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弃剑回到襄州当晚,晨星又将众人招到大厅。
「你这次打算待多久?」各自就坐之後,晨星劈头便问。
「这个嘛……」君弃剑环视厅中,看到王道、石绯、魏灵满怀期待的表情,
略一犹豫,仍道:「马上要再出去……」
王道随即叫道:「靠!当初我说希望定性一点,找个地方长住,结果你还是
跑来跑去……常听说,当军师的人要很冷静、很有定性,原来你才最没定性!」
石绯附和著连连点头,魏灵则以失望的神情盯著君弃剑。
宇文离在旁面带微笑 ̄他和白重、瑞思何尝不是居无定所?流浪和定性,
是两码子事。
晨星没理会王道,迳又道:「你在山阳,遇到过些什么人?」
他遇到的人,必与他所要前往的地方极有干系,晨星如是想,故没问君弃剑
欲往何处去。
「我要去彭蠡湖。」君弃剑却没正面回答晨星的问题。
彭蠡湖畔,鄱阳剑派。
「去作啥?」王道不解道:「凭我们……苦练到明年三月,夺不了◇吗?」
黑桐说过 ̄会『镇锦屏』一招,对敌已可立於不败;二招,便足以取胜;会
四招以上,那便无坚不摧……
以王道的构想而言,魏灵以箭、北川球以镖,可以使对手难能接近,即使逼
到面前,他使开『道险路长』,也可以避免贴身作战,届时石绯在旁,出一记『
捻丝』,岂有不胜者?
君弃剑轻轻摇头,摇了半晌,才道:「元仁右……顶多四十出头。」
这句话,晨星虽能解读,但其馀人等便不了解其话中之意,你看我、我看你
,看了好一阵子,王道又代表出声道:「那又怎样?」
君弃剑不禁苦笑,道:「元仁右是云梦剑派『仁』字辈弟子行二,整个云梦
剑派,共有八名『仁』字辈弟子……」
「也就是说……即使云梦三蛟和于仁在、元仁右不能出席,云梦剑派还是有
不少仁字辈弟子符合资格!」石绯恍然大悟,抢先说道。
君弃剑化苦笑为微笑,颔首。
云梦剑派的仁字辈弟子,其实已可确定个个都是第一流的一把好手,任一人
也可能不下於徐乞!
王道的『道险路长』能够挡下徐乞吗?
不可能!
在这样的情况下,正面交锋,岂有胜算?
「前年……元仁右击败我师父以後,回梦堂下二十四名弟子摆下回梦剑阵,
也大破我丐帮莲花落阵……其时我也在阵中,以我的观点来看,回梦剑阵之中的
二十四人,我不能败其最逊者……」晨星说道。
「回梦堂共有二十六人。」君弃剑淡淡的补充了一句。
所谓二十六人,自是加了上元仁右与屈兵专。
换句话说,回梦堂中不论糟糠,该役全数出动了……
现场忽然沈默了。严肃的沈默、恐惧的沈默。
大厅上烛光狻明,但一闪一闪的,照在众人脸上。
照出疑虑、照出不安、照出惊骇、与股栗。
如今的王道、石绯,或许都比当时的晨星要强。但是,晨星不能败其最逊者
,难道云梦剑派会派出『最逊者』来出席吗?
「凭我们的力量,不可能是云梦剑派敌手!」沈默许多之後,君弃剑终於说
话,一句肯定句。
王道、石绯、宇文离、魏灵都怔了,北川球则紧蹙眉头。
层次真的差这么多吗?
「所以……你要去鄱阳剑派谈合作?」半晌之後,魏灵讷讷的问道。
这一去,不知又要几个月……
「鄱阳剑派也未必能敌云梦……」晨星说道。
举世有人能敌云梦吗?云梦三蛟、元仁右、于仁在……
要找出能与他们面对面交手的五大高手,几乎已是不可能的事!加上鄱阳剑
派掌门昭明新亡,鄱阳剑派能有多少力量对付云梦剑派?
就连王道、石绯这么没有紧张感的人,也愈来愈觉得,时日愈过,自己的功
力愈进,云梦剑派就像是一堵墙,一堵高墙……
『仰之弥高、钻之仰坚』的高墙!
君弃剑心中也有一堵高墙。
这堵墙,名为『君聆诗』,天赋异才君聆诗。
只要有二爹在,便有一拚的可能!君弃剑信之不疑!
