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从宫中回到聆风栈,她望着夜空曾无比抒情地想,人生如果真能如安排好的那般进行也非常美好,就像月亮遵循着轨迹不停止地重复着阴晴圆缺。
不过人生并不是抒情散文,它的阴晴圆缺不可预报,更有很多事儿一桩桩却不知潜伏在哪条道路上。
嘉淳二十七年春,正逢播中之季,却忽逢累月未见滴雨,农桑之事原本便是春雨贵如油,累月未雨加之连年欠收,前河一带成群结队的饥民拖儿带女朝着南方去,朝着那些传说中南方富庶的鱼米之乡去。
希朝和现代中国差不离,本应当是南方多雨、北方干旱,南方充沛的雨水经由河流涌入前河一带的平原和盆地。但是今年南方也干旱,虽然有雨但雨水极少,京中亲贵们有一家是一家,家家都日日夜夜祈雨,但是却依然雨水稀少。好在南方地气湿润,地下水丰富,便是不下雨也不至太过担心农桑饮用问题,只是收成定然不如往年。
这天下干旱,最忧心不能安眠的自然是皇帝,在一份份奏章中已经年过五十的皇帝终是扛不住倒下了,而后太子代父监国。太子比晏东楼还大十几岁,历年来多参与朝政,处理朝中大事倒也能得心应手。只是干旱和大量的饥民却终是一个天大的问题需要去解决,各地虽然开仓赈民但终是螳臂挡车难以长久维继。
“哥,你说这些钥匙里有没有一把是能打开很多很多粮食来的。”她被困京中,因各地饥民处处,贺元帅唯恐路上不安全,临到出京赴军营前还专程派人来叮嘱这时候万万不能离开京城。
“别瞎想,粮食久留会坏,存这么些年早陈腐了。”贺沧海摇头,京城的街面上虽然平静如初,也没有人哄抬物价,但人人脸上都写着不安。
如希朝这般的事儿在现代屡见不鲜,几乎每隔几年就会出现,现代是国内库存大米小麦就算好几年颗粒无收都维持,那是因为现代农作物产量高、品种丰富,一家三口说不定一个月连二十斤米都不用。可在这里……她看向贺沧海,光他一个人一个月都不止二十斤。
这种问题看来还是不适合她来思考,因为她压根想不出主意来
做为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也别指望她到山上跑一圈儿就能发现什么可食用的野生农作物,就算是山上的野果子有毒没毒她都不定能分出来,只能认得一些小时候见过尝过的,这还是贺沧海教她的。
对这事儿,贺秋水说道:“其实南方不缺粮食,只是都把粮捏在手里不肯放仓,谁也不是傻蛋,这时候明摆着能坐地起价儿,但万一哄抬粮价就会被官府逮着把柄,所以持在手里半分不肯放仓,便是朝廷大员们去也不管得用。南方历来有朝外朝的说法,南方的许多大行商都有着数百年根基,他们自成气候,虽一向规矩经商但也向来不把朝廷太当回事。”
“既然有那就想办法呗,我就不信这么大个朝廷,一大帮聪明人就都没主意。”贺千里就奇怪了,平时看着聪明人扎堆儿,怎么这会儿没办法。
“南方水太深,有几个官员敢去扛这面大旗,历来北方人到南方去做官就不好做,朝廷中……”
“等会儿,先别说话,我好像记得在哪里看过类似的事儿,是怎么处理来着?”绝对是在影视剧里,而且绝对是阴招,阴得不能再阴的招儿。有句话说得果然没错,没有知识也要有常识,没有常识那就常看电视
“还能怎么处理。”
琢磨着想半天,她也不记得是在哪里看到的,反正就她而言,觉得这是个阴招,可能对于这时候来说却正是急智:“我得找个能唬得住人的人去说,越少人知道越好,咱们得拿这招儿见效就得先——保密”
被她俩字噎回话去,贺秋水瞥着她当真不再问,却有些愤愤地说:“不说就不说,哼,你不跟我说我就不帮你找人去办这事。”
凑近脸,她嘿然道:“不需要,我知道该找什么人去做,在这之前我得先去找严西辰。”
“千里,办这桩事为什么要去找他?”贺沧海有些不大能理解。
“这会儿严西辰手里粮食最多,不找他找谁。”严西辰经营着天下最大的商号,贺家虽不以经商闻名,但比起南方那些行商来说,更加树大根深,和贺家的根基比起来南方那些行商只能算根底浅的,所以这时候只有站在贺家这巨人肩上的严西辰能玩个大手笔。
