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当天黄昏……
随著日头渐落,灵州城内的火光也愈来愈城。待到圆月东升,城内四处仍如
白昼一般。
此非失火,乃是家家户户举灯过节。
城东一角,密密麻麻的挤了八千人。
这八千人,自然便是北武林九派一十九帮的人马,也是君弃剑首战仅有的人
力。
从黄昏,等到日落,君弃剑与皇甫望、徐乞一同坐在登城石级上。
坐,就只是坐,什么都没有作、也什么都没有说。
下面一众人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吱吱喳喳、议论纷纷。
坐了两个时辰了!徐乞也按捺不住性子,低声向君弃剑道:「你还在等什么?敌军共有三万骑兵,顶多再两个时辰就会杀到灵州城下了!」
「等?」君弃剑却只是一笑,道:「我没有在等什么啊。」
这句话,连皇甫望也作声不得、徐乞更是给唬呆了。
这小子自从要求路嗣恭大开四门後,便无其它指令。难道只是开门,吐番兵
便会给吓跑?
「不过也差不多了……」君弃剑拍拍衣袖,站起身,道:「徐叔叔,你带著
所有丐帮弟子,伏在南门边,待吐番兵到,突出杀他个措手不及。」接著转向皇
甫望道:「皇甫伯伯,你领著其馀六千人,到城西二十里处候著,只管与敌军交
锋便是。」
言至此,却见皇甫望与徐乞仍然望著自己,便道:「怎了?」
「再来呢?」徐乞问道。
「再来?无有再来!」君弃剑道。
此言一出,徐乞与皇甫望愕然对望。
以身负武艺的九派一十八帮精英六千人,欲敌三万吐番骑兵,还算勉强应付
得来,那是无虑。但……
正面交锋?这未免也太……
「对了,敌军远来,切勿待其列好阵势,需一鼓作气!」君弃剑提醒道。
这句话有说等於没说!但皇甫望与徐乞不习战阵,一时也提不出更好的意见。两人对望一眼,各自领著人,走了。
八千人尽皆散去以後,君弃剑耸耸肩,走下石梯。
还是留下了几个人,即是魏灵、石绯、王道、寒星、北川球、瑞思、宇文离
、白重。
自然,还有药师小狼。
君弃剑走近他们,道:「东西准备好了吗?」
闻言,王道即拿起了身旁的大布袋,倒了许多东西出来。
「动手吧。」君弃剑笑道。
「耶 ̄烤肉罗!」寒星欣喜的叫著,同时也动手与王道一起叠著石砖。
同时,魏灵拿出纸袋包好的新鲜肉、石绯取出了一袋木炭、北川球则准备
了碗碟箸匙、药师小狼从颈间鹿皮包中叼出火种。
五人七手八脚,准备妥当以後,便开始烤肉。
瑞思、白重、宇文离三人在旁看了,也不禁一愣。
瑞思走上几步,道:「你没其它战术?就这样打?」
「有啊。」君弃剑接过魏灵递来的熟肉片,转放到寒星的碟里,道:「先吃
嘛!吃饱了好办事。」
闻言,显然是君弃剑还有後著了。瑞思又问道:「你要作什么,不能先说吗?这样一头雾水的打仗,会让人很没有信心。」
「根据……徐叔叔……所说……」君弃剑咽下了口中的肉片,道:「摧沙堡
有十万军力驻守。但是只派三万前来,你不觉得不太对劲?」
瑞思颔首。根据地是极为重要的,那是不差。但大军远征,留守一半兵力已
是极多,留守七成,便嫌浪费人力了。
一念及此,瑞思道:「你是说,吐番方面还会续派兵马?」
君弃剑道:「估计还会再来二至三万的骑兵……而且已经出发了。保守一点
,假设对方有六万骑兵好了,那便不是八千武夫就能够挡下的。人数差太多了,
一片黄土之上,没有地形地利可以利用,这一仗原就打不得!」
「你是说,此战必败?」宇文离跟上前来问道。
王道则在旁招呼道:「不会必败的!来啦!」说著,也拿了一碟肉塞到宇文
离手里。
宇文离接过,却不动箸。如果必败,逃命犹自不及,哪还有心情吃肉?
