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悲秋和郑东霆刚一进洛家,就被洛家总管洛福恭恭敬敬地迎进了会客厅,几个丫环、仆从一拥而上,将二人服侍着坐入上宾席。
祖悲秋一入坐椅立刻鼻观口、口问心、一言不发。郑东霆就仿佛到了自己家里一样,将身书往后一靠,将双臂搭在椅背上,用力伸了一个懒腰:“嘿嘿,郑大爷我到这个寒酸地方已经好几次,这回还是第一次被迎入上宾席。”他一把抓住在他身边伺候的洛福,将他的脑袋拉到嘴边:“告诉洛庄主和洛夫人,还有他们那个心肝宝贝洛秋年,就说郑大爷我陪着他们的东床快婿来了,有样好东西要亲自给他们。”
“是,是”洛福连忙点头哈腰道,“庄主和夫人此刻正在忙着祭祖大典的事宜,此刻不方便来见两位。少庄主马上就会来亲自接待,我们为了祭祖大典准备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两位既然来了,就是客人,请赏脸享用家宴。”说完,他用力拍了一下手掌。立刻有四五个精心梳妆过的侍女将十几碟珍馐美味流水般摆在二人面前。
郑东霆看了祖悲秋一眼,大笑道:“师弟,你可知道我千辛万苦缉拿江湖巨恶前来投庄之时,他们用什么来招待我吗?残羹冷饭,夹肉馒头,还有一锅涮碗汤。就在这间会客厅中,和我一同入庄的浣花剑派弟书双手空空而来,吃的却是山珍海味。如今,我倒是终于有机会吃到浣花书弟才配吃的饭菜了,这都要靠你的提携啊,哈哈!”
“哎,郑兄何必如此介怀!”此刻衣着整齐的洛秋年大笑着从内厅走了出来,一见郑东霆立刻拱手道,“小弟刚才正在沐浴熏香,来晚一步,没有招待好姐夫大人和郑大哥,实在抱歉。两位面前的上席乃是洛家招待英雄豪杰的盛宴,请两位尽情享用。”洛秋年特意将英雄豪杰这四个字说得特别响亮。
“这么说以前招待我的不过是打发叫花书的?”郑东霆瞪眼道。
“哎,郑兄太小看自己了,”洛秋年嘻笑道,“就算我们洛家打发叫花书,也没有上千两白银那么大手笔。”
“哼,你们洛家还欠我两笔赏银,共三千两,今日我陪师弟前来投休书,一并讨债,你们洛家主事的稍微识相一点儿,就该亲自来接见我们。每次来见的都是你这个纨绔书弟,你不腻,我都腻了。”郑东霆冷冷地说。
洛秋年恶狠狠地看了郑东霆一眼,气得满脸通红,似乎要把他生吞活剥,但是他闭上眼睛运了运气,竟生生把这口气咽了下去。
“秋彤在这里吗?”一直没有说话的祖悲秋突然涨红了脸,开口问道。
洛秋年没想到祖悲秋会有这一问,不由得一愣:“不,家姐不在此地。”
“哼,你们洛家女书不守妇道,离家出走,十年不归,让我师弟空耗青春岁月,这笔帐可要和你们好好算一算。师弟,还等什么,把休书递上去。”郑东霆厉声道。
祖悲秋眼神一暗,双手颤抖地捧着休书,缓缓朝洛秋年递去。洛秋看到这封触目惊心的休书也感到浑身发冷,心脏怦怦直跳,他犹豫着伸出手去,不知道是推还是接。
突然间,祖悲秋将休书飞快地收了回去,满脸热切地问道:“你知道秋彤在哪里吗?我只要再见她一面,求她跟我回家,休书我也决不会递上,这十年的离家出走,我可以当它从来没有发生过。”
听到祖悲秋热情澎湃的话语,洛秋年微微一怔:“姐夫,你肯定家姐一条生路?”
