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红白不见 第十三章 关于生命的未尽事宜

作者 : imhsgg8231

华灯初上,也只有北京才能把这个词诠释到极致。梅生自回到家里,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嘴角一直在向下弯。她找不到适合的理由来安慰自己,毕竟对于女人来说,相信自己的耳朵远大过于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是真的听到了。那两个男人说的话还在她耳边回响。漆莫默送她回来,她知道他跟着上了楼,但她自己一进家就把门关上了。她需要一个人安静会儿。这满街灯火她还能看多久?这个想法让她微笑。

癌,是个什么概念?现在不是还能喘气儿吗?她心里说,这事儿不能让自己的爹妈知道,事儿太大了,老俩口儿一定受不了。

她又想,家里还一直没添置窗帘,回头买几套韩版窗帘和挂饰,自己早就想买了。

没有新鞋了,上回在燕莎看上一双鞋太贵,还是又跑四环上的ATUU专卖正好打六折买的,再买就去燕莎,贵也买,以后买什么东西都不在二环以外买。

牛上山给的优惠券得赶快用了,别回头过期了。

自己去照婚纱照去,放一张最大的最漂亮的,挂家里。

对象就别再找了,回头耽误了人家。

又觉得自己饿了,晚上饭没吃,要不再请漆莫默吃饭去,反正也没人陪自己吃饭。

只有梅生自己知道,想什么都不能想自己的病,说什么都不能说自己没日子了。刚刚脑子里很乱,天上的星星什么时候这么多这么亮了都?现在才觉得,其实被骗,是件超幸福的事情,现在这么费劲地骗自己不去想那个“癌”字,一贯稳如泰山的千年道行都快给废了。她拿起电话,想着把漆莫默找来。

楼下,漆莫默抬头看着梅生家的窗户,知道梅生就在窗户边儿上站着,他就那么一直看着,他想好了,要是梅生开窗户他就赶紧伸胳膊去接她,哪怕自己的胳膊给砸断了也行。正这么一直全神贯注着呢,手机响了,他依然抬着头望着梅生的窗户,手伸进衣服兜里拿手机。

“喂,谁啊?”漆莫默由于抬着头打电话,声音不自觉得大了许多。

“是我,你姐姐我”,梅生本来想当做没事人似的跟漆莫默说话的,可是听他的口气这么冲,顿时又没了勇气,于是很怯懦地说。

“梅生?梅生!”漆莫默继而不再看窗户,而是左右地晃了晃脑袋,看了看四周,有些急促地问,“梅生,你没事儿吧?”

“我?我能有什么事儿啊?饿了。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吧,领我去吃饭,我想吃涮锅儿,还去东来顺儿,我请客怎么样?”

“行啊,我这就上去。”

“这就上来?你在哪儿呢?”梅生纳着闷想,漆莫莫默怎么能这么快。

“你家楼下啊!”

“我家楼下?你什么时候来的啊?”听见梅生说这话的时候,漆莫默看见梅生家的玻璃上印了一人影儿,不用问,是梅生往楼下看呢。

“我刚跟你后边儿上楼,你把我关门外边儿了,敲半天门你也没给我开,我只好回楼下来等着。”

“哦,是这么回事儿啊?那你甭上来了,我找件衣服这就下去。”

“行,我等着你。”

挂了电话,梅生下了楼,用黑色长风衣一左一右的衣襟裹紧了自己的身体,漆莫默早就把车停在楼门口,打开车门等她上车了。梅生钻进车里,漆莫默关上车门,从车头前面快速绕过,也坐进车里。

路上,梅生没话,漆莫默也无话可说,车里的气氛很凝固,梅生看着外面,脑子里却在飞速运转,说点儿啥呢?继而又摇了摇头,自己怎么还这个毛病?受不了冷场。但是跟漆莫默,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看着挡风玻璃上的车检标志,数月份。数着数着,突然想起来,表妹借自己的车已经有些日子了,这段时间自己都是怎么上下班的来着?打车?也太费钱了吧?于是她很快拿起手机拨了一串号码出去。

“喂,你还活着哪?有些日子没见了,哪儿滋润着哪?”梅生强迫自己用很平稳的语气说话,但听完表妹的回话,梅生却再也无法使自己平静下去了。因为表妹的头一句话就是,“姐,我太对不起你了,你车让我给蹭了,我这正给你补呢。”

