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渡过渭水的船上,叶敛细细算来,加上在子午谷中共有三次,从离开锦官
城以後的二十天来,那四名彪形大汉对自己的狙击竟达到十二次之多。
而且……他们狙击自己的动机,似乎要再探讨一下。
魏灵见他若有所思,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过渭水就到△翔战区了。」
「我知道……」叶敛似有点模不著头绪,回道:「我想,那四个人攻击我的
原因并不是『镇锦屏』这三个字,也应该和『没钱就扁』没什么干系了。」
「你怎么知道?」魏灵问得很讶异,那四个人一出现就是挥刀,根本没有交
谈过,听到他们说过最多的话就是『上』和『走』两个字,叶敛又是怎么有线索
了解他们行动的理由为何?
叶敛模了模眉角,道:「他们从没攻击过你,我可不认为那会是什么『好男
不与女斗』的狗屎理论。我可能树立了一个自己都不知道的对头……」
知道归知道,但会是谁?谁会对我动杀心?叶敛怎么想也想不出来。
「不过至少知道,我没惹上云梦剑派,那就还不算太糟了。」叶敛又补上一
句,狻有如释重负之感。
魏灵点点头就算你是『天赋异才』的养子,要惹五大剑派还是惹不起的,
既然与云梦剑派无关,实在是个好消息。
这时叶敛忽然走出船舱,向梢公喊道:「船家,再快一点,不然你船要沈了!」
梢公一听,似早就习惯在这世道作生意的原则,二话不说,舵是摆得又快上
了三分。
魏灵赶上甲板,疑道:「你怎知船要沈了?」
「气。」叶敛淡然应道:「有杀气。」
杀气?又有人来狙击了?「等等,你……」魏灵忽然觉得不对,道:「你什
么时候……」
「我本来就会!」叶敛很快打断:「只是不熟而已,试十次总有九次不灵。
这次是运气好吧,让我感觉到了。」他望水面看去,找到了三支会移动的竹管,
梢公加速之後,距离已渐渐拉开了。
三个?怎么少了一个?……算了,能避则避。
叶敛在船板边找到了备用的舵,走到梢公身边一起摆。
对付那四个大汉,已经相当吃力了,只怪我诗意不足,无法悟出九华剑派的
精髓。多亏魏灵箭艺精湛,能打退他们十二次算是运气不错了。这次只来三个,
想必他们有所把握,还是先走人比较妥当!
将近渭水北岸时,忽然自东方飞来一支鸽子,迳停在叶敛肩上。
叶敛放下舵,解下鸽脚上的短笺,脸色很快沈了。
那是一种惊讶、无奈、愤怒接踵而来的情绪表现。
魏灵见了,迎上来道:「谁给你的信?」
「大人物。」叶敛简单回答,跟著说道:「上岸之後,日夜兼程,五天内要
到灵州。那些刺客,别管他们了。」说完,拾起舵,摆得是更加用力了。
梢公和魏灵见了他的表情,一个著力摆舵、一个愕然无语。
渡过渭水以後,连原本预定要落脚歇息的△翔府也不去了,只在虢县买了六
匹快马,迳采最短距离披星戴月赶赴灵州。
在渭水发现的那三名刺客,自然是被远远抛下。
往灵州的路上,叶敛不言不语,只是一个劲的加鞭。马累死了,便换匹再走。如此自渭水北岸赶到灵州,也足足花了四天时间。
到达灵州以後,只见街景荒凉,行人三三两两,浑似个鬼城般。
叶敛犹如未见,随意找了间还在营业的客栈,要了两间房後,向魏灵道:「
快去睡觉。」便自己冲进房里去了。
魏灵还是模不著头脑,他最著急的应该是探出那乾妹的下落才是,怎么一来
就马上赶著要睡觉?
