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敛离开了『箭村』,在日落前赶回到锦官城中,寻了间客栈宿下。
除了知道该到灵州之外,再次发现自己毫无头绪。
仆固怀恩叛变之馀,必然不会留下一个多馀的小女孩增加负担,所以在极大
机率上,这个乾妹妹恐怕无望生还。就算还活著,怎么知道仆固怀恩把她弄到哪
里去了?就算知道,又一定找得到吗?
他切实的了解到,当初乾娘所说的话真是至理,不能掌握情报,就不能制造
出有利局面,更别谈什么『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当 ̄当当 ̄」
巡更人手中的锣响著,已是三更了。
叶敛稀眼 ̄该睡了,到了灵州再作打算罢。
「当当当当当当当 ̄ ̄ ̄ ̄」
忽然,锣声急促响起,跟著是巡更人的大喊:「贼子出现了!拿贼啊!」
叶敛睁眼,起身推开窗子一瞧,街上已一片火光照耀,一色衙役手持火把,
追逐著稍远处的一个人影。
「原来是老贼一个……」叶敛喃喃自语,取过外襟披上,带著无鞘剑,便从
二楼窗口一跃而至对面屋顶,也一同追著贼人。
衙役有备而来,则此贼必定是在缉捕榜上有名。且若非身手了得、或是脑筋
过人,也不必用到这许多衙役追捕。
但若此人的确有本事,又怎能是衙役追得上的?叶敛在推窗到取衣短短一瞬
之间,已确定了自己该作的事,於是才有行动。
在房顶上一纵一跃的飞『奔』著,距离渐渐与众衙役拉开,火光弱了,前方
的人影也渐渐模糊。
这家伙身手真的不错!叶敛心中想著,仍然紧紧跟著。
但此人既是锦官老贼,於各处地形自然较叶敛熟悉许多,但教轻身功夫与叶
敛等同,叶敛追丢是必然结果。
追了一阵,火光已缩成了点,前方的人影忽然停了下来。
待得叶敛查觉对方意图,已将落在与他同一屋顶。但脚还未沾地,利刃破空
,已挟风而来!
叶敛心头一惊,身在空中便抽出无鞘剑猛力一隔。
锵地一声,叶敛在离地三尺处硬生生被向後震飞近丈距离才落下,持剑的右
掌虎口竟是一阵阵的麻。
一抬眼,对方又已逼上前来!
叶敛心中一急,信手便将无鞘剑朝对方当胸刺去。
那人眼中一亮,侧身便轻易避开,手中刚刃迳已反削叶敛左肩。
叶敛从君聆诗已有一十三载,凭他天资之高,说已得到君聆诗六分本事原也
不虚,奈何生平第一次实际对敌,一闪神间,居然怔了一怔。
便此一怔,已失去闪躲、隔挡来人一剑的能力!
倏地怠光一闪、锵啷一声,来剑遭某样物事击中,势头偏了些许,只削落了
叶敛左侧的几缕头发。
那人急忙收招後撤,迳自远逸。
叶敛看著那人离去,呆了半晌,才见到击中对方刚刃的物品落在脚边。
一支羽箭。
转首向右看去,虽是黑夜,仍可辨出是名女子……
叶敛很快想起,锦屏山上,雨中四十步外箭钉蛇头的那名女子……
「剑势如此刚猛,梅仁原果然了得。」叶敛才刚落地,那女子便以能够让他
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叶敛一怔,心头冒出了无数问号。
没人缘?啥东东?难道是人名吗?
那女子又道:「成都四贼,没钱就扁。」
这不说便罢,说又说不清楚,任是叶敛再天才十倍,也是一头雾水。当下已
把心头的问号满布了双眼,希望这女子能再说明白一点。
「梅仁原、钱莹、李九儿、曾遂汴。就他们四个。」女子说完,便踏步朝逐
渐逼近的衙役们行去。
叶敛也听懂了,『没钱就扁』四字,便是把此四贼的名字各取一字,再以谐
音拚成……听起来,合当是强盗,哪还是什么贼啊!