「据城而守,可以一当十。」君弃剑说道:「如果只来三万兵马,以这灵州
城内驻守的兵力而言,还是挡得下来。即使是六万,加上八千草莽,勉强也行。
但两军交战,最重士气。六万齐来,军士心中有了准备,便会殊死抵抗;若是先
来三万、再来三万……孙子兵法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那就真的挡不下来了!」瑞思接腔道。
「所以我很笃定,丐帮所探到、徐叔叔所说的三万,只是先行探路;另外後
发者,若非随後接应,则会取最短距离直抵灵州城下。如此一来,他们便会到南
门!」君弃剑极为果断的说道。
吐番军此番大出,势必是要复仇无疑。在摧沙堡集结的十万大军,也的确如
同所料,是足以胜过段钰实力的强大军力。
如此说来,吐番军似乎应该也要『一鼓作气』?但每次一看到石绯,君弃剑
便想到能诵『孙子』的马重英……
吐番无能人乎?绝对不是!他们素以速度快、破坏力强的骑兵为主力,固然
是唐兵难以抵抗的原因之一,但若将领无能,也绝不会对唐造成偌大威胁!
是故,即使几乎可以笃定带兵者绝非马重英,君弃剑还是作出了最基础的判
断:敌军将会分二部进发!
这个判断是臆测、没有实质根据的,但君弃剑很肯定,这也是一个能否让八
千不习战事的草莽英雄挡下吐番大军的关键!
如果判断错误,并无後发兵源,则顶多君弃剑名声下降,各路草莽拚尽全力
,仍是可以击退敌军;但若真有後发兵马,而没有留下二千丐帮弟子守城,却绝
对会成为一败涂地的关键!
这个赌,君弃剑自然是必须要去下注。
「所以你才让徐乞领著二千丐帮弟子伏在南门……」白重也近前,同时接
过了王道再递来的一碟肉。
君弃剑一笑,道:「敌人数量远远胜於我方,只要我方士气一堕,那就必败
无疑。敌欲堕我之气,我则杀敌个措手不及!」说完,他站起身,朝石绯道:「
你就好好照顾寒星。」
寒星一听,脸色便即垮了,同时叫道:「为什么要照顾我!我也要去!」
君弃剑拍拍寒星的头,道:「如果是玩,就一定带你去。」
同时,石绯的表情却是感激。
自从听说吐番将会进军、徐乞又要君弃剑定策抵挡以来,石绯便一直郁郁寡
欢,君弃剑自然看在眼里。他很清楚,石绯身为吐番人,又是自己的朋友,不管
帮哪一边都说不过去。要他留著暂代照顾寒星,便是最好的办法。
「走吧。」君弃剑说完,便走出南门。
魏灵、王道、北川球、瑞思、宇文离、白重等六人纷纷跟上。
南门外有五匹马,和一辆双马车。
君弃剑指著马车,道:「王道,你和北川驾车带路。切记避开直行路线。」
王道应了,便与北川球双双跳上马车驭座。其馀五人则纷纷上马。
取道,向南。
这是釜底抽薪之计……
直击摧沙堡!
铁蹄。
三万吐番骑兵夤夜进发,激起的黄土烟尘几乎蔽了中秋的满月。
远远望去,直是黄云一片!
皇甫望喝止人马,让大夥儿自行决定用不用马。
他身後的六千人,多是武林好手,同时也不习战阵。御术自是会的,但若说
要动手杀人,在地上仍是比在马上自在的多。
於是,六千人中有近五千人皆下了马。
准备妥当,敌军也近了……
距离已经近到可以让两方都清楚瞧见对方的面貌,但吐番军殊无停军之意!
他们也早就料到,会有敌人拦路!但吐番将领很快便判断出对方人数不众,
早已下令:行军不停!分作左右两队,围击!
眼见吐番骑兵已近,皇甫望站在人群前头,掣起长剑、摆开架势……
但敌军才到眼前数丈,竟尔半左半右,分了开去!皇甫望见状一惊,还未及
发话,却见四名骑兵奔至面前!
四杆长枪一齐刺来,皇甫望却只将长剑在胸前一绕!