她推开叶敛的房门,想再问清楚点,却见叶敛已和衣躺在床上睡著了。
看看日头,不过午时而已……魏灵现在也能肯定了,晚上他一定有事。
算了,睡就睡吧……反正没日没夜的赶了几天路,也早就累翻了。
就在他们上歇息的期间,灵州城内在申时、酉时两个时辰内,涌进了千馀
名粗壮汉子。
这一天,是公元七七二年四月九日。
亥时,叶敛霍地起身,桌上有盘半温的饭菜。
他很乾脆的将那些食物『收拾』以後,出了房门,朝客栈大厅看去,魏灵已
全副武装等著了。
「靠,你比我还快。」叶敛回房洗了把脸,才下楼向魏灵道:「快走,出西
门。」
魏灵跟出客栈以後,见他作了一个哨呼,才问道:「到底有什么事,现在可
以说了吗?」
「且走且讲。」叶敛到马厩牵了马後,一迳望西行去,一边向後面的魏灵解
释道:「根据徐叔叔的情报,今夜丑时,有一队五千人的吐番骑兵会开到灵州来。徐叔叔知道我要到灵州,便先传书於我,再与北武林的皇甫盟主商议,调动了
渭水以北、丰州、胜州以南的一派四帮草莽前来协助,要我在不惊动灵州百姓的
情况下让吐番直接退兵。所以现在要赶到城西,在吐番骑兵接近灵州以前先将他
们拦下来。就这样,还有不懂的吗?」
魏灵听完,反问道:「一派四帮?一共多少人?」
「大概千馀吧。」叶敛随口回道。
魏灵一听,便勒停马匹。
叶敛查觉,回头道:「干嘛不走了?」
魏灵道:「你疯了吗?吐番兵训练有素,足足五千骑兵,怎么可能会是千馀
莽夫挡得住的?再怎么算,都不可能打得过的!」
「五千……」叶敛冷笑一声,道:「近二十年来,我中土内忧外患不断,人
丁锐减,就是这边境重境灵州城内的常备军士至多大约也只有万馀。但吐番再怎
样托大,也不可能只用五千骑兵就想前来掳掠。」
如此说法,魏灵如何不懂?当下道:「你的意思是说,後面还有?那……那
就更不可能打赢了!」
「一定还有。」叶敛回得很肯定:「不过我也没说要打。」
「什么意思……」
「你走不走?不走我自己去了。」叶敛说完,又继续朝西狂奔。
魏灵慢了半晌,还是跟上,但不禁要心里打锣要一个才十六岁的小鬼领著
千馀莽汉就挡下吐番大军,这太疯狂了吧!
叶敛一路向西前进,离了灵州城足足三十里才停下脚步。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除了魏灵,灵州内一派四帮、千馀名的汉子也全到了。
待人到齐以後,叶敛才朗声道:「丰州吞沙帮、绥州精枭帮、同州同浊帮、
泾州胜景派、中原丐帮,五路英雄,远道辛苦。」
五路人马吆喝一声,由唯一开宗立派的胜景派掌门、也是创派者庄景胜出声
道:「下是?」
「叶敛!」叶敛道:「庄掌门应该很清楚我是何人,不过现下请称呼小子为
叶敛!如果还有疑虑,可请丐帮黄楼伯伯出面一认,他识得我。」
「黄大哥受伤了。」一名丐帮六袋弟子向庄景胜道:「庄掌门,我也认得他
,没错,是他。」
「是吗?那好。」庄景胜听了,便让三位寨主将群众留下,四个人再加上丐
帮领队来的七袋弟子晨星,将叶敛拉到一旁。
晨星另外带著一名年轻人,首先向叶敛道:「叶公子,这人听到我们所要作
的事,坚持今晚要跟来见决策者。你认得他吗?」
「不认得……」叶敛就著月光,细细看著那身材瘦长、似乎年龄与己相彷的
少年,疑道:「你找我?你认识我?」
那人道:「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但你应该记得我师父,是她要我来
找你的。」
叶敛道:「令师是哪位?下高姓大名?」
「我师父是钱莹,我叫王道。」那人如是回答。
庄景胜听了,不禁怒道:「混蛋!哪有人直称自己师父名讳的!你应该说『
家师姓钱、讳莹』才是!」
「庄掌门,算了。」叶敛出声道:「那钱莹我见过,是个二十岁的姑娘,这
位王兄年纪也不大,看来应该是幼时玩过拜师游戏,便以此为称。」
庄景胜闻言,点点头,便不说话了。
「好了,说正事吧。」叶敛将王道招到自己身後,道:「还有接到吐番後方
动作的消息吗?」
晨星道:「目前没有……但是从摧沙堡出发,攻到这儿,急行军一日可至。
恐怕若先发的五千骑兵有所不利,摧沙堡大军也会有行动。」
四位掌门、帮主,一闻此言,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仍不禁色为之变!
摧沙堡是吐番最接近中土的重兵屯驻地,若发大军压境,别说在场的千馀人
,便是这一派三帮人众尽出,只怕也给他们淹了过去!
