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弃剑知道诸葛涵不懂,即道:「我已说过,我和二十一水帮联盟早就撕破
脸了,如今你又离开了鄱阳剑派,龙子期还能给我好脸色看么?你在近侧,龙子
期自然不敢要水帮帮众动起干戈,他怕刀枪无眼、误伤了你、同时也怕伤了璧娴
:他们是绝惹不起云梦剑派的!但空手抓人总可以吧?一旦你与璧娴不在这帆船
上,我和怀空就死定了……」
诸葛涵初听似觉有理,一想却又不对,疑道:「你会打不过这些人吗?」
「本来是不会。」君弃剑深叹口气,道:「你们自然是不晓得,修习游梦功
之人,体内气机便彷佛一条河流,循环周身、川流不息。一旦受伤,便像是一块
大石阻隔了河道,全身气脉都会阻塞。若要自己疗伤,就像用水去冲刷石头,虽
有效用,但究竟极耗工夫,若有旁人相助,即有浚流疏通之用,事半功倍!我在
丐帮大会上重伤未愈,一块石头仍挡在那儿,全身气机去哪儿都不顺!现在能发
挥的功力,连原本的五成也不到,怎能敌得过偌多水帮汉子?璧娴连日助我疗伤
,自然十分清楚我的状况。而且她本身也只是精於身法,手底下的斤两不见得如
何高绝,若然动上了手,她最好的办法即是叁十六计、走为上策!她水性极佳,
那些水帮汉子是抓她不着的,但我们怎办?届时,我们便与入网之鱼无异,只能
任人宰割了……」
诸葛涵讶然了 ̄这一解释下来,这乾哥哥适才果然是从鬼门走过了一遭!
怀空也连连点头。他只知情势凶险,却不晓得君弃剑究竟能有多少实力,适
才的无动於衷,倒是有恃无恐的成份大些。
「若要再深一层说……其实这些个水帮都还在观望,因为他们自认是不能与
丐帮、云梦剑派为敌的。是故,适才璧娴的动作至少得要顾虑叁点:第一,不能
让这些水贼认为自己占了上风,所以她一开始就须先抢尽龙子期的风头;第二,
不能让他们恼羞成怒,所以她又处处点到为止,总不挑明了说;第叁,也不能让
他们有考虑的时间,她的行动必须快速、又要谨慎、绝不能出一点差池,否则咱
们便是鱼入网中的局!所以她不等我、也不等你开口说话,第一反应便自己接下
了这场面。换作是你,作得到吗?」
诸葛涵摇头 ̄怎可能!这压力太大了!
怀空暗暗惭愧。
「所以说,我又欠她一次了。不知道这是我欠她的第几条命。」君弃剑苦笑
道。
他欠屈戎玉太多了,便是千言万语也说不清了。
半晌后,诸葛涵道:「哥,其实你也很了不起,如果早让我知道那些家伙便
是鬼差,不躲起来、也要吓出一身冷汗了。你却可以面不改色的站在船首,不露
一点破绽。」略顿了顿,又道:「怀空也就是一样,你们都很了不起!」
「如果连你哥都会怕,那要谁来保你?」怀空笑了笑,道:「至於我,那是
打肿脸充胖子。」
君弃剑不置可否,又向东望。
他开始了解,李泌原来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
李泌说,古来『以先战泯未战』成功、且还得到世人认可的,仅仅张子房而
已。但实际上,是否只有张良作过呢?
非也!华夏历史已有叁千年了,其间奇才岂止张良!诸如第一个反抗世袭制
,认为世袭制将成为乱世之源的伯成子高、欲以礼乐仁义教化天下的孔仲尼、心
存道德无常论的李聃,他们都看出了世道将乱,他们也不断用自己的方法去阻止
即将到来的浩劫,他们都是拥有真知灼见的旷世奇才!