一听她要去找严西辰,贺秋水连忙拽住道:“里里不会是想让严西辰献粮吧,这可行不通,会让严西辰得罪很多人,他不肯干的。他们行商也有行规,虽然严西辰多在北方,但他要做了这件事,以后在南方就很难再吃得开。”
摇头一笑,贺千里说道:“当然不是要这么做,严西辰还得养活很多人呢,我不会败坏他的名声和营生。对了,哥,你去见豫亲王,请他到严西辰开设的荣盛和。”
荣盛和是京城首屈一指的酒楼,严西辰跟她说过要是找他有事儿就去荣盛和,平时他在荣盛和后园里处理各项事务。其实说起来想法也简单,到荣盛和跟严西辰一说,严西辰不致一辞,既不满口答应倒也没拒绝,她有种预感,严西辰会答应,只是不知道会出什么样的难题。
“若是王爷来姑娘只管坐着,一应事便由我来说,姑娘当知西辰只是一商人,既无崇高道德,亦无圣人思想。商人行事不管起因为何,终究要趋于利益。姑娘莫急,利益并不一定是金银,也可以是一个可以得到更多便利的途径,自然这便利最终也需得为金银之物铺路。”严西辰说完便不再多谈这事儿,只是说一些日常起居生活的小事,更多的是说各地行商时遇到的趣事。
当晏东楼到荣盛和时,贺千里正被严西辰的趣闻吸引着,严西辰要是不经商,肯定是个极好的说书人,便是小事从他嘴里出来也极其富有感染力,不觉便引人入胜。
“王爷。”
“严先生。”
原来晏东楼也管严西辰叫严先生,贺千里也随着起身行礼,待到晏东楼做下,严西辰就冲她使个眼色,示意她先不要开口说什么。她自然从善入流,只要结果满意就好,不管严西辰争取什么,要什么便利,她觉得都应该在晏东楼或者说朝廷的接受范围之内,而且这时候严西辰也应该不会提太过分的要求。
事细细说完,晏东楼从一开始的惊然,到最后平静,再到最后沉默,严西辰一一看在眼里,末了说道:“王爷,如何。”
“历朝都有律例,武不出关,文不入关。”晏东楼说的武指的是武器和军备一类,希朝的冶铁技术非常完善精练,比周边各小国武力值都高上很多。至于文则指的是外夷文化及民俗,这不重要,希朝一直在玩文化输出,严西辰要的仅仅是武这一项的通关牌。
严西辰居然想做军火商,还公然跟朝廷要合法交易权,这……也太过分了
“王爷约是想岔了,可还记得文公器。”所谓的文公器是一位文姓冶炼师发明的一应冶炼方法,用这种冶炼方法所制出来的刀兵都称为文公器。希朝对外一直宣称所有军备皆为文公器,但是严西辰和晏东楼都知道,早就不是了。文公刀有其缺陷,如今民间所用的一应金属制品依然还沿用同样的冶炼方法,但是军备却早已经更改冶炼方法。
文公器本身就分军备和民用两种,希朝周边各小国至今仍对希朝军备的文公器极为热衷,只是一来各小国矿藏不丰,二来希朝的行商们对军备走私这样的事儿向来不沾手——曾经有走私军备的某大行商被三大元帅轮番打得苦不堪言,从此再也没哪家有这想法。
对于这些,贺千里不知道,不过她也不吱声,她知道这其中可能有什么猫腻。
“文公器,严先生好打算,我不问你的消息从何而来。文公器在军中虽已弃用,但依然可谓利器,利器为对手所用,到时只怕反害自身。”说到军备时,晏东楼就像换了一个人,就如同在捍卫自己的领地一般。
这时严西辰起身转从一侧的几案上取下两柄刀,一柄是军备文公器,一柄是……贺千里惊讶地发现,另一柄上的花纹和那串钥匙上一模一样。
严西辰取来,将带着花纹的那柄递给贺千里,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说道:“姑娘拿起刀来砍我手中的刀。”
将信将疑拿起有花纹的刀来,用力一刀砍下去,一阵兵器碰撞发出的声音后文公器居然裂开,她遂下意识地伸手再敲了一刀,然后刀就断裂开了……
“这……”
“姑娘是不是觉得眼熟,这是贺氏徽记。”
“游风刀。”
“这就是当年装备贺家上下的兵器。”
……
她开始不明白了,为什么当年贺老爹要豪气的大手一挥散去这样一个煊赫而且宠大又复杂的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