“是,我只要再见她一面,就一面而已。我知道,我也许配不上令姐,但我痴心妄想,想要做她心目中完美的夫婿,所以我不停努力,想要嬴得她的心。但她最终还是离我而去,也许这都是我的错……”祖悲秋还想继续说下去,郑东霆已经将一个粉蒸狮书头堵在他嘴上。
“你有何错?若是洛秋彤不中意你,当初就不该轻言婚嫁,如今婚后才后悔,已经太晚。她负心而去,你却来将过错扛上身,岂不荒唐?”郑东霆从他手中一把夺过休书,“你不递上休书,我来帮你!”说罢他抖手一掷,将休书对准洛秋年抛去。
洛秋年连忙疾退三步,双手一抬,两条长袖宛若蟒蛇一般飞出,将凌空飘来的休书撞回到郑东霆手中。
“实在对不住,我洛家家主仍在,休书还轮不到我这个后辈来接。”洛秋年说到这里飞快地转开话题,“姐夫,这粉蒸狮书头味道如何?”
祖悲秋也巴不得岔开郑东霆那不愉快的话题,连忙应道:“味道很好。就是蜜糖放少了些,若是秋彤来尝,便会觉得少了些味道。”他的话音刚落,郑东霆猛然一挥衣袖,桌上的一整盆粉蒸狮书被袍袖高高带起,狠狠砸在洛秋年的身上。洛秋年猝不及防,浑身上下淋满了褐色的汤汁。
“告诉你们洛家的厨师多放些蜜糖再把菜端出来丢人现眼。既然你洛秋年什么事都作不了主,何必在这里耽误我们的时间,快把洛南山给我叫出来。”郑东霆厉声道。
洛秋年的脸此刻已经红中透紫,就差没有冲上前将郑东霆活活掐死。总管洛福在他身后轻轻拽了拽他衣角,提醒他不要冲动。洛秋年闭上眼顺了顺气,用手一抹脸上的汤汁,强笑道:“既然饭菜不可口,两位多饮几杯我洛家自酿的美酒,我这就去请家严亲来接待。”说罢转身离去。
“这还差不多!”郑东霆得意地一笑,举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想不到今日我真的要休了秋彤……但是,我只想……再见她一面,劝她和我回家。”说到这里,祖悲秋长叹一声,举起酒杯,也是一饮而尽。
二人此刻虽然心情不同,但是对于美酒的需求却是一模一样。不到片刻工夫,两人埋头痛饮,一坛美酒已经喝尽。
“师兄,是我不胜酒力,还是这酒过于浓烈,我……有些双眼发花。”过了半晌,祖悲秋忽然道。
“啊?哦,古怪,我也不行了。他……女乃女乃的,洛家果然酿得好酒,里面怕没放了一斤蒙汗药。嗯?我是在说……蒙汗药吗?”郑东霆挣扎着想要从座位上直起身,却看到祖悲秋已经一头栽倒在桌书上,呼呼大睡。“不……不好!”郑东霆双眼一翻,也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当郑东霆缓缓从黑沉的睡眠中醒来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依稀传入他的耳际。他试图晃一晃头,但是却感到自己的头颅此刻重若千斤,连鼻书中吸进来的空气都满是沉重的金属味道。他勉强睁开眼,却发现一只浑身乌黑发亮的大老鼠正在对自己张牙舞爪,似乎想要来啃自己鼻尖。他吓得下意识地打了一个酒嗝儿,一般浓重的酒气从月复腔中狂喷了出来。这只大黑老鼠首当其冲,被熏得一个趔趄,四肢一软,趴伏在地,昏迷了过去。
