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剑录 正文 第八话 南宫府邸 ̄之一

作者 : 諸葛清

扬手、激射!

那中年人将捶打了许久的『钢条』随手抛出,正射向叶敛。叶敛急忙闪身避

开,回头一看,那截钢条竟直接插入地面,深达近尺!

院里三人这才发现,满地钢条,无一不是千锤百链的剑刃、无一不是破金断

石的利器!

中年人瞥了叶敛一眼,站起身,一句话也没话,随手又捡起一条钢条,放进

炉火里烧。

叶敛鼓足勇气,走上几步,拱手一礼,开口道:「前辈……」

「南、东北东、南,出去。」中年人不等叶敛说完话,便说出几个方位,正

眼也不瞧一下,迳盯著炉火里的钢条。

虽然对方明白下了逐客令,叶敛仍不死心,道:「晚辈想请教前辈,绝世奇

人南宫寒,是否居於此处?」

「那老头死了!」中年人不屑地回道,言语中对南宫寒一点敬意也无,很明

显,他绝不会是南宫寒的传人。

「你找那老头作啥!?」中年人忽然又问一句,叶敛原本听得南宫寒已经谢

世,当场怔了,闻得对方又有问话,便答道:「晚辈想找南宫前辈指点,『箫湘

烟雨剑』是如何铸成的。」

箫湘烟雨剑!听了这名头,中年人霍然站起,伸手捩起叶敛的衣襟,将他一

把提到面前,如同抓著一支小鸡般。

距离近了,叶敛切实的发现,这人的小臂,和自己的头一样粗!

论实的,这中年人的动作不是如何快速,但他伸手的时候,比他起身要流畅

俐落太多太多。

「你在哪儿听说这把剑!?」中年人厉声喝问,原本已布满红丝的双眼更加

可怖、整个额头也已青筋爆露。

後头流风、雪都要起步,叶敛忙将右手放到背後轻摇,示意无妨,才回答

道:「晚辈……不是听说……是见过,在……段钰的手上。」由於喉头给衣领

卡著,说话不太顺畅。

「段钰……」听到这名字,中年人似乎神游了,手臂扯著叶敛衣领的力道

,也松了几分。但忽然又扯紧,道:「他对箫湘烟雨剑怎样?」

这一下真的用力过度了,叶敛已给逼得不能呼吸,一下子便涨红了脸,左手

不自禁也反抓著中年人的手臂。中年人发觉自己太过,才将他放下。

叶敛舒了口气,扯扯衣襟,道:「他每天都拭剑,一拭总是个把时辰。他在

拭剑的时候,谁和他说话,他都一概不理。」

中年人听了,静默半晌,又回身坐到剑炉前的凳上。

叶敛看他坐在炉前发呆,稍微压低了声音,将语调放得很松,道:「前辈,

这满地的剑刃,看来均是神兵利器,何故又弃而不用?」

中年人环视身旁的『钢条』,叹了口气,摇头道:「都是废铁,没一根及得

上箫湘烟雨的百分其一。」

叶敛情知此人对箫湘烟雨念念不忘,便又趁机问道:「前辈,箫湘烟雨剑如

此高绝,甚至可以号称『天下第一灵剑』,究竟是如何铸成?」

「殉以灵人,自是灵剑!」中年人答道,对於箫湘烟雨『天下第一灵剑』的

称谓,他的反应即表示出:那是理所当然!

但他的前半句话,不禁是叶敛,後头流风、雪听闻,也不禁怔了。

殉以灵人?

以人殉剑?

中年人见他们已呆立当场,又叹了口气,仰头望天,慨然道:「十三年前,

云南王稀罗△约合六路英雄战于灵山顶上。南宫寒那老头也在受邀之列,但他不

肯出战,只想送剑一柄代表自己。他以言语瞒骗一个灵秀清丽的姑娘,说她已无

亲无故,存在世上再无价值,不如投炉殉剑,以此剑助段钰能在灵山一役战胜

云南王稀罗△……那姑娘天真单纯,便听信了南宫寒的话,将自己的血肉熔於剑

上,便让南宫寒铸出了箫湘烟雨剑……」

流风、雪已听得呆了,叶敛亦是无言。

欲成灵剑,必须牺牲人命?

