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卓不知道,只是一个上午,只是两个女人间一段简单的对话,他就被当做一个不大不小的风波,过去了。
中午,苏爸苏妈又来到医院,见梅生坐起来了,大惊小怪地非要让她再躺下,梅生拦着,她不敢说,坐起来就暂时不能躺下呢,疼着呢。苏妈在家给梅生做了豆沙馅饺子,小时候家里包油糕时候,她总爱偷吃豆沙馅,那时候一袋豆沙馅精贵得不得了,苏妈用小勺量着,一小勺馅包一块糕,一袋豆沙馅包三十块糕正好,如果哪一次少了,准是让梅生偷吃了,为此没少让苏妈打。后来生活好了,苏妈对梅生就奢侈多了,饺子皮擀得薄薄的,包上豆沙馅儿,上热水锅蒸三五分钟就熟,每次梅生一个人能把两笼饺子霸着吃个精光,正顿饭吃不完,就拿着上下午的填肚缝儿吃。
看着饺子,梅生两眼又红了,不敢抬头让妈看见,怕让妈跟着伤心,但最近自己脆弱得不行,就把头挤在饭盒里,悄悄和着眼泪吃饺子,心里想,“妈,您就好好惯我吧!”一口气吃了好些个饺子才缓过劲来,估模着脸上的泪也干没了,才抬起头来说,“妈,真好吃。又软又香。”
苏妈拿手轻轻的抚着梅生的头发,心疼得看着女儿,做父母的连工作也不能给孩子安顿下来,让女儿一个人在外打拼着,也只能给孩子做上一顿可口的吃食。只是现在,唯一的女儿,感情连个着落都没有,怎么想怎么心酸,到底人越老越脆弱,想着想着就哭了,扑到老头子肩膀上,捶着哭着,“我还有你,可是丫头能有谁啊?”
病房一下子又变成悲情世界,梅生强忍着,她很想上去搂着妈,好好地跟着哭一场,但她动不了,而且也不能跟着哭,要不然父母会更伤心。只是不停地说,“妈,我还有你们。我还有你们。”
漆莫默带着刘世进和杨菲,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看见这个场面,三个人都有些不自然,一旁的曲萌抓住这个机会,赶紧劝老两口和梅生都冷静冷静。不想让人看笑话,苏妈也赶快收了声擦了眼上的泪,不好意思地看着三个人说,“让你们笑话了,人老了,泪就多了。”
漆莫默上前说,“阿姨,您别这么说。梅生现在这样,大家心里都不好受。但不幸中的万幸,梅生没什么大事儿,我们都该高兴才对,这样,梅生也好得快不是吗?”
“就是啊,阿姨,梅生也不愿意总在医院这地方呆着不是?早点好了,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回家,多好啊?”杨菲也跟上前劝说着。
苏妈看见杨菲,想起梅生前些日子和他们说的事情,心里叹口气,盯着漆莫默看了一阵,想梅生还是没福气啊,这么好个孩子,最终没和梅生走到一块儿。于是点点,假意他们的劝说她都听进去了,转过头不再看他们,收拾梅生吃过的东西。
等老两口走了,漆莫默才开口问,“梅生,怎么样?时间,快到了。”
梅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就算此时此刻,她还是没有下定决心。一屋子的人看着不言不语的梅生,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漆莫默叹了口气出了声。从自己的文件包里拿出一张纸递到梅生面前,“我知道,你不是无从选择,也不是对他还有什么不舍,你只是不想再想这个问题,不想再想关于他的任何事情。对吧?”