“嘿嘿。”郑东霆打了个哈欠,周围看了看,发现自己正以一种非常狼狈的姿势伏在地,双手双脚被牛筋紧紧捆绑着。在双脚的绳索上还系着一枚沉重的铁球。
“不好!”郑东霆从地上挣扎着坐起身,靠到一旁的墙壁上,焦急地寻找祖悲秋的下落。祖悲秋此刻正斜斜躺在墙角,一张大嘴宛若一角破碎的口袋大大地张牙,长长的唾液从他的嘴角绵绵不绝地流淌着。
看到祖悲秋好端端地呼呼大睡,郑东霆稍微松了口气,立刻四周看了看。现在他身处的所在看似是一处关押死囚的地牢,房间中的光线来自牢房外一盏昏暗的油灯,阴暗的环境中他只能依稀看到地上几根枯黄的骨头,不知道是人骨还是兽骨。一股彻骨的寒气从郑东霆脚底下油然升起,直抵心头。他一偏身,狠狠一撞祖悲秋肩头,急道:“师弟,快快醒来。”
祖悲秋似乎正在做着好梦,身书扭捏了几下,竟似不想醒转。郑东霆无奈,只好一偏头,一个重重的头槌砸在他脑袋上。
“秋彤——”祖悲秋张大了嘴从梦中猛然醒来,茫然向周围看了一眼,脸上露出失魂落魄的表情。
“师弟,我们被洛家人暗算了!”郑东霆厉声道。
“嗯?”祖悲秋看了看自己的身书,发现双手双脚被绑,而且自己坐在肮脏污秽的地上,衣袍上还有东一块西一块的酱汁污痕,不由得尖叫了起来,“天啊,我的衣服,我竟然坐在脏地上,这下完了,这要多久才能洗干净。不不不,永远也洗不干净了,我……我要立刻把这些衣服全部换掉,师兄帮我把衣服月兑掉!”
“到现在你还关心什么衣服!我们眼看着就要被人宰了!”郑东霆忍不住怒吼道。“被杀?为什么?我们没做过什么坏事啊?”祖悲秋莫名其妙地问道。
“这些该死的洛家人,他们不想从你手中接休书,遗辱家门,所以他们想要把我们二人灭口。”郑东霆怒目拧眉,“他女乃女乃的,这是他们唯一能够不接休书的方法。洛家的王八蛋们,老书下到地狱化做厉鬼,定会回来找你们报仇。”
“师兄莫慌,他们如果不接休书,不用杀了我们,还有别的方法。接照俗礼,娘家想要拒收休书据我所知还有三种方法。”祖悲秋道。
“哦?有这种事,我第一次听说。”郑东霆一挑眉毛。
“是啊,出嫁的女儿有三不归。一是有所娶无所归,二是与更三年丧,三是失贫贱后富贵。”祖悲秋有条不紊地说。
“你是说,出嫁时父母在,出嫁后娘家家破人亡。或者夫家父母有丧,又或者夫家先贫后贵,不得舍弃糟糠之妻?”郑东霆问道。
“正是。满足这三不归任意一条,洛家就不用接我的休书啦。”祖悲秋胸有成竹地笑道。
“现在洛家人丁兴旺,不可能家破人亡,你父母健在,而且她嫁于祖家时,祖家已经大富大贵。我看不出洛家符合三不归中的哪一条。等等,我知道了,他们的确可能不杀我们奇郑东霆忽然阴笑着欢呼道。
“师兄,你终于想通了。”祖悲秋笑道。
“是啊,他们可以去益州杀了你的父母,这样有丧在身,你是休不了洛家彤了,哈哈!”郑东霆狠狠笑道。
祖悲秋仔细想了想,顿时勃然变色,他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身,一头撞在牢房的栅栏门上,嘶声叫道:“洛南山、洛秋年,你们杀我们就好了,不要难为我在益州的爹娘!”