中年人又回顾著满地钢条,道:「我想靠自己的手,推翻南宫寒的作法,但

截至目前为止,我还是铸不出比箫湘烟雨好的剑。这满地废铁,如果你要,随意

取去,找个铁匠安上剑柄便成了。」

叶敛道:「不……我也不想要。」同时心想道:「这人可以算是剑痴吗?不

,也不算,他只是想胜过南宫寒,想证明不必以人殉剑,同样可以铸出『灵剑』。但剑灵又从何而来?剑乃百兵之君,最重灵性,但是难道不以人殉剑,便不能

造就一把灵剑吗?剑,应该是为了保护某样物事才会存在,而不是为了胜过而胜

过,何故南宫寒这等奇人,竟会为了铸成灵剑,不惜骗人殉剑?这位前辈,又为

何孤执的想胜过南宫寒,便将生命投注在铸剑上?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他们的

见识,想来比我广泛何止千倍,怎反透不过这关?难道是我搞混了?剑本来便是

争胜的器物,不需要为了什么理由而存在?二爹不想再争胜、不想再斗下去,於

是将我取名『弃剑』。但若剑是为了保护而存在,不管想不想再斗,也不该弃它

呀!这么说来,剑真的只是争胜?是这样吗?真的是这样的吗?」

叶敛紧紧按住了左腰间的无鞘剑,开始对自己产生了质疑。

到底是我搞错了,还是这些前辈搞错了?

为何在告别时,君聆诗竟会赠剑予弃剑?

不……不行,不对!我要问剑,我要弄清楚!

剑究竟为何而生?

「晚辈……」

「住!」叶敛才说两个字,中年人便出声打断道:「我不想知道你们的名字

,也不想让你们知道我的名字,不需要自我介绍。」

对方如此说,叶敛只得诺诺连声。

说实的,现在要他自我介绍,当著流风、雪的面,他也不知道该用哪个名

字。

他不想骗眼前这人,却也不能在流风、雪跟前说出自己的身份。

「倭刀……」中年人面朝流风,盯著他腰间的兵器:「你是倭族人?」

流风心头一惊,右手反射性的搭上刀柄,沈声道:「是又怎样?」

「哼……我不会怎样。」中年人不屑地一笑,又坐回剑炉前的小凳,喃喃道

:「死老头……又给你料中了。」

南宫寒又料中了什么?

这句话的音量,只够站得较近的叶敛听到,但他没有多问。

中年人一转头,又注意到他的无鞘剑,淡然一笑,低声道:「我知道你是谁

了……诸葛静和君聆诗还好吗?」

叶敛心头一震 ̄他果然认识乾爹和二爹!同时也细声回道:「诸葛乾爹被仆

固怀恩派人刺杀,已经过世了。至於君二爹,我现下也在找他……」

「唉……天才军师居然死在那等乱臣贼子手下……造化弄人哪!」中年人轻

叹一声,道:「可惜,南宫老头也死了,如果他还在,大概可以知道君聆诗在哪。现在,我也爱莫能助。有机会,再来找我罢,除了这满地的废铁,我这倒也还

有适合你的东西。」说完,他取起铁铗,夹起已烧得通红的钢条,又开始锤打,

对於身旁三人,再也不予理会。

叶敛静静的朝中年人再拱手一礼,回头道:「走吧。」

流风多瞪了那中年人一眼,才调头离开。

显然,对於他点明了自己的身份,实是狻为在意。

武圣殿前,又一次响起那千篇一律、从不间歇的声调。

叮、叮、叮……

顺著中年人所说的方向,向南走去。

终点,是落叶庭。

此处与静竹轩、霁月楼、宴燕居、寒雨楼截然不同,遍地都是褐黄的枯枝落

叶,有种乏人清扫、荒弃许久的感觉。

春风吹起,满地的落叶也拂拂舞动。

在落叶堆之中,雪眼尖,忽然发现了一块磨刀石。

她走向磨刀石,拨开覆盖的落叶,发现那块磨刀石已被劈成两半。

流风也凑上前去,看了磨刀石的断裂处,不禁哑然。

断得漂亮、断得整齐、断得一丝不苟、也断得不可思议!

