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
白慕正与龚亲王和顾将军商议解救之事,龚亲王指着地形图道,“这安县附近有两座城池,北嵩城和杨城。”又道,“这北嵩城乃秦军存储粮草重地,秦军定然会重军把守,若我军突袭,岂不自寻死路?”
白慕正色道,“先生说突袭一事也有一定的理由。”
龚亲王沉思了阵儿,突然道,“本王明白了,先生这招是障眼法。”顾将军一头雾水,龚亲王嫣然道,“我军得派出两支奇兵……”
这天正午,我突然被带到了北嵩城。我站在城门上,望着严密把手的秦军,突然歪着头道,“麻烦了。”
一旁的秦祭眯着眼,饶有趣味道,“什么麻烦了?”一脸精明。
我偏着头,伸手模了模下巴,突然道,“如今地上已有积雪,若有丝毫动向,定然能看得一清二楚。”
秦祭突然笑了,狡猾道,“隆冬似乎是突袭的大好时机。”
我微微一怔,盯着他,不解道,“突袭?”
秦祭双手抱胸道,“若龚亲王突袭我军粮草,岂不有意思得很?”
我皱眉道,“在下可不这么认为。”
秦祭笑了,明媚道,“为何?”
我正儿八经道,“北嵩城既是你们的粮草存储地,定然会严密把守,这龚亲王若来,岂不是自寻死路?”
秦祭懒懒道,“有理。”顿了顿又道,“但有些人却认为此计可行。”
我呆了呆,突然道,“王爷为何要将在下带到北嵩城来?”
秦祭眯起眼来,唇角微微上扬道,“本王要让你心服口服。”我一愣,暗自窃喜,正中下怀。这时,突听探子来报,说在北嵩城附近的石板桥上发现有敌军踪迹。秦祭淡淡道,“果然来了。”我不出声了,若我未猜错,这是龚亲王的第二支军队。但第一支呢?第一支去哪里了?
风,吹动着旗帜猎猎作响,而我的心境更是清明沉着。大约半个多时辰后,又听探子来报,这回的消息令秦祭微微错愕,刚发现的那支敌军竟莫名其妙地不见了。秦祭盯着我,眼神闪烁。我一脸正色道,“王爷如何看待此事?”
他不说话。良久,突然暗自惊呼,已明白了醉翁之意不在酒,镇定道,“快去杨城。”也在这时,传来杨城告急的消息。我咧嘴一笑,机会来了,还没反应过来,秦祭突然一把将我拎下了城门,作甚?当然是赶往杨城救急,还有就是利用我去退兵。恐怕打死他也不敢相信,那龚亲王竟敢孤注一掷,吃了豹子胆绕弯子去偷袭杨城。这招可谓险要至极。
就在秦祭带领精锐赶往杨城时,走到半路就遭到了埋伏。哪儿来的埋伏?这支由白慕和旭环带领的奇兵正是在石板桥失踪的那支队伍。数百枚烟雾弹扰得人心惶惶,再加上下三滥的胡椒粉……那呛人的滋味令我痛哭流涕,却大快人心。暗道,白慕呵白慕,果然得到了我的真传。
就在白慕等人阻截秦军时,龚亲王大军已迅速悄然退去,他此举的目的亦不过是障眼法而已。若真要攻打杨城,就算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除非你能攻下安县,否则,就算你能攻下杨城也守不住,这不就等于白打么?这也正是秦祭为之吃惊的原因,也正是杨城防守薄弱的原因。
由于烟雾弹与胡椒的作用,这些卑鄙手段令秦军精锐人仰马翻,我趁乱而逃。但转瞬,我突然呆住,脖子一阵凉意,一柄软剑抵在了上面。我两腿一软,天爷爷,刀剑无眼。
秦祭虽一身狼狈,但头脑可清醒得很,沉声道,“你若敢走一步,定要你血溅当场。”
这话我一点都不怀疑,反而深信不疑。气氛顿时僵持,我一脸衰相。好半会儿,我突然灵机一动,高声呼叫道,“夏茉儿……”
秦祭一怔,就在那短暂的一瞬,我连滚带爬地逃离了剑尖。但下一瞬,秦祭的软剑又向我招呼过来,也幸而白慕救得及时,我的一缕青丝替代了我的脖子。我发誓,下回打死我也不敢再吃鸭脖子了……
我逃走了,被白慕救走了。被削断了一缕青丝,衣袖也撕烂了一只。另外,颈项上还有一丝细小的血痕,下回我再也不敢以身涉险了,我还想多活两天。
直到许久之时,这场乌烟瘴气才算烟消云散。秦祭难受地抹了抹脸,一身狼狈,但他的神情却是飞扬的。因为那声‘夏茉儿’令他的头脑顿时便清醒了过来。不禁想起了小君子曾对他说过的话,小君子曾说那怀先生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良久,他突然捡起地上的一缕青丝,唇角荡开了一抹深深的笑意。心道,夏茉儿呵夏茉儿,这烟雾弹和胡椒粉确实是你的作风呢。心中一动,眼角浮现出一丝看不到的宠溺,暗道,你要装不是?我陪你装。
好半会儿,马义带领大队人马过来支援,见一片狼藉,微微蹙眉道,“王爷无碍么?”