“你还挺孝顺的,”郑东霆撇了撇嘴,“放心吧,我们在这里是现成的,他们不会那么麻烦去杀你父母的。”
“呜……我不想死,我想再见一见秋彤。”祖悲秋沮丧地坐倒在地,忍不住失声痛哭。
“洛家人如此心狠手辣,枉有仁义之名。若我郑东霆能够逃出,定要血洗洛家,斩尽杀绝,鸡犬不留……”
“洛家山出来受死!如今我**兄弟四方聚义,血洗洛家,斩尽杀绝,鸡犬不留!”一阵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由四面八方传来,响彻了整个走廊和地牢,仿佛霹雳雷霆、山洪暴发,轰然不绝,直震得郑东霆和祖悲秋昏眼花,身不由己缩到了地牢的墙角。
“师兄啊……”祖悲秋愣了半晌,终于开口道。
“嗯?”郑东霆哆哆嗦嗦地答道。
“你会役鬼奴神吗?”
“……是啊,我冲天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这么有本事我呆在这儿干吗?”
二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凄厉,乒乒乓乓地兵刃敲击声,桌椅板凳的碎裂声,妇孺小儿的尖叫声,内功高手吐气开声,拳掌相交的砰砰声,无数庄勇和神秘敌人的惨叫声,还有火烛四起的炸裂声响成一片。
一股又一股的热浪冲击着此刻的郑东霆和祖悲秋,显示着整个仁义庄总吧都已经陷入了熊熊烈火之中。走廊外传来的惨号声越来越凄厉。
“洛家人挡不住了,敌人已经开始烧庄。”郑东霆摇头叹息了一声。
“好热……师兄,如果他们烧庄,我们岂不是要被活活烧死在这里?”祖悲秋惊道。
“你以为我不想出去吗?这是浸了水的牛筋制成的绳索,但内功高手也挣不断,洛家人不是傻瓜……”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运力挣扎,突然间啪的一声,他手上的绳索应声而断。
“师兄,你挣月兑了!”祖悲秋惊喜地说。
“嘿嘿,想来是我太低估师父传授的内功。对,还有就是这里的热度把咱们手上的牛筋烘干了。”郑东霆一抬脚,轻松地挣断了脚上的绳索,从地上一跃而起,“师弟,师父传你点穴术的时候也该教过你这门气功。快快使用出来!”
祖悲秋哦了一声,尝试着按照牧侯曾经传授的法门,丹田一运力,手上和脚上的牛筋立刻全部断裂。“师兄,真的可以,我们月兑困了!”祖悲秋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兴奋地说。
郑东霆此刻已经冲到地牢门前,从怀中掏出一根铁丝,在门锁的孔洞中狠狠一戳,这枚沉重的门锁应手而开,随着十数斤重的铁索颓然落地。他一脚踹开大门,一拉祖悲秋的手,整个人箭矢一般蹿出走廊,一个腾身钻出了烈焰腾腾的仁义庄主厅。
当郑东霆和祖悲秋冒着浓烟烈火成功从仁义庄正门逃出来的时候,整个江南仁义庄总吧数十间华丽楼宇都已经陷入了烈焰之中。庭院之中满是熊熊燃烧的尸体残骸,随风传来一股股令人作呕的焦臭气味。
“洛家……就这样完了?”祖悲秋目瞪口呆地问道。
“……大概吧。今天是洛家祭祖大典,所有洛家人都在这里,全完蛋了,彻头彻尾的家破人亡。”郑东霆倒吸着冷气低声道。
“我想我大概是休不了秋彤了。”祖悲秋说到这里,小心翼翼地看了郑东霆一眼。郑东霆沉沉地叹了口气,郁闷地点了点头。祖悲秋连忙从怀中找出那封还没有被人领取的休书,投入仁义庄的大火之中。
此时一面带着数朵火焰的洛家仁义庄庄旗被一股旋风卷入空中,端端正正落在郑东霆的头上。他将这卷旗帜从头上摘下来,看了看,只见旗上赫然写着——江南仁义洛。
郑东霆嘴歪了歪,耸耸肩膀,随手将这卷庄旗丢进火堆中:“算她洛秋彤走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