那女子已与衙役碰头,交谈几句,便见衙役们收队去了。
叶敛考虑半晌,步上前去,道:「还没请教?」
「魏灵。」那女子回头道:「成都府衙特派巡捕,专司对付『没钱就扁』。
只不过……我一个人抓不到他们任何一人。」
说到这,叶敛就发现她眼中有光线在跳动……
「不行,我还有事……很重要的事。」叶敛马上查觉她的意图,当场拒绝。
魏灵道:「除了去灵州,你还知道要作什么吗?」
叶敛一愣,愕道:「你不是早就离开了?你听到了?」
魏灵道:「我没走远。我会帮你保密,只要你帮我抓到『没钱就扁』。这一
份差事赏金丰厚,对你应该也有帮助。」扫视叶敛的衣著,魏灵自信这套说词一
定是他无法拒绝的。
叶敛微微一呆,也想起了自己非常穷的事实。
对喔……君聆诗给他的东西只有一把无鞘剑,碎怠子可没几两……他现在未
必比一个有钱乞丐要富有啊。
「回去休息吧,明日辰时到府衙找我,我把他们的习性说予你知,你再设圈
套请君入瓮吧。你既是天赋异才君聆诗的义子,好歹有他几分本事,对付几个小
贼,应不为难。」魏灵说完,便迳自迈步去了。
叶敛目送著她离去,回头才见到自己那柄已被打折了的无鞘剑,便动手将它
扳直。
小贼?只是小贼吗?
适才梅仁原的剑势劲急、刚猛无比,一剑就把叶敛虎口震麻,凭他的身手,
叶敛觉得自己接他二十招便已难能,这样的人还能叫作小贼?
次日辰时,叶敛还是到了府衙。
仔细考虑一下,自己目睹魏灵两次出箭,再加上昨晚梅仁原见箭即走的情况
,想来这位没老兄也对魏灵的箭艺狻为忌惮。虽然贼有四子,但叶敛自觉将他们
各个击破并非难事,只要自己和魏灵合作,一举成擒未必不可能。
既然有胜算,赚他一笔有何不可?反正刚好欠缺旅费。
和衙役报上魏灵的名字,倒还真好用,马上便有人将他带入偏堂。
站在房门前,还没扣门,房内便传出声音:「请进。」
叶敛一进房,便见右侧二椅一几,魏灵束起一绺马尾,坐在案後正对门口,
弓韬只在身侧。她背後是三张相当大的人头图。
那三个人,分别是梅仁原、李九儿、曾遂汴,却不见钱莹画相。
叶敛没待招呼,关上房门後便拖过张椅子移到案前与魏灵对面而坐。
他刚落到椅上,魏灵便开口道:「他们的出没很随兴,所以几乎每天晚
上都要有所准备。不过一次只会出现一至二人,从没有见过四个一起行动、三个
也没有。」
叶敛道:「每天戒备?戒备多久了?」
「半年。」魏灵应道:「我是上个月接下这工作。不过……衙役们几乎都累
了,时间拖长,便不太可能抓到他们。」
叶敛道:「特约巡捕只有你吗?」
魏灵道:「县令到我们村里去找人帮忙,我需要赏金,所以自愿接下。锦官
城自赵家六兄弟败亡以後,便没有值得信赖的好手了,治安当然会差。」
「那么……介绍一下他们各自的特色?」叶敛调整了坐姿,听见赵家六兄弟
的名头,让他有些不自在。
这六人,尤其是行二的赵涓,人称赵神算,二爹对此人是相当景仰。而且他
也知道乾爹诸葛静是这六人的七弟,说起来自己与这十五年前名闻遐迩的『成都
六杰』还是有些渊源。
魏灵没管叶敛想些什么,迳已言道:「梅仁原擅使宽刃重剑,势道劲猛狠辣
,昨晚你已见识过了。我怀疑他可能曾学得锦官赵家绝艺『镇锦屏』的些许皮毛。李九儿擅用鞭,偶尔会与梅仁原一同行动,古来鞭技走巧,一刚一柔,倒与梅
仁原的重剑搭配得宜,此二人同出,我也不敢擅动。曾遂汴擅长暗器,四人之中
以他行踪最为不定,但是我的箭也能算是暗器,他倒不是我的对手,曾有数次他
几乎便要栽在我手上,但终究功败垂成。」说到这儿,便停了下来。