话说昔日天下公认的五大剑学,分别是号称武学正宗的林家堡之林家剑法、
以兵势奇正为根抵的云梦剑派之归云晓梦剑法、举世公认勇冠天下的赵家之镇锦
屏、素称最为诡谲难测的蜀山仙剑派之太清剑法、以及随修习者心性而招同蕴异
的木色流之木风剑法。
木色流为木色翁所创,收有五徒,均以『木』、『色』为名,以长至幼依序
为黄杉、青松、红桧、白柏、黑桐。
黄杉性情清淡恬和,其武学则以柔功为主,极重养气,对敌也从不以硬搏硬
,拆招卸力,是其所长。
青松性情自然潇洒,其武学则以身法为主,极重轻功,对敌总是一触即分,
形态优雅,即使死战,亦如起舞。
红桧性情要强好胜,其武学则以爆发为主,极重守势,向来不在意将优势交
予敌人,但若敌人著力抢攻之下,一露破绽,往往回击一招便可取胜。
白柏性情桀骜不驯,其武学则以异路为主,一样的招式,他偏要以不同的角
度出手,即使是同门的师兄弟与他切磋,也常被逼得手忙脚乱。
黑桐性情刚正不阿,其武学则以硬功为主,从来皆以直来直往,不喜花巧。
甚至他也能使锦官绝剑『镇锦屏』!
当今世上的木色流传人,众所周知者,除此五人之外,尚有皇甫望、徐乞。
皇甫望师事黄杉、徐乞则为黑桐徒弟。
皇甫望这胸前绕剑,动作是极为简单,形如挽一剑花,但阴劲又随势而发,
剑身并未与四杆长枪任何一杆相碰,待得皇甫望收招退了两步,只见四杆长枪已
然绞在一块!
四名吐番骑兵各自抽枪,却抽之不动!但马匹仍然前行,并未止住,一转眼
,四名骑兵皆跌落地上!
皇甫望又迎上原先退後的两步,左二掌、右二剑……
他内功卓绝,以气灌剑,重甲不能折其锋;其气灌掌,铠装不能阻其劲!
只见受剑骑兵心窝一洞、受掌骑兵七孔流血,只是简单的动作,却极快速的
结果了四名吐番骑兵。
皇甫望再回头一望,只见二万九千九百九十六名吐番骑兵,已成个大圈,围
住了己方六千人!
但是……
「孙子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吐番兵力约是我方五倍,未
足可围而围……」一人走近皇甫望,说道。
他是泾州胜景派的创派掌门人庄景胜,同时也是北武林抵挡吐番兵的前线英
杰,狻晓兵法。
皇甫望微微点头,同时一凝气,朗声叫道:「全部弟兄向东猛攻!打开缺口!」
他身负五十馀载内功造诣,这一嚷,几是千里传音,六千武林人士、甚至吐
番骑兵也无一不闻!
吐番军方面自有反应,全军合围!
於是,杀声震天,大战尹始!
话说『孙子兵法』乃兵家圣典,古今中外知兵用兵者无有不阅,吐番将领怎
能不晓『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的道理?
他敢下令围击,乃因手边三万只是先驱,後发还有三万!
能统领数万大军,自非庸者,在明月照耀之下,吐番将领一眼便已看出对方
人数多少,而己方先驱後发各是三万,不正是『十则围之』的数字?
同时,段钰在冈底斯山狱所施展的身手,也的确令吐番举国震惊,直至闻
段钰之名,小儿不啼的程度。
但吐番的民族性是极为刚硬的,虽忌惮段钰的实力,也要复仇。
这六万骑兵,便是最精锐的部队。甚至,他们的训练过程中,即是以段钰
为假想敌!
是故,庄景胜与皇甫望实乃小觑了对手,此战苦矣。
但话说回头……这也让君弃剑料个正著了!