秦祭懒懒地抬了抬手,眸中闪动着一丝忧郁,淡淡道,“速回安县。”
安县,刘府,八角亭下。
秦祭懒懒地半躺在椅子上,突然从怀中取出那缕青丝,怔怔地凝视。良久,他闭上眼,脑中突然又浮现出那张男人的脸庞。不禁暗道,她为何易容?为何要以男子的身份出现?这些年来,她又是怎样熬过来的?
这时,小君子突然来了,唏嘘道,“王爷为何忧虑?”
秦祭回过神儿,垂下眼睑,淡淡道,“她来了。”
小君子一怔,突然惊异道,“怀先生?”秦祭点了点头,不语。小君子突然来回走动,一脸烦躁不安。秦祭抬起头,平静道,“你这是为何?”
小君子哭丧着脸,唏嘘道,“大祸临头。”平时的沉稳突然烟消云散。
秦祭一脸淡然道,“何谓大祸临头?”
小君子挫败道,“这人儿的招数已经领教过了。”
秦祭沉默了阵儿,苦笑道,“与她的正面交锋……你来作主,如何?”居然一脸正色。
小君子一怔,“这恐怕不妥。”
秦祭突然笑了,“我亦怕坏事,更何况,这沙场战略可不比儿戏,总不能感情用事。”顿了顿又道,“不过,不管用什么法子,若有机会捉住她,可得留给我。”他居然连本王这个称谓都放到了一边,由此可见,对小君子的器重。
小君子沉思了阵儿,镇定道,“也可。”他不禁暗自佩服秦祭的胸襟,有时他虽果决,却不糊涂,也清楚自己的要害。他确实有帝王的风范,那种浑然而成的君主霸气。
隆冬,气候阴郁,地面滑不溜叽,寸步难行,令两军有了充分的休息时间。可那种烦闷的日子并不好过,而年底的思乡之情已令多数士兵微感伤怀。我是女人,心思总比男人细腻些,故让白慕准备了一些埙,让他吹一些北渭风情的曲子,以解思乡之情。这招确实有效。
也在这时,我爱上了吹埙。一个人静静地站在丰颐城城门上,任大雪纷纷。一个人默默地注视着远方,注视着那片苍旷的银白,痴迷。这么多年来,我总是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心底深处所渴望的亲情压抑,是的,我渴望亲情。可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一个人默默地承受,挣扎,反抗,为了生存,为了恨,剩下的,我还有什么?我还剩下了什么?
我垂下眼睑,目中弥漫着一层薄薄的水雾,那双清亮的眸子变得更黑更亮了。我突然开始构思,构思我娘亲的模样。我闭上眼,握紧了拳头,任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我什么都记不得,什么印象都没有。良久,我恢复了平静,深深地凝视着手中的埙,缓缓地放在唇边,一道温柔低沉的声音响起。我醉了,深深地迷醉在这温暖而低沉的声音中,仿佛与雪融为一体,缓缓地飘落,融化,直到消失。
我的落寞与忧伤都深深地落入了白慕的眼中,他静静地望着我,默默不语。直到许久之时,我突然转身,怔住,淡淡道,“你怎么来了?”