叶敛听到『镇锦屏』三字,早已回了神细细听著。待魏灵言毕,忽然略扬了
扬嘴角,看著魏灵身後贴著的三张人头图。
「你有办法了?」见他神色,似已胸有成竹,魏灵急急问道。
叶敛淡淡一笑,道:「合当自钱莹下手。毫无破绽,其实破绽最大、没有线
索,则是线索最多。你一定是对她极为怀疑,却又没有证据、无从查起。但这四
人之中必然只有她会光明正大的在锦官城中行动。我想梅仁原等三人的目标,定
是由钱莹提供,而且她也清楚各处衙役的警备情况,随时通知梅仁原等,以方便
行动,你说是也不是?」
魏灵听了,呆愣半晌才应道:「你全料中了!钱式是锦官城中与府衙关系最
好的富商,钱莹便是他的女儿!说实在的,对於钱莹我也只敢怀疑,找不到证据
,我也无法向县爷申请将她拘捕!所谓『没钱就扁』,只是我自取罢了。钱莹根
本不在府衙要犯列名中。」
「交给我吧。」叶敛站起身,自信满满:「你是巡捕,只要你出现,钱莹必
然有所戒备,不会漏出破绽。由我这个外地人去,倒是方便得多。」
叶敛离开府衙,回到投宿的客栈,即吩咐小二送午膳到房内。在房内待得小
二送膳来时,便问道:「我今儿在城里走了一遭,狻喜欢这儿的土壤,想安身找
个工作,管帐房敲算盘、当保镳舞兵刃都可以,重点是希望主人阔气些。小二哥
可知哪儿有工作可找?或者是有些门道?」
小二不假思索,当即回道:「城东的钱府,那是城内第一富商,专作卖井盐
、铸兵刃、种茶叶、纺蜀锦四样生活,都是正经生意,和外省道交易狻大、官府
关系也打得好,主人钱式出手也一向阔绰。管帐的不少、送货接货量大,都需要
派保镳,想来应该狻符合客倌的要求。门道也不必,只要上门去说是想找份差事
,身上有几分本事,文的武的都好,钱老爷是一概任用。」
叶敛听了,问清钱府的位置便打发了小二。用过午膳,即把房退了,一迳往
钱府去『找工作』。
钱府的工作也的确好找,叶敛和门房说明来意之外,便有人将他领到中庭,
钱府的三管家钱方出面找了两个府里的壮丁与叶敛试过身手、再出几道计帐的问
题考试,过关之後,钱方叹道:「叶公子文武全才,不出一年必可成为钱家不可
或缺的重要人物哪!许多上门来求事的人只是想讨碗饭吃,像叶公子这样有真材
实料的人,钱府上下实是没有,没有啊!」
叶敛微微一笑,拱手道:「三管家太谦了,钱府若肯靠财力买到像梅仁原、
李九儿、曾遂汴这等人物死命,哪里还会缺人才?」
钱方听了,脸色一沈,忿然道:「这三人与我钱府恩怨大了!他们不出手则
已,十次出现总有七次是夺我钱府与外地交易的货物、两次是劫钱府帐房。钱府
上下视此三人为世仇,怎可能任用他们!」
叶敛细细观察著钱方的表情与语气,确定他是打心底痛恨梅仁原等人,才佯
愧道:「晚辈失言,三管家见谅。」
钱方摇摇手,道:「你初来乍到,本不知此三人与我钱府瓜葛,不能怪你。
倒是今晚有一批绸缎自江州运来,算算路程,得在城东四十里的黄家村宿一夜。
但这锦官城方圆五十里的范围都曾有为梅仁原等三人打劫的经验,过去众家丁和
衙役对他们总是一筹莫展,可能得劳烦叶公子今晚便得赶到黄家村护这批货。」
叶敛道:「这是当然。只是,我不必先和老爷见过面吗?」
钱方道:「其实今年蜀中降雨狻稀,桑树生得不好,蚕丝量大减,这批绸缎
事关重大,公子和二管家是去了江州押货,老爷由大管家陪同,刚刚也亲自出发
赶到黄家村准备接货。现下府里只剩下小姐了。」
叶敛听了,心中便打起算盘:原本是应该先自钱莹下手,但是既然钱家老爷
公子都不在,实在没什么道理要求先见女眷。再者,既然『没钱就扁』的主要目