「那就好办。」叶敛却露出自信的笑容道:「只要让这五千人自行撤退便成
了。三位掌门、帮主,晨大哥,你们吩咐下众多燃火把,朝西北排成一横列,待
见得吐番军至,便缓缓向前。前进十丈,便将原本的火把插在地上。这里遍地黄
土,不怕火把倒下。插好以後,再点上新的火把,向前十丈,再插上。如此重覆
三次即可。记得保持距离,趁著夜色,切勿让吐番军亲切见著我们人数不多。」
子末丑初,前方探哨的丐帮弟子回报,马蹄声渐响、而且势大,确定是吐番
军已经到达。
「君……叶兄弟,只靠虚兵就能让他们撤退吗?」晨星很不安的又问一次。
「当然不只,前面由我来,他们一定有人能通汉文吧。」叶敛牵过马匹,跨
鞍上马,看看身侧,魏灵、王道,一左一右,比自己还快准备好。
晨星看到魏灵,疑道:「叶兄弟,这位……你还没介绍?」
叶敛道:「她喔,本来是锦官城特约巡捕,名唤魏灵。现在是我的……」他
看了魏灵一眼,魏灵居然低下头去,叶敛脑中轰然一响,忽然惊觉不妙,便接道
:「我的搭挡。这不是重点,记得,要朝西北。」
这应该是最好的答案,叶敛心中是这样觉得。
我可不想落得和两个乾爹一样的境地……
说完,扬鞭拍马,迳向西南方行去。
魏灵忽然又绷起了脸、王道则是呵呵一笑,在後跟上。
要拉开足够距离,确保吐番军无法察觉我方势弱。由於此一理由,叶敛快马
加鞭,犹不时回头观望确认距离是否妥当。
当吐番军已明显出现在眼前时,他也觉得距离够了,於是勒停马匹,回头看
看魏灵、王道,笑道:「别紧张嘛,太紧张就露瀣了。不然你们在这等我就好,
我自己去。」
「谁紧张了!」魏灵语气强横,蛮不认输。
王道也道:「师父要我来找你,我还不太清楚到底要作啥,当然得看看。」
「那,下马吧。」叶敛下马以後,将三匹马的马绑在一起,免得马匹乱跑
,同时道:「我也不知道钱大姐要你找我作啥。对了,你是灵州人?」
「嗯,我是。怎么了?」
「晚点再说。」叶敛眼见吐番军队已离自己只剩三箭之地,便低声道:「沈
住气,一个闪失就没命回去了。」轻咳舒喉之後,大声叫道:「贵国军队进我国
境,有何见教?」
深夜无人,四下寂静,吐番夜行至此,自是人禁声、马枚,忽然闻此一喊
,登时全军止步。
统兵将领知道行踪暴露,出马喊道:「来者何人?」
「会汉语,那还好。」叶敛舒了口大气,回道:「在下只是朔方兵马使府中
小小从事,听得贵国进军,特向兵马使大人请命前来接风!」
背後王道低声道:「操!什么时候你连郭大人都认识了。」
「吓他而已,有郭就有郭子丁,现在郭元帅的声名,是比皇帝老爷高多了。先抬郭元帅出来压压阵。」叶敛笑著回道。
吐番将军一听,回头向使从吩咐了几句,居然下马徒步向前。
魏灵见了,道:「他……一个将军,该不会想自己过来吧?」
「我看是会。」叶敛道:「虽然说他们是蛮夷,但是也有自己的文化。文化
这种东西并不是只有汉人才有。这次行动,成功一半了。」
魏灵心中却犯疑打仗和文化有关吗?
一步一步,那将军竟已走到身前,先是拱手一礼,才问道:「本将马重英,
还没请教下?」
叶敛道:「小子叶敛,见过马将军。我说马将军,其实这几年中吐边境不宁
,非是一天两天,将军这一趟的意图我们都是很清楚的。不过我想请教将军,孙
子有云: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粮,则内外之费
,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後十万之师举矣。又有云:凡
为客之道,深则专,浅则散……」
「去国越境而师者,绝地也!」马重英很快的接口。
叶敛一笑,拱手一礼道:「马将军能颂孙子,果然将才。那么,小子想表达
的意思,马将军应该也很清楚。而且……」叶敛朝著後方一指,马重英一齐望去
,只见漫漫黄土上、昏黑月光下,一列火光缓缓前行,跟著,又出现了第二列、
第三列……
马重英皱起眉头,道:「莫非郭元帅亲至了?」
「将军认为呢?」叶敛又是一笑,道:「其实中国之大、英才之多,又何只
郭元帅一人?二十年前壮盛南诏、占领的云南王稀罗△,将军知其人否?」
马重英一听,脸色不禁大变他曾经很细心的观察过胆敢在大唐最盛时期就
攻打的大理,想知道他们何以如此大胆。结果,才发现大理只是中计,中了
南诏稀罗△之计,反倒使得南诏国轻松的有并统治长达八年!
稀罗△这个人,的确了不起!
叶敛看著马重英,跟著道:「但是後来稀罗△战败了,能打胜他的人,现下
可还活得好好的。他只是隐居不出罢了,如果他对吐番的侵略行为忍之不住,挺
身领军相抗,将军认为吐番可有能力应付?」
忽然一个声音道:「你是说『天赋异才』?但是十几年来,他似乎并不曾有
过任何动作。」
马重英回头一看,愕然道:「你知道那个人?」
叶敛道:「好吧,就算他之前都没有动作,之後呢?且不说他,眼前又如何?」
马重英望著远处的火光好整齐的列阵不禁摇了摇头。
叶敛见状,便道:「将军心中应该有定案了。士兵们远途劳顿,要不要进灵
州城内补充水浆?」
「不了……」
「我要!」
前句是马重英,後句是後来的小伙子说的。
马重英听了,斥道:「石绯!不许胡言!」跟著向叶敛道:「这是我的义子
石绯,年纪小,口不择言,叶公子别当真。」
那名唤石绯的年轻人道:「爹,我想到中国。」
马重英闻言,望向叶敛,道:「叶公子能代为照顾我儿吗?」
「可以!」王道抢声喊道:「交给我就好!」
马重英点点头,再拱手一礼,便自回身。
须臾,吐番军连夜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