「这是重点。」君弃剑回答了晨星的问题:「所以,我要趁著还有半年时间
,走一趟鄱阳剑派。」
这一趟,当然不是访问、不是观光、不是游山玩水。
与其去打探消息,不如自己走一趟最快了。
晨星知道这一趟是绝对必要的,便不问馀事,只道:「何时出发?」
「天亮以後。」君弃剑即问即答。
襄州,对他而言,只是一个路过歇脚的地方,不是驻足的地方。
「要多久?」晨星又问。
「不一定。」君弃剑忽然想起了蓝沐雨、阮修竹……
他说会登门造访,只是为了探清鄱阳剑派的实力。
可是为什么此时会想起这两个女人……
「几个人?」晨星再问。
君弃剑的『一』还未开口,忽尔感觉到对面魏灵满怀期待的目光。
「两个。」君弃剑说道,略一顿,又补充:「绯,你和我一起去。」说完,
便起身离去了。
是该这样,不能让她有希望……
阮修竹、蓝沐雨离开山阳後,路上不敢稍停,直回彭蠡湖。
当她们踏进鄱阳剑派大门,怔了。
派中上下老小,众师兄姐含仆役共三十馀人,竟在前庭排成了左右两列,从
厅门沿伸至大门。
阮修竹的一句「不必这样欢迎我们回来」几乎便要出口,但又惊见众人披麻
戴孝、一身稿素,一望而知,这不是迎人、是送葬的行列!
元伯站在大门侧,瞥见二女呆呆挡在门口,忙将二人拉进行列中。
阮修竹入列以後,低声问道:「元伯,这是……你们在演大戏?」
到了这时候,还是不正经!元伯深叹一声,道:「你大难临头,还有心情说
笑?是昭掌门过世了!」
由怔,转愕。
蓝沐雨转头看向大厅,正见著派中的大师兄龙子期扶椁行出。
龙子期只是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生得清美俊雅、英姿爽,眉宇之中是
七分刚气带著三分柔气,派中人常笑谓:「所谓美周郎,不敌龙子期!」
今日的龙子期不同了,满脸毅气、神情一丝不苟,刚气十分、柔气无存。
因为,他已经是掌门了,必须疾言厉色了。
整个鄱阳剑派,除了脚步声、啜泣声,没有其它的。
昭明是个老好人,对派中上下而言,为师、亦父、同时也是友,他的过逝,
打击鄱阳剑派极大!
「虽然外界将昭掌门的猝逝归咎於云梦剑派……」元伯低声说道,话尚未毕
,阮修竹俏脸中忽然生出三分怒意、三分杀气,咒骂道:「云梦剑派!」
蓝沐雨生怕这姐姐胡搞,忙一把将她抱住。所幸阮修竹神智尚称清明,只摇
了摇头,示意蓝沐雨不用紧张。
「不是云梦剑派!」元伯忙道:「昭掌门七十几岁了,寿终正寝,和云梦剑
派压根儿一点关系也没有……」
此时,棺椁经过面前了,蓝沐雨放开了手,与元伯、阮修竹一同跪下,送老
掌门昭明出殡。
龙子期行在棺侧,冷冷的瞄了二女一眼,而後不动声色,扶棺前行。
师父说要水葬,这棺木是要让它流到彭蠡湖上的。
棺椁出门之後,厅中众人纷纷起身,走到阮修竹、蓝沐雨面前,每个人动作
都一样:摇头、叹气,而後便各自干活去了。
小涵也是一样,她的头发更长了,一根翠玉金钗只扎住了右半部和左後半部
的头发,左额前那部份根本不管、任它盖住了左边脸庞。她看看二女,一样的摇
头、叹气……
小涵的连声叹气,其内涵正与元伯所言『大事不妙』相同,阮修竹给她叹得
心里发毛,右手拉著蓝沐雨、左手扯住了小涵,三个姑娘且跑且拖,直撞进了阮
修竹的房里。
阮修竹砰地关上房门,便回头直瞪著小涵,颤声道:「你……你快说,发生
什……什么事了?」
「说什么?你的、沐雨的、还是两个一起的?」小涵耸肩,一副百般无奈的
模样。
「一个一个来!都说,快说!」阮修竹急道。
「那我先说你的……」小涵在房中踱了一圈,才把这句话说完,而後定足在
阮修竹面前,缓缓说道:「其实说来也是同一件事……」
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吊人胃口?阮修竹怒了,但又不敢於此时得罪小涵 ̄事
情是必定有的,若果小涵不说,等到大祸临头了,那是绝对来不及想出应变的法
子!