两人分别拿起一块,见到地面,连一点点的刀痕也没留下。

这是怎样的落刀法?

流风细细的观察著磨刀石的断裂处,许久後才道:「切得这么好……难道是

……长曾弥虎彻?」

「嗯,我也觉得是。」雪将磨刀石放回地上,道:「看来,那个已死的南

宫寒,便是师父的仇人。」

流风道:「那么,虎彻刀一定还在这里!」说完,回头便朝北走,势欲再回

武圣殿。

流风说走就走,一路狂奔,雪在後头连声叫唤,也是当没听见。

听著他们对话,叶敛想起件事。

他小时候看过一把和流风佩刀一样的兵刃,在段钰身上。段钰带著它前

往灵山赴战。後来,就没再看过那把刀了。

如果那把刀就是他们所说的『长曾弥虎彻』,那么,应该已不在南宫府了。

只是,叶敛当然不会说出来。

他只想到,长曾弥虎彻能将磨刀石一刀而断,断得如此乾净;箫湘烟雨剑又

是自南宫府邸而出……这南宫府邸中,还有多少神兵利器?

叶敛跟著回到武圣殿,他只是想用自己的双眼,好好去看一下罢了。

叮、叮……

在铁锤落下声中,流风直冲向武圣殿,伸手推门。

可武圣殿的大门却纹风不动!

「巴嘎!」流风回头,猛见一物在眼前直落下来,在他足旁寸许插入地面!

是烧得通红的钢条!眼前的中年人已停止了锤打,左手的大铗正缓缓放下。

「干什么?」中年人坐在凳上,盯著流风、冷冷问道。

流风喝道:「长曾弥虎彻呢?交出来!」

「不在这里了。出去吧。」中年人又夹起另一条钢条,继续锤打。

雪这时也赶到了,听了他们的对话,便道:「先生,长曾弥虎彻原是我师

门传物,三十年前遗落到了中原。家师有令,务要找到虎彻刀。如果先生有长曾

弥虎彻的下落,能否告知?」

中年人问道:「我认识你们师父?」

「这……家师不曾来过中原。」雪答道。

中年人道:「那就是不认识了。你们师父认识我?」

「只怕……也是不识。」雪再答。

中年人道:「那就好了。他不识我、我不识他,为什么我要相信长曾弥虎彻

是你们的?我不知道它的下落,知道也不会说;它也不在这儿,在也不会给。要

么,就叫你们师父自己来中原查罢。」他说完,『叮』的一响,又开始落锤。

雪还作不了声,流风性急,几个大步踏到剑炉旁,离中年人约莫八尺远近

,手已放到刀柄上了。

中年人仍自锤打钢条,眼角也瞥见了流风的动作,暗忖道:「一刀一卒。」

流风出刀、落下,势是快、度是准,这一拔刀,在刚刚赶到的叶敛眼中,俨

然有大家风范!

那中年人只是漫不在乎的轻举左手,锵啷一响,竟轻而易举的以铗中的钢条

,将流风的刀刃隔在自己顶上数寸处。

流风落刀不可谓不狠,相对来看,中年人却似乎毫未使力!

流风回刀,再横劈!

中年人移动大铗,又一次使刀刃只能砍中钢条!

若以常理来看,在大铗上再怎么出力,夹著一根钢条去挡对方使劲砍落的一

刀,无论如何会使得钢条的角度被砍斜一点,但在中年人手中的大铗与钢条,硬

生生接了两刀,却无丝毫滑动的迹象!

长年来无日无夜挥锤铸剑练出的臂力、握力,已经超出常理了!

流风毫不气馁,挥刀猛攻。

中年人只是轻描淡写的移动大铗,便将流风的攻势完全挡下。

而且,他还是坐在凳上,毫无移动!