梅生大吼,“你多哪根儿骨头啦你?等我拆你?”说着,唾沫星子都嘣挡风玻璃上,漆莫默笑,心里约模着,这表妹不知道又给梅生捅了什么娄子。梅生又说,“你也别修啦,赶紧给我把车开回来,回头现代让你修成夏利了都。”梅生停了一下,听着那边儿说着什么,“你甭管那些个,车有疤也给我开回来,你们那破地方能给我补出什么完美啊。”

梅生“啪”地合上手机,胳膊搭在车窗上手支着下巴,满眼凄凉。“车也坏了。”梅生说,“我那个表妹,真是个破败星,什么东西到她手里那都叫消耗品,包括男人在内。老天保佑,她真是得老得快点儿,要不然她得嚣到哪年去呀”。

漆莫默边开车边扭头看梅生说,“怎么车坏啦?那小妮子怎么这么不省心啊?”

“说的是,我这气也不光为了车,她这么一来,家里人又说我惯着她,非给她开什么车,这人没什么事还好说,她要出点儿事,我家人还不得把我给拆喽。”

“车坏什么程度啦?还能开吗?”漆莫默看着前方继续问。

梅生更气了,“你倒想让它坏得不能开呢吧?我没车,你给买啊?真是的。”

漆莫默笑说,“看你,这不想给你说两句宽心的话嘛。车这个东西,最重要的就是能开,能开都行了还,管它有没有疤呢,哪个车不得挨碰啊,这都说不准的事儿。”

“切,你说的轻巧,这还没见着车呢,指不定给我蹭什么样儿呢。光打磨补漆什么的,我又得花好几千,补漆还不得是原厂漆啊?你丫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漆莫默没理梅生,隔了几分钟转话题说,“梅生,你在公司呆几年了?”

梅生看他,“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么听着像是你小子变着法儿地劝我告老还乡啊?”

“我可没那意思,我是说,按规定入司一年可评主管或副部级,两年可评部长或副经理级,等今年年底我就向总部推荐吧,你也好好努力。要是咱们再把海淀的邮政大楼的工程拿到手,说不定还能再提一级。”

“可是,你跟我说这有什么用啊?我就愿意当小跟班,我不涨级。这样多自由啊。”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我的意思是,你该换本田开了。”漆莫默意味深长地看了梅生一眼,这下梅生真来了精神。

“什么意思?你要给我买车?可是我只是你的秘书,又不是你的小秘。你哪会给我买车啊?”梅生渴望地看着他,可是漆却哭笑不得。他知道梅生了解他的意思,只是在这儿跟他装罢了,有些事情,梅生,只是不想去做。但愿她的不想提级,和她的病没什么关系。

梅生见漆莫默不理她,自己坐正了不再说话。吃过了饭,漆莫默说,反正出来也出来了,就按上回的路线,东来顺儿,下一站石景山。

到了公园,门口还有一大堆老头儿老太太跟那儿跳迪斯科,大概都是这附近的住户。漆莫默买两张票,晚上公园门票半价,说是到十点钟清园。这么大个园子,就那么几个搞联防的大爷大妈,那得清到什么时候?漆莫默就这样闲聊着,拉着梅生进了园子。

两个人并肩走着,梅生没有挣月兑他的手。漆莫默想,大概梅生现在心里真是需要个人吧,他觉着梅生一定是这样想的,所以他像武打片儿里的大侠似的,往手心儿上运着功,想像着自己的手能暖和点儿,起码应该比乔远的手暖和才行。

梅生任他拉着,中间也没说话。两人走到公园后山上,找了条长石凳坐下,公园门口的音乐已经变得很微弱,梅生抬起头看天上的星星,伸了个懒腰,终于说了一句:“啊,真是月朗星稀啊。”

漆莫默白眼直翻,“苏大小姐,真不相信你当年高考时是语文单科状元。”

梅生放下胳膊问:“怎么啦?我感叹天气好,你也不满意?”

“我记得去年你可是拿这个词形容了一个,满脑袋就长了十几根头发的开发商啊。”

梅生噗嗤笑了出来,她大概是想起了那搞笑的一幕。漆莫默心里松了一口气,说实话,他相当不适应梅生的沉默。真不知道他的生活里如果没有了梅生,他没敢往下想,泪就在眼眶里,再想非掉下来不可,他也和梅生一起抬头看星星。说,“怎么样?来看看星星不错吧?”