与张良不同的是,他们失败了,因为他们都只靠理想、靠志气在作事,试想
:崇尚速成之效的兵家、法家,又怎听得进他们那长篇大论的道理?人人皆笑其
痴。这些人也斗不过大权在握的兵家、法家,於是伯成子高避世了、孔仲尼周游
列国不得其所、老子亦西入黄沙……
真正会崇仰他们的,倒是一些平民,如冉求、颜渊、庄周等人,岂不都是布
衣?因为,这些布衣真正看出来:他们的学问,是为天下、为老百姓着想。
相反的,张良会利用兵家的办法来对抗兵家,他以兵道败项籍。他知道,高
唱大论没有用,只有先统一之后,再由陆贾、叔孙通等大儒来治世,才是建立一
个太平盛世真正的办法。
张良是有着儒道思想的兵家,伯成子高、孔丘、李聃无法对付兵家、无法对
付豺狼,但张良可以。所以张良成功了。
我还以为……世称李泌修黄老,为何见了面却缄口不言黄老?原来是以此诫
我:当今之世,专事黄老则无所用!张良!唯有张良才是我应该效法的对象!
所以他甚至让看门童子读兵书,本身亦不言黄老,只说张良!
看看那些水帮帮众,他们只相信势力、相信力量,不就如同当初的项籍么?
今次若非身为兵家、有势有能的璧娴出面,而由我向他们唱高调,他们怎可能听
得下去?必然要乱刀将我斩成肉泥!
对於这些只信奉『力量』的人,就该以力服之!这就是李泌给我的建议。
君弃剑开窍了。帆船来到长江北岸,一行四人弃船换马,直向北行。他们打
听到了:朱将取太原路线进京。
朱领着五千步骑,自幽州向长安前进。
一晚,一群军士聚在营火边聊天,一名看来才十来岁、稚气未月兑的小兵学着
大人模样灌了一大口酒,愤然道:「我说……这朱大人是怎回事?幽州离长安足
有二千里,比成都还远得多!听说那剑南的崔旰都已割据自立了,咱朱大人却又
不敢!拖着咱们行军千里,累死了……二十年来,范阳战区的节度使又有哪个进
京过?朝廷能怎样吗?回纥人好几年没打来了,当幽州的兵顶好!便是因此,我
才急急报籍入伍,哪知一入伍便要出幽州!还说要我们参加秋疆秋防,要是吐番
人刚好打来,咱岂不正好客死他乡?」
军中最是生死无常,自然也忌『死』字,尤其『客死他乡』,更是当兵者的
大忌:哪次作战牺牲的士兵不是就地埋了?哪个不是客死他乡?大家都怕客死他
乡,也最怕这档事落到自己头上来,可偏偏今次这朱就是逼着他们去客死他乡!大伙了听了,也都气朱,喝骂声此起彼落,倒没人计较这女圭女圭兵犯忌。
旁儿一名老兵嗤嗤一笑,这笑声不响,但笑得刺耳,大伙儿都停下了话头,
盯着那老兵。
女圭女圭兵开腔道:「洪老哥,你笑啥?」
洪老哥是部队里的老兵,瞧着也有六十多岁,他足以当女圭女圭兵的爷爷了!但
部队里人人都叫他洪老哥,女圭女圭兵自也跟着叫。
「俺笑了?喔,是了,俺佬也走了叁天,看出了些端倪……」洪老哥说,他
缓缓站起身,立时有几名士兵将近营火的位置让了给他。因为洪老哥见事多,总
是有故事好说,出了啥事,分析也准,大伙儿都想听听他的意见。
洪老哥不急不徐的走到营火旁,毫不客气的一坐下了,道:「你们可曾
听过皇甫望的名头?」
「听过!听过!」女圭女圭兵似要表示自己见识不逊旁人,急着答道:「他是北
武林盟主!」
既然连女圭女圭兵都知道,其馀人自然更不用说。甚至他们都晓得,若非有皇甫
望,他们之中许多人早该都死在回纥铁蹄下了。皇甫望还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洪老哥缓缓说道:「这皇甫望,十馀年前以一双肉掌,打得北武林那些强盗
土匪、英雄好汉个个服服贴贴、号听令从,送了他一个『柔风掌』的称号,那是
大伙儿都晓得的;他又曾与徐乞率人夜袭回纥大袭,把药罗葛移地建吓得尿撒裤
底,回纥才会因郭副元帅一席话而急忙退兵,也是众所皆知。否则试试,让你饿
个叁天,把一块肉摆到你面前,有人叫你别吃,你真的就不吃?若要不吃,那除
非是一支老虎在旁边看着!这皇甫望是何许人也?他便是那支守着肉的老虎了!