标一向是钱家,今天又正好有批货得在城外驻著,还是重要到让钱式这大商人亲
自接风的大货,那么,『没钱就扁』的出现率便相当高了。
思绪及此,叶敛便道:「那么请三管家借小弟匹马,才方便赶到黄家村。另
外,我该怎么向老爷证明我是去护货的?」
钱方随即自衣袋中模索,捧出了一把竹片,东挑西拣一番後,才选出一块交
给叶敛,道:「拿著这块竹片便能向老爷证明身份了。马只要到马厩里,你自己
挑一匹就行了。」
叶敛接过竹片,见中间刻了一个『乙』,上端盖了钱府的印、下端是钱方的
印。
钱方道:「这竹片是用来分辨新进家丁能力优劣的,最上等甲、最低等癸。
顺便告诉你,当初我来求事时,领的是『丁』级竹片,二管家和大管家都是『丙
』级竹片。」
叶敛呵呵一笑,道:「我懂得了,多谢三管家赏识。」
叶敛领了马後,便先到府衙向魏灵知会。
魏灵见他如此轻易便入到钱府当下人,这原是最容易对钱莹进行调查的方式
,怎奈自己却一直想不到,叶敛初来乍到却即刻达成了,喜出望外之馀,心中也
多了几份佩服。
叶敛也不多言,报备之後,即纵骑出城向黄家村去。
黄家村离锦官城不过五十里路,叶敛轻骑而行,未时出发,申末酉初便已到
达。
小村子中只有一间小客栈,连问也不必了,叶敛迳自行入客栈中,便见正对
大门外的一桌四人,由行为即知他们极为不安。四人服饰均贵,皆是蜀锦巴缎,
身上逸出的臭味在叶敛闻来也甚是刺鼻。
但回头一想,若非为了赏金,他也不会没事找事答应了魏灵淌这浑水,当下
只得自嘲地哂笑一声。随即又敛容上前,拱手一礼道:「老爷、少爷、大管家、
二管家,小的是刚刚由三管家派来的府中新丁,特地前来护货。」说完,便模出
小竹片递与钱式。
钱式不以为意,挥了挥手,二管家便接过竹片,道:「你先到外面等著。」
叶敛微微一笑,转身便要跨出大门。
二管家这时才扫了一眼竹片上的『等级』,忽然一惊,忙叫道:「等等!」
叶敛听了,跨出的一步又收了回来,回头盈盈笑道:「二管家有何吩咐?」
二管家眼神闪烁,喜惊掺半,问道:「这是老三给你的?」
叶敛只淡然道:「老爷、公子、二位管家都在此处,这竹片自然是三管家所
与。上头还有他的印信不是?」
二管家乐道:「那太好了,这批货保得了!」
一旁大管家见老二乐得如此,夹手取过竹片,一见也是笑颜逐开,忙递给钱
式与少爷观看。
钱式见了,真个喜出望外,忙向二管家道:「取张凳来!」转头向叶敛道:
「今日有壮士一同护货,那真是千分稳当了!还没请教壮士?」
叶敛谢坐後,回道:「风吹叶动、敛容正色,小弟叶敛,见过老爷。」言毕
才坐在二管家移来的凳上。
钱式道:「阿方请壮士来护货,想必壮士是以武艺取得阿方信任,给予这乙
级身份?」
叶敛逊谢道:「小弟武艺不湛,恐怕只能附少爷之骥尾。但若贼人势众,倒
还是能替少爷捱个三五刀的。」他见一旁钱家少爷目光精灵,不甚友善的在自己
身上打量著,即判断是为著那乙等的评价有所不满,便先小拍了一下马屁。毕竟
得先打好关系、取得信任之後,才方便日後对钱莹展开调查。说今晚便要在梅仁
原、李九儿、曾遂汴身上得手,想到昨日一剑,著实不是很有信心。
钱式笑著看了自己儿子一眼,才转向叶敛道:「壮士太谦了。货物还未到此
,壮士自锦官城中赶来,想必疲惫,请先去休息吧。整间客栈我都包了,自己挑
间房歇下便成。今晚要彻夜护货,晚点会有人去请壮士来轮班护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