听见漆莫默这么说,梅生抬起眼看他,心里再一次叹息着,默默,如果人有下辈子,我一定不会错过你的,一定。漆莫默轻轻走上前拥着梅生,他知道,梅生此刻需要一个怀抱,一个让她没有负担的怀抱。比起上次从视频里看到的画面,这次可是真人版,但一边的杨菲这次没有丝毫醋意,她欣慰地看着这两个人。过了好一会儿,漆莫默松开梅生,梅生的情绪也平复下来,她看了看杨菲,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你。”
“我又不是同情你,我是为你高兴。”杨菲做了个鬼脸,笑了。
这下,病房里一派轻松愉快,刘世进说,“这是我挣钱挣得最痛快的一次,接下来可就没我什么事儿了。不过,”拿起漆莫默手里的那份撤诉申请对梅生说,“这上面必须有你的亲笔签名和手印。”
“可是她现在不能拿笔。”杨菲提醒到。
“没事儿的,菲。”梅生赶快说,“我能行。”刘世进把撤诉书一式三份放在床边,按手印简单些,梅生先按了三个手印儿,肩膀有点支撑不住了。漆莫默把笔搁在梅生手里,手很僵硬,手指一动,梅生就试出来,原来脖子受伤了连动个手指都这么艰难,几个人紧张地看着梅生,梅生一边写着歪歪扭扭的签名,一边在心里想,乔远,这是我做的与你有关的,最后一件事情。
签完了撤诉书,梅生感觉自己的心里真正飞扬了起来,仿佛有没有病不重要了,疼不疼也不在乎了。放下了心中的执念,就是一种解月兑。自此,梅生才知道,乔远对于早就不是此生挚爱,是结在茅庐里的尘网,是挡在烈日前的阴霾,是压在胸口的巨石。余下的生活,不会和他再有什么关联。刘世进为了赶在时间点之前到法院撤诉,拿着文件离开了,漆莫默和杨菲、曲萌他们都陪梅生呆在医院里,漆莫默想起了什么,对梅生说,“对了,上午从法院出来的时候,好像看见上次见过的那个,牛尚,你的同学。”
梅生略一思忖,笑了,“是啊,那是他的朋友啊。”梅生又一次清醒,看看,连高中同学的立场都很明确,守在乔远身边,担心他入狱,而没有来医院看一看受伤不轻的她。梅生没有恼怒,也没有失落,更不会伤心,这是正常的,最正常的,人之常情。
就在刘世进拿着撤诉书到法院的时候,乔家人欢呼雀跃,就像乔远是尘冤得雪一样。刘世进看惯了这些表情,笑笑离开。乔妈抱着放出来的乔远,激动地说,“儿子,妈就知道你吉人天向,那姓苏的想害你坐牢,结果害人不成自己还躺在了医院里,这就是她的报应。沾上她真是倒霉,又是对象吹了,又是惹官司。妈说她剋你,你还一直不承认,这回怎么着?”乔妈抱着乔远,好像撒了手儿子就会飞了一样絮叨着,“要妈说,从此以后,你这一辈子最好和她老死不相往来。这就当还了她这份孽债,以后就躲她远远的。好不容易回来工作半年,还差点坐了牢,这都什么事啊?”说着,老太太差点又哭出来。乔爸虽然高兴梅生最终还是让乔远免了牢狱之苦,但还是觉得法院这地方晦气,老百姓少沾的好,忙着说“先回家再说,先回家再说。”,急着拉母子俩离开。
同学见乔远出来,也为他高兴。两个相爱的人,即使不再有爱,也不要成了仇人不是?这样的结果也算是皆大欢喜了。可是牛尚听了乔妈说的那些话,有些不高兴,但又不好说什么,就没走上前去祝贺乔远,只是在原地远远地看着。乔远发现牛尚的眼神,两个就远远对望着。犹豫了半天,乔远还是走到牛尚面前,刚站定了,就听牛尚开口说:“依我看,梅生对得起你了。她没进你家的门儿,对她来说也是一种福气。回头跟你妈说,别太把你当回事儿,你也不怎么样,再找老婆说不定连梅生一根头发都不如。你妈啊,也就该着找一个女乃女乃似的媳妇让她伺候着,她才能知道好歹。”说完也不等乔远搭话,转身要走。后面有朋友问:“牛,你怎么这就走啊?不喝两杯去?”牛尚没有回头,摆了摆手走了。
在公安局这两天,乔远的害怕大过于内疚。本以为梅生一定会让自己坐牢她才满意,本以为就算梅生没告他,她的家人也不会放过自己,还有那个漆莫默。如果真坐了牢,他打定主意绝不会再向梅生求得原谅,因为他已经坐牢,她还想要什么?但是令自己没想到的是,梅生竟然撤诉了。刚刚牛尚说的那些话,让乔远惨惨地苦笑,其实到现在他还是没有完全信任梅生,梅生怎么可能让他坐牢?这一瞬间,乔远突然悟了,梅生爱他,是在爱她心中那个很完美的影像,为了那个完美,她一次次地沉迷于自己这个不完美。梅生啊,对不起,我不是你的那个乔远。不知道她的伤好些了没有,但又深知,自己不能去看她了,没办法再站在她面前了。
朋友说要去喝两杯压惊,乔远说无惊可压;乔妈说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去去晦气,乔远说无晦可去。不理朋友的诧异,不理父母的强留,乔远从法院开着封条还没撕干净的车直奔了梅生住的医院。把车停在大门前,乔远好几次想说服自己,去看一眼,哪怕一眼都行。但自己太不是个爷们儿了,那左脚连车门都迈不出去。狂抽了好几根烟,终于颤抖着手拨了个号码出去。
“喂”电话能了之后,乔远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医院里,梅生正在为这个医院检查费用高检查项目多,要闹着转回杨菲的医院去。杨菲正在和梅生磨叽着,手机就响了,一看来电显示,瞥了梅生一眼,走了到病房外面,这才深吸了一口气问:“有什么要说的吗?”