白慕垂下眼睑,把怀中的衣袍递给我,平静道,“小心着凉。”
那一刻,我的内心温暖,感动。我伸手接过,触碰到他的手,他一把抓住,蹙眉道,“怎么这么冰?”这话令我恍惚,我突然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话来,“如果你是我的娘亲……该有多好。”
白慕一怔,那表情像被大马蜂蜇过一样,不满道,“我是男人。”
我盯着他,仔细观察了阵儿,突然调侃道,“怎么看都像个孩子。”
白慕一脸郁闷,脸黑得比黑炭还黑,“你……”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咧嘴一笑,顿时便觉得胸中的郁闷一扫而光。我突然发现,捉弄白慕其实也挺有意思的,特别是看到他脸红和黑脸的模样,大快人心。良久,我突然正色道,“白慕,你有亲人么?”
白慕淡淡道,“没有。”
我扭过头,盯着他,平静道,“你不孤独么?”
白慕垂下眼睑,淡淡道,“不,一点都不。”
我沉默了阵儿,“为何?”
白慕淡淡道,“因为有你在。”
我闭目沉思,好半会儿,突然黯然道,“你说我为何什么都抓不住?秦颂走了,无倾走了,我爱上的人,都走了……”我缓缓地睁开眼,那双黑眸深邃得令人心疼,仿若一潭幽水,一潭让人痴迷却又疼痛的深渊。孤独,寂寞,彷徨,那种深入到骨子里的迷惘。
白慕怔怔地望着我,顿时便觉胸中一坠,突然冲动地一把抓住我,将我拥进怀里,轻声安慰道,“如果你想哭,我不介意你弄脏我的衣衫。”
我怔住,他何时也变得幽默起来了?我抬起头,望着他,唏嘘道,“男人哭……好像很没面子。”
白慕皱眉道,“你又不是男人。”
我想了阵儿,突然又道,“若被人看到……两个男人抱一块儿……”我的话还没说完,白慕赶紧松开我,跳到了老远,然后惊惶未定地四下观望,一脸滑稽。我笑了,声音清冽,仿若雪后的清泉般干净,舒心,令人沉醉。白慕恼怒地瞪着我,严重抗议道,“你又捉弄我。”
我狡黠一笑,厚脸皮道,“小子,你记住,往后只要是女人的话,一半可听,一半不可听。”
白慕咬牙切齿道,“在下甘败下风。”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也。”白慕一脸黑煞手,差点失手扭断了我的脖子……
宣元七十八年,初春。
我没料到龚亲王居然如此有心,竟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朵红如鲜血般的血莲,他正色道,“这血莲具有活血通络的作用,而且恢复旧伤及具疗效。”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讷讷道,“王爷这是何意?”