可如今小涵又故意兜圈子,不只阮修竹,连蓝沐雨都心急了。
小涵看了二人的表情,摇摇头,终於开口,但仍是说得很缓很缓、一顿一顿
:「咱们那位新任的龙掌门啊 ̄他认定了,是你,阮修竹,把沐雨带出去乱跑,
有违帮规,所以呢 ̄罚你,罚定了。怎么罚,还不晓得。再来,老掌门过世了,
惊动了沐雨的双亲,其实他们二老呢,也正在派中,一来,见不到沐雨的人,吓
著了。这会子,你们既然回来了,那二老是铁了心,要把沐雨带回家……老掌门
临终吩咐,他要水葬,咱们派门口啊,就是昌江,棺椁一丢便了事了,所以龙掌
门啊 ̄大概也已经回来了……你们该要晓得,老掌门呢,是很疼你们的,但是啊
,龙掌门可就……不一定罗……」
小涵足足花了一炷香时间,才把这段话说完,阮修竹不耐烦、又不敢打断她
;蓝沐雨不耐烦,也一样只能静静的听……
说完之後,阮修竹脸色铁青、蓝沐雨脸现为难。
「姐,对不起。」蓝沐雨歉然道。
若不是她坚持偷溜前往山阳,也不致如此。
阮修竹却忽然展颜莞尔一笑,道:「不差,我有办法了!」
阮修竹的鬼点子一向不少。
蓝沐雨依旧十分担忧的望著阮修竹 ̄鬼点子有是有的,但……往往也不见效
啊!只有阮修竹本人对自己的办法有信心而已!
此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跟著是元伯的声音:「阿竹、沐雨!子期要
你们到大厅去。」
小涵耸耸肩,头一个开门,施施然走了出去。
阮修竹、蓝沐雨来到大厅,厅中已有三人:主位上坐著一脸肃穆的新任掌门
龙子期,左边客座上则是一对五十多岁的农村夫妇。
那对夫妇,便是蓝沐雨的父母。
二人进到厅中,便直挺挺的站著。进厅之後,只有掌门看座,才能坐下,一
向是鄱阳剑派的规矩。
蓝母见到女儿,却也丝毫不卖龙子期面子,一迳起身,气呼呼的走到蓝沐雨
面前,伸手便是一个老大耳括子!
蓝沐雨没有闪、不敢闪,左颊登时多了个五爪印。
蓝母打完之後,劈头便骂:「我们家里穷,养不起你,才将你送来这里!你
不学好,居然还跷家?该打!谁教你的!」她一眼瞪向旁边的阮修竹,认定了是
这丫头带坏了自己女儿,不由分说又一掌向阮修竹脸上扫去。
但阮修竹可不是她的女儿,没道理乖乖站著让这老女人打!她身形较高,纤
腰向後一摆,上身微微後仰,蓝母一掌便挥了空。
蓝母怒了,左掌不中,换用右掌!
阮修竹也不客气,见蓝母巴掌又来,伸手一把便抓住了蓝母的手腕。
即使阮修竹并非什么绝顶高手,要制住一个平凡的中年农妇,也不为难。
阮修竹一抓之後,随即放手,同时低声道:「搞清楚,我可不是你的女儿,
你说打就打?」
蓝母一怔,蓝父已急忙赶上前来将妻子制住,也连声道歉、嘘问女儿。
蓝母不肯罢休,一对农夫农妇便在厅中一铗一扭,看得阮修竹也不禁摇头,
蓝沐雨更是极为惭愧,在旁劝架。
这不劝便罢,一劝之下,蓝母更火,竟满厅追著蓝沐雨打了!
跟著,阮修竹看不过去,又在後头追著蓝母。
蓝父站在原地,无可奈何的乾著急。
闹了好一阵子,龙子期终於忍之不住,站起身、假咳两声。
任上掌门之後,龙子期的气势已超越了同侪,这一咳狻有气度,让厅中恢复
了安宁。
「二位来此,并非为了打女儿给我看吧?」龙子期微笑道。
四人皆不作声,龙子期又道:「蓝伯母是执意要带沐雨回家的了;不晓蓝伯
父怎说?」
蓝父思索了一阵後,道:「最近……有点乱,回家住一阵子也好……」
「既是如此……」龙子期转向蓝沐雨道:「你就随令尊令堂回家吧。」
蓝沐雨一怔,随即转视阮修竹。
如果此时她回家了,君弃剑的『登门造访』,她不就遇之不著?
阮修竹忙道:「大师兄!我和沐雨其实是……」
「这没你说话的份!」蓝母随即骂道:「都是你带坏我的女儿!」
阮修竹未及回口,龙子期也道:「阿竹,你其实没有发表意见的资格。二位
请将你们的女儿带走吧。」
蓝母见说,当著众目睽睽之下,拖著蓝沐雨走出了鄱阳剑派大门。蓝父只在
一旁低声说话,想是要蓝母给女儿留点面子。
由此也可见得,昭明一死,鄱阳剑派在当地人心中,其实也更没地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