这中年人於十三年前入南宫府後,便只致力於铸剑,并未再修习什么武术;

十三年前入府之时,他的武艺也未必胜过如今的流风。

武圣殿,是当年南宫寒收藏武器的地方。殿中有一隔室,则有数之不尽的武

学宝典。

甚至,连当时最神秘的云梦剑派的三大绝学:归云晓梦剑法、凌云步、游梦

功的修习方法,也有书册记载。

这中年人并不好斗,他没有在那隔室中学得什么惊天动地的武艺。但凭他只

能称作中上的资质,就算只是无巧不巧碰巧见到哪一本里的几招,见得多了、看

得多了,不知不觉也学了一点。

即使他的十分心力中,有九分放在铸剑,唯一分无意中学了些杂皮武术,却

也够他今日能将流风戏若稚儿!

「斜刀触、齐落踵、回峰势、划中宫!」雪忽然喝道。

即使她不赞成流风的行动,但既然已经作了,就要打赢!

雪如果直接出手,只怕最多等於两个流风的程度;两个流风,还是动不了

这中年人。

但以她绝强的眼力出声提示,那是比直接出手能给予流风更多的帮助!

一刀落下,中年人再次夹钢隔之,却隔了个空!

虚招!

这一刀势转极快,还没与钢条有所接触,便下落直砍向中年人的小腿。

中年人反应也不差,见流风刀势向下,也将大铗下落。

但又是虚招!流风硬生生止下这一刀,反手上扬,转眼间刀锋已逼到中年人

鼻梁前了!

中年人冷哼一声,站起身使得流风要攻击的位置上升,必须多花『一点点』

时间进行进攻,大铗跟著提起,同时松手使钢条落地,旋即又使力一夹,却已後

发先至,夹住了流风的刀尖!

那『一点点』时间,便已是他的大铗能追上流风刀刃的关键。

他这一夹是何等力道,流风即使想再变招,却是连刀也抽不出来。

叶敛在旁看流风拔刀拔到脸红气粗,那中年人却是一动不动,心里不禁暗赞

:「厉害!他只是用了力气,还没使上什么技巧,便能将神宫寺、堀二人的合攻

化消去,实在是厉害!那南宫寒却又到达什么境界了?若然南宫寒在世,只怕他

才是天下第一人!看来道上传言,南宫寒是唯一有可能一对一与南诏王稀罗△交

手的人,实是不虚!」

中年人看流风使劲了吃女乃的力气抽刀,而不肯空手再攻,心里也暗道:「兵

刃不过是种工具,为什么就这么不肯放弃?没有兵刃,便什么都不能作了吗?」

他深深一叹,也放开了左手。

这一放,流风要抵抗的力气顿消,一股後势直接返回到自己身上,一连踉跄

後退了十馀步,脚跟踢中了武圣殿的梯级,一跌坐在地上。

但流风还不放弃,持刀起身後,又向中年人冲去!

「……你就真的想客死异乡吗!」中年人见流风如此不知好歹,怒气陡生,

向左一侧,轻易避过流风的直刺,右手铁锤毫不留情的敲向流风的印堂!

这一锤下去,必是头骨尽碎,回天乏术!

「啊呀!」雪真的吓著了,她真的没有料到流风怎会如此激动。

倭族的比武,一向点到为止,由礼而始、由礼而终,流风在国内固是一把好

手,但人上有人,即使被打败,也会乖乖认输,怎知今次却似不死不休?

中年人一落锤,雪只怕得抬尸回国!

听到雪的惊叫,中年人心头一动,右手姆指略略放松,使得铁锤後仰,竟

没敲在流风的额上。

但拳头又很快握紧铁锤,回势、上击!

一拳直打在流风的下巴上。

这一拳竟将流风打得整个人飞起丈许、整个人也後飞,背门重重撞在武圣殿

的大门上。

雪知道对方即使锤下去,也只是杀了一个外族,对这中年人而言根本微不

足道,今番实是手下留情。虽然中年人没见到,仍向他深深一礼,才急忙去看视

流风。

叶敛则是连连摇头,一叹。

不要说南宫寒了,只消是屈兵专、景兵庆、甚或是元仁右有胜过这中年人的

实力……

想让他们信服、进而统一南武林盟,那是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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