杨菲的问话出口,对面的乔远还是没有说话,良久,杨菲又开口说:“没什么说的我就挂了。”说着没等乔远开口,就真把电话挂了。
听见电话里传来的忙音,乔远的心往下落,就是这种感觉。他和梅生,以后,是不会再有机会了。这恰恰是杨菲想要告诉他的,正当杨菲挂了电话要回病房时,她看见外面停着的乔远的车,上面的封条还没全撕掉,还能看清楚“北京某某区中级人民法院封”的字样。看着车里的人影,端着个手机呆坐着,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杨菲和自己打着赌,乔远一定没勇气进来。她很有耐心地站在走廊里看着车里的乔远,时间一点点过去,终于,杨菲赢了。这是一场没有对家没有悬念的打赌,乔远的车慢慢地动了,最终消失在了杨菲的视线里。杨菲没有再看,转身进了病房。
“怎么说着说着跑了啊?是不是漆莫默和你说悄悄话,你怕我听见啊?”一见杨菲进来,梅生就劈头盖脸地问上了。
“真想知道?”杨菲装做臭美地问。
“切!稀罕!”梅生偏不上钩,“漆莫默肯定愿意告诉我。要不然我不还他住院费。”说完贼一样笑。
看着梅生轻松的样子,杨菲实在是不想给她填堵,但又怕她真没完没了地找漆莫默开玩笑怎么办。梅生不是小孩子,她能面对这些事情,想着就神色凝重地开口说:“不是漆莫默打来的。”说完别有深意地看着梅生。
梅生从杨菲的表情里知道了些许信息,不再生龙活虎,安静地和之前判若两人。看着梅生一下子如一座雕像一样坐在那,杨菲怕她多想,又补了一句:“他什么都没说,我也没等他说什么,就挂了。”之后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想着,什么都没说能呆在外面这么时间不进来?只好又补了一句:“我看着他的车开走了才进来。”
“以后没有乔远这个人,菲,”事实上,杨菲已经把该说的都说完了,但梅生像是怕杨菲再开口说什么一样,急着出口拦着,“以后再也没有。”梅生的语气坚定而且冷漠,是杨菲认识她以来没有见过的那种冷漠。第一次看见,梅生也有这样的一面,这种冷漠不是装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杨菲像说错话了一样回答说,“哦,知道了。”
紧接着,梅生趁火打劫地说,“菲,我想回你那去,这的医疗费真的太贵了。而且你那的医生人都特别好,不像这里,都冷冷的。”
“梅生,这次你不能再任性了。”杨菲立刻拿出医生的口气说,“本身伤得就不轻,就算我给你弄来的那些药效果不错,可你自己的情况你知道。”杨菲俯给梅生理了理身后的枕头,一动,梅生立刻疼得龇牙咧嘴,“你看,就这,还想乱动弹?”
看见杨菲严肃的表情和严厉的口气,梅生不情愿地笑了笑,又听杨菲说,“钱的事,你根本不用操心,有漆莫默呢。”
“可是,菲,我欠默默的太多了。”梅生为难地说。
“哪那么多可是可是的?我认识的梅生可不会这样。”杨菲直起身来横眉冷对的样子,“听我的,等伤养好了,你想去哪儿还不是你说了算?”这句又恢复了刚才的温柔和耐心。“我听漆莫默说,你一直想去西藏对吧?”
梅生点了点头,“现在就想去。”
“老实点儿,听我说。”杨菲怒嗔。
“哦。”梅生果真老实了。
“这家医院在西藏也有一家,属于同一个机构,如果你在这家医院做好前期的检查,那么再复查的时候,你完全可以等去了西藏再做,你说多好?”杨菲的话无异于极具诱惑的糖衣炮弹,炸得梅生奸笑不断。顾不上自己疼不疼了,激动地一把拽住杨菲的手说。
“菲,你简直就是我的梦中女神。”杨菲惊讶着,这个女人,疯起来不要命了,到底是疼还是不疼啊?至于嘛,作这么大动作。她还不知道,正是因为梅生疼着呢,才只是拉了拉她的手,要不然,更恶心地还有,亲一口。
“好啦,好啦,坐好。”杨菲要命地拦着她,看着她一脸的兴奋,杨菲心情也不错。梅生总是能轻易地就用自己的情绪把周围的人感染了,老天爷是公平的,越是这样的人,就越让她乐观、坚强。反过来想,要是让一个动不动就哀嚎遍野的人感染力强些,那得有多少人跟着遭罪啊?
梅生的眼睛亮亮的,西藏啊,我马上就要来看你了,等着啊!梅生心里此时闪过一副副画面,那西藏的苍茫大地上,到处印着;苏梅生到此一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