瞬即逝。
三太太虚弱地摇头,磕头道,“对不起,殃儿,对不起……”
秦殃转过身,眼中泛起泪花。他怅然道,“你走罢,我对不住她。我没能守住她,令她伤心绝望。这是我的承诺。此生,只有守住这个承诺,我才能心安无憾。”
三太太哭道,“你这又何苦?你这又何苦?”
秦殃淡淡道,“你为何来乞求我?我的原谅能令你安心么?能么?”三太太哑然,说不出话来。秦殃偏过头,斜望着天空中的那片昏黄,“你回去罢,若我的原谅能令你安心。那么,我原谅你了。请你照顾好自己,不要让我担心。母亲。娘亲,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他走了,那抹身影在黄昏下显得格外孤寂萧瑟。仿佛这世间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一个缺了心的灵魂。
三太太怔怔地望着那抹远去的青影,泪眼婆娑。她留不住他,留不住他。“殃儿,你回来,你回来……”
突然,天边飘来了一束彩云,带着暗红的昏黄。那颜色令天地间充满着悲愁与萧索,它仿佛在叹息,在悲悯,可怜天下父母心。三太太怔怔地望着那缕彩云,突然长啸一声,癫狂地冲下了百里云梯……
(注:《蓦然悟》十三儿自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