“嗯”,梅生停了一下,接着说,“比做化疗强多了。”

漆莫默忙转头看梅生,梅生脸上的表情特别宁静,但他知道她的心里此刻根本就没脸上这么平静。梅生永远就像一条外冷内热的河,记得有个作家描述得很准确,表面平静却暗潮汹涌,她的愤怒,她的快乐,包括她的爱情。梅生这时也转过头来看他,然后笑笑,伸手拨了拨他的头发,眼里有光,但是却说,“放心吧。我知道自己,过了今天晚上,什么事都没发生还不行吗?如果病一直是有的,那我不知道的时候不是挺猖狂的嘛?我不喜欢长久地停留在一件让我不愉快的事情里,关于今天所有的一切,我就要它们到此为止。”

漆莫默不知道该说什么回应她,哽了哽喉结。梅生又继续抬头看天,漆莫默低下头,他唯一能为梅生做的,也许就是陪她静静地坐着,然后让梅生忘记了他的存在,让梅生以为,今天晚上,只有她一个人坐在这里,没有人看见她的脆弱。

“可是,为什么我老是停在和乔远的感情里不出来呢?我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听到这话,漆莫默转头看她,梅生已经低着头看地皮,脚在地上来回地搓着。漆莫默轻笑了一下,伸手把梅生揽过来,然后问她,“梅生啊,你说我是男的?还是女的?”

梅生白他一眼又低下头,气嘟嘟地说,“性别特征明显。”

“我记得我看一本杂志上有关于洪晃的文章,洪晃说,一个女人一生有多少男人是最合适的。她得出一个公式:零等于这个女人这一辈子就白活了。”见梅生抬起头看他,他又继续说,“一到两个有点亏,两到三个属于传统,三到五个属于正常,五到十个有点多,十到十五个有点乱,十五到二十个有点累……”漆莫默还想往下说的时候,见梅生正狠狠地盯着自己,他赶紧闭上了嘴。

本以为又会挨一顿臭骂,正心虚着,却听梅生说,“这么说,我一点儿也不传统,那我什么时候才能正常啊?”说完,两人终于笑了出来。笑完了,梅生说,想回了,漆莫默跟着一起站起来。梅生在前面不急不徐地走,漆莫默喊,梅生。梅生回头,却发现自己离漆莫默相当近,近得一抬头就看见漆莫默的眼。漆莫默的吻就这么落下来,梅生感觉心脏似乎要从耳朵里蹦出来。

梅生刁空儿说,我冷。漆莫默没回话,拿西服裹了梅生,继续。这绝对堪称世纪之吻,到后来梅生想,站得脚都麻了,要是有个床多好!下一秒又在心里骂自己是贱胚。直到,听见一老大爷说,“咳,那小两口儿,别跟那粘着啦,回家多得啊。我们要清园啦。”梅生赶紧把漆莫默推开,漆莫默却冲老大爷喊:“大爷,您不懂,在这儿有情调。”听他这么一说,梅生更丢人,拉着他朝公园门口跑。就余下老头儿一个人在那嘀咕,“就听说来扫墓的多,还没听说过在这儿亲嘴儿有情调的,新鲜。”

说实话,像漆莫默这么大人了,虽然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两人儿一口气儿跑公园门口,缓气儿的当儿,漆莫默心虚的问:“怎么样?小生此吻还合您老人家口味吧?”

梅生一拳砸在他胳膊上,怒骂:"说什么哪你?"说完扭头要走,又被漆莫默一把拉住,搂着她走,梅生很不适应,真的,很不适应。她感觉今天晚上的事情不真实得恶心。如果想让她排除掉这种不适应,她只能在心里不停地对自己说:管它呢,反正就要死了。

后来漆莫默送她回家,搂着她上车,搂着她下车,搂着她上楼。她中间有那么一刻,似乎想说服自己接受这种距离,她是想要个人,想要个和乔远一样的人,他可以不叫“乔远”,最好不要有乔远那样的爹妈,不要有乔远那种对父母唯命是丛的心态。最好是个想要什么就努力争取,如果争取不到也会勇敢地说出来的人。

至于漆莫默,她以前没有这么强烈的排斥感,但刚刚心里一直的想法却让自己明白,在爱里,有的人就是这么可悲,自己到死也没有得到自己爱的人,而自己宁愿早点死掉,也不想接受漆莫默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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