说他是咱北疆的抗敌先锋,那是名符其实;要说他是俺佬这些小兵的救命恩人,
那更是半点不错!俺从安史乱发至今,二十年了,当过了多少节度使麾下的兵?
俺打下过洛阳、打下过长安,俺打过张用济、打过李光弼、打过郭子仪,也打过
安庆绪、史思明、史朝义,更打过朱希彩、李宝臣!乱军、叛军、朝军,俺都当
过了,换过了多少将领,那更是数不清!这其中,朱可算是俺见过最没种的一
个节度使!想当年朱曾与朱滔、朱希彩一起杀了李怀仙,想推朱希彩当节度使
,想那李怀仙横徵暴敛、拥兵自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杀了他也好!俺原先以
为朱会是个人物,后来才听说,朱只是挂名,朱滔才是真正动手策划的人!
这代表什么?朱是个没作事、又想抢功的人!这不明摆着是个贪生怕死、爱权
求荣的孬种吗?这下可好,他当上卢龙节度使没多久,哈!咱北疆的英雄皇甫望
居然死了!回纥不来打,不来吃大唐这块肉,一大半原因是有老虎在、有皇甫望
守着,非不想来,是不敢来!皇甫望这一死,朱的太平节度使不就没了?不就
要准备打仗了?朱怕了、吓着了,这才藉着朝见之名,急急想躲到长安去!」
大家听了都觉有理,又一个声的骂起朱来。
女圭女圭兵端了碗酒给洪老哥解渴,又问道:「原来朱带着我们,是免得回纥
打来,咱守不住幽州,也死光了,是不是?」
「这话不对!」洪老哥正在喝酒,一听此言,忙将酒碗从嘴边拿开,道:「
俺佬可是他的贴身保镳、是保命的底子!若是他在路上,正好哪个节度使起兵作
乱,他要怎办?若是回纥正好有大军杀了进来,他又怎办?总得有人保护他!所
以说,俺佬是他的箭靶子!是垫背的!不然怎能一路上天天有酒喝、有肉乾吃?
你们可听说过哪支部队行军,一场仗都没打就有这种待遇?无有!一次也没有!
所以这酒、这肉乾,便是朱用来塞俺佬嘴的,免得落人口实!就算路上无事吧
,现在朝廷缺兵,他领着一些兵入京,说要参加秋疆边防,皇帝老子能不喜欢?
一喜欢,朱有什么要求,也全都应了!你们可就瞧着,俺老洪拿俺的一双眼珠
子作担保,若有朝一日,俺佬将回幽州,领军的人绝非朱,他必然是留在长安
供职!若是不准,小女圭女圭,你就给俺作证,挖了俺这一双不识人的昏花老眼!」
女圭女圭兵吓了一跳,忙忙挥手道:「别找我!别找我!」他才入伍不久,且年
纪小,怕血,怎敢去挖人的眼珠子。
旁儿众人见了他这惊慌模样,全都哈哈大笑。洪老哥道:「放心,你只是作
个保人,俺这双眼珠子见人无数,绝不会看走了眼!」
这一晚,这群士兵以朱的坏话、风凉话为下酒菜,喝得尽兴、谈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