龚亲王道,“先生的嗓子恐怕不是天生的罢。”我不出声了。良久,他笑了笑,淡淡道,“这血莲五十年才开放一次,存活时间也短得很,若谢了就没用了,先生还是莫要推卸才好。”
我叹了口气,感激道,“那就谢过王爷了。”
血莲的滋味并不好受,我服用的那天夜里,只觉得嗓子异常难受,仿佛要炸裂般疼痛。那三四天,我连话都说不出来。直到第五天时,才勉强能说话,不过声音变了,不是女人的声音。有点低沉,却又夹杂着女性的那种诱惑似的,带着说不出的味道。
白慕一脸郁闷地盯着我,似乎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我的声带本就遭到了严重的破损,就算恢复过来也都不会是原来的声音。不过服用血莲后,确实好了很多。声调没变,却多了丝难以察觉的韵味,属于中性的那种魅惑。
初春时,大片的雪白已经开始融化,换句话来说,也是战争的开始。经历过上次的死里逃生,我实在不敢确定秦祭是否已经识破了我的身份,也不会再玩这种游戏,否则定当会赔了夫人又折兵。若我再次落入秦祭之手,定会吃不了兜着走。对于秦祭的手腕我是深有感触,若他对我用强,我哭都哭不出来。
只是,我又怎知,此生遇到他终究得与他纠葛下去。理不清,也斩不断,就像一团杂乱的线团,越挣扎,陷得越深,直到被他包围,用他的柔情吞噬我。
我与秦祭的之间的硝烟战场是悲哀的。他的强悍霸道与我内在的气魄既可以完全相容,组合成一个人,又可以完全排斥,成为两个极端而冷酷的敌人。可最终,在经历过种种,经历过所有的惊天动地后,我才发现,对于他的感情我并没有完全忘记,只是被我刻意抵制在内心最阴暗的角落罢了。它们变色了,是黑色的,可依旧有生命。
秦祭,当初我倾尽一切来寄托的男人。他对我的伤害我怎能忘记?可没有爱,哪来恨?我恨他,也恨自己,因为我始终抓不住我爱的人,从来如此。
大雪融化后,两军战事亦拉开了序幕。而我与秦祭的对垒必定头破血流,硬碰硬是不行的,我得用计。秦祭死守安县不出,阻挡了我军进攻。若要夺取宣寅后面的城池,必须攻破安县才能一路通畅。
夜,已深。
我静静地躺在椅子上,微微懊恼地揉了揉太阳穴。我突然发现,这段时间的静默让我的脑子仿佛迟钝了般。我好像变得有点傻了,想问题总是难以集中精神。良久,我打了个哈欠,喃喃道,“一睡解千愁。”我就这样趴到
床上,睁大着眼睛睡觉。
第二日,我一脸畏缩,在与龚亲王和顾将军谈论战事时也一脸心不在焉的样子,多半还在打哈欠。龚亲王微微蹙眉道,“先生?”
我揉了揉眼睛,回过神儿,突然指着地图上的西陵城道,“这地方可有稀奇玩意儿?”龚亲王与顾将军一怔,都一脸迷惑地盯着我。我又打了个哈欠,搔搔头道,“这隆冬呆得让人烦闷,我想出去走走……”两人的脸突然就变黑了。龚亲王盯着地图上的那座西陵城,细细研究起来。这西陵城与安县连接,而两地之间就只有一条官道,那条官道叫缅村道。
我又打了个哈欠。突然,一巴掌甩到自己的脸上,那声清脆似乎把他们吓倒了,都直愣愣地望着我。我甩了甩头,伸手模了模脸颊,若有所思道,“我有一计……可以诱祭亲王出兵。”心道,那巴掌可把我的脑袋打清醒了。
龚亲王一喜,唏嘘道,“先生请说。”
我指着西陵城正儿八经道,“我想将秦军引到这条官道上来。”
顾将军一怔,狐疑道,“如何引之?”
我垂下眼睑,细细思索了阵儿,淡淡道,“用魏将军。”所有人怔住,我沉声道,“若我军透露将魏将军暗中转移,祭亲王定然会有所行动才是。”这点他们不得不承认。我又狡猾道,“擒贼先擒王。”
顾将军微微犹豫道,“先生怎敢保证那祭亲王会亲自……”
我眯起眼来,懒懒道,“据我所知,秦军大营中,小君子最为沉稳,定然会严密把守安县,以防变故,而马义就要靠王爷您亲自去纠缠了。”顿了顿又狡黠道,“这祭亲王定然是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
龚亲王饶有趣味道,“如何纠缠?”
我闭目沉思了阵儿,突然慢条斯理道,“北嵩城,夺取他们的粮草重地。”所有人倒呼一口冷气,顾将军唏嘘道,“这……如何使得?”
我挑了挑眉,突然笑了,笑得奸佞邪恶。我盯着他们,那双眸子里写满了精明睿智,那种耀眼的光芒令他们迷惑。我轻声道,“我要来招釜底抽薪。”我的声音平静淡然,仿佛还带着浅浅的温柔,就像一双温柔慈爱的手,突然勒住你的脖子那样。众人都一脸惊骇地望着我,龚亲王突然暗自捏了把冷汗,内心惶惶不安,已心生变故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