便在皇甫望所率六千众与吐番前部接触开战的同时,灵州城内……
留守的二千丐帮弟子,心情是极为不安的。
徐乞独个儿坐在城墙外头,直盯著西南方。城里,许多人围在黄楼身旁细声
交谈著。
君弃剑的态度令一众丐帮弟子心里极为疑虑,但徐乞明摆著完全信任他,众
乞丐便只好找长老黄楼抱怨。
黄楼其实本来也狻犹疑,再听了许多弟兄抱怨之後,忍之不住,挥挥手驱散
了众人,一迳行至徐乞身旁。
见黄楼走近,脸上又狻有豫色,徐乞即问道:「大伙儿捺不下性子吗?」
黄楼略一迟疑後,道:「帮主,我想起一事……十四年前,君聆诗仅领三千
五百军士,便打下了有二万馀兵驻守的永安。这是他最负盛名的一战。」
徐乞道:「没错,所以世人称他为『天赋异才』,认为他的军事才干与诸葛
静不相上下。」
「但是!」黄楼又道:「那一战,若帮主没有领众袭击守门军士、打开城门
,君聆诗仍可取胜吗?」
徐乞闻言一愕,双眼则直瞪著黄楼。
这意思非常明白,黄楼认为若无徐乞带人协助,仅凭君聆诗本身的能力,其
实是打不下永安的。
徐乞自然明白,事实也的确如此。
但黄楼此时提出此事,不仅是对君聆诗的军事才干提出质疑、同时也是对君
弃剑不甚信任!
这时,又一人走近,道:「禀帮主:虽然我在君山一时认可了君弃剑所提的
基本战略,但此时看来,他似乎过於托大了。」
此人,自是在君山曾当面对君弃剑提出辩难的许繁。
徐乞无言以对,其实他本身也觉得狻为不安。
仅只分兵二处,便能挡下吐番大军吗?
三人相对,沈默、尴尬。
不久,晨星自西南方纵骑奔来,直赶到徐乞身边才跳下马,急道:「皇甫盟
主领著六千英雄,与三万吐番骑兵打得正烈!吐番骑兵已成包围网,将咱们的人
团团围住了!」
听了这话,黄楼与徐乞都十分惊讶。
回头一望,城民都在过中秋,难得一年多未遭吐番侵扰,景象是安和的。
同时,也代表他们绝无御敌准备!甚至,路嗣恭似乎也不信吐番会临时进犯
,虽然依言大开四门,却并未加强城池防御工事。
许繁一咬牙,向黄楼道:「黄长老,既然帮主执意要信任君弃剑,不如你领
著弟兄们前去协同皇甫盟主吧!」
这句话声量不小,刹时已有不少丐帮弟子迎上前来,表示愿上前线。
黄楼为难了,望向徐乞。
徐乞握紧了拳头,一声不吭。
毕竟自己心里也不甚笃定,其实也是想上前线的!但他心里总是留存著对君
聆诗的万般信赖,这股信赖感也延伸到了君弃剑身上……
给他机会吧!真正以寡敌众、欲求胜利,都是要用奇兵的!
但是他又未曾发布完整军令,而只分兵二处!这又何故?
君弃剑!你在作些什么呀!
此时,许繁见徐乞、黄楼皆不作表态,便回身向城内叫道:「众弟兄愿上前
线者,马上出发吧!」言毕,城中二千乞儿竟有半数喝应,拥著黄楼向外奔去。
徐乞看著众弟兄远去,忽然想起:诸葛静用兵,自己一向只是完成调配後,
便坐在城楼上观战、等候战报,而敌人却也都会极为合作的落入彀中……
我一直只想到君聆诗,忘了君弃剑可能会师法诸葛静啊!
「晨星!」徐乞急急叫道:「快去找君弃剑!」
晨星一怔,徐乞又道:「他应该在城里,快找!」
晨星忙忙去了。过了两刻钟,晨星回返,身旁并无君弃剑,只有二人一狼。
徐乞见状一呆,望向晨星,晨星摇头,意指:君弃剑不在城里。
徐乞转向寒星道:「你师父上哪去了?」
「溜了!」寒星满脸不悦,哼声回道。
因为这次君弃剑没有带她同行,她自然不悦。
「溜了?」徐乞又是一怔 ̄不会吧?
石绯生在将门,知道这种无心之言会对整体士气造成极大打击,绝不可儿戏
,忙道:「他们七人五骑,出城去了。」
出城?徐乞眉头不禁一蹙。
但这表情只是一瞬,下一刻他便想起:君弃剑极为爱护寒星,绝不可能弃她
不顾。这次出城未带寒星同去,则必然是执行危险度甚高的工作。
虽未晓他要作何事,至少可以肯定,不会是『溜了』。
难道君弃剑找到了牵一发可动全身的关键点?
一念及此,徐乞放心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