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了『劲御仙气』修练法的传授与解说之後,君聆诗与徐乞连袂出房。
两人在晨府中散步,走了好一阵子,才在前院的凉亭中伫足坐下。
一个月来,君聆诗忙於与南武林各帮各派的代表会面、同时得指导君弃剑学
习『诗仙剑诀』、自己也要养伤,倒没什么时间与徐乞私下谈话。
坐下之後,徐乞没浪费时间,先问道:「你是用什么方法教育他的?」
君聆诗一贯的微笑,道:「其实……我什么都没有教。」
徐乞略作思索後,又问:「你知道你们分开之後,他作了什么事吗?」
「知道。」君聆诗颔首,道:「首先,他为了筹盘缠,接下了捉拿锦官四贼
『没钱就扁』的任务,结果反与那四人成了朋友;後来到了灵州,正巧遇到吐番
发兵来攻,他以你与皇甫前辈派出的三千英雄为後盾,不动刀兵便劝退了五千吐
番骑兵;接下来,你要他打响自己的名声,要造成在南武林能与云梦剑派一争轩
轾的局势,他却孤身潜投云梦剑派,并且在稍後开启了『江南大会』的起因;你
又为了让他的声势一举上涨,决意於灵州再战吐番,他用八千草莽挡下了六万吐
番大军,且与几位同伴夜袭摧沙堡,迫使吐番不得不退军……」
徐乞边听边点头 ̄君聆诗虽然教天下人寻之不著,但很明显的,对於君弃剑
的行动,他却十分清楚,说得一点无误。由此可见,他的确一直关注著君弃剑的
所作所为。
待君聆诗说完以後,徐乞即微笑道:「不管要他作什么,他都能达成比预期
还好的效果。依我的看法……诸葛季云亦不过如此。」
季云,是诸葛静的字。
天纵英才的天才军师。
徐乞如此说法,是盛赞君聆诗教育成功,将君弃剑教得如此出色。但君聆诗
却连连摇头。
徐乞见状,疑道:「怎么?你不同意?」
「是不同意。」君聆诗道:「没人比我更清楚那孩子有几斤几两……我只觉
得他在逞强。」说完,竟微微皱眉。
君聆诗此时的一言一行,莫不具有巨大的影响力,徐乞见状,也觉心惊。
即使对方是自己相交了二十馀年的老朋友,但有时徐乞会觉得,彼此之间其
实很陌生。
此时,徐乞心念一动,月兑口说道:「你现在的模样,好像稀罗△!」
才刚说完,徐乞自觉失言,随即住口。稀罗△是他们此生所遇过最可怕、最
强大的对手,将君聆诗比作稀罗△,似乎太牵强了一点。
但仔细一想,在作为敌人的同时,稀罗△同时也是君聆诗毕生追求的目标。
此时的君聆诗,一言可以震动南武林,比之当初稀罗△『弹指笑灭天下雄』的气
慨,在徐乞来看已相去不远。
一念及此,徐乞的表情又变得理所当然了。
「你觉得这次『江南大会』的胜负会如何?」徐乞扯开话题,再问。
君聆诗的判断力与决断力是无庸置疑的,在君聆诗面前,徐乞一向担任发问
的一方。
这问题,艰难了。
世人皆知,三大赌坊所开出的赌盘,无疑便代表了各方胜出的可能性,原本
君弃剑以一赔二的赔率稳坐榜首、云梦剑派则以一赔三紧追其後、接下来唐门、
青城、蒲台皆是一赔五、鄱阳剑派为一赔六,其馀各帮皆是一赔十至二十不等。
但在『君弃剑将故意败北』的风声传出後,即使经由君聆诗出面解释,让前
来问罪的各帮代表散去了,终也将赌盘起了一番变动。
首先,虽然君弃剑挂名作赔,但各方皆相信君聆诗有可能与会,故『一赔二
』这个赔率,其实也有一部份是押在行踪不定的君聆诗身上。但如今君聆诗四肢
肌腱被断,已不可能参赛,『君弃剑』所属赌盘的赔率便下降了。
同时,屈兵专放出风声,云梦剑派不与会,这也是极大的变数。
很多人都知道,这次大会最主要的目的,便是打击声势如日中天的云梦剑派
,但若云梦剑派真不与会,这个目的便落空了。但至少还能挑出除云梦剑派之外
前景最好的组织,故大会还是会如期举行,这是不需怀疑的。
赔率最佳的两方人马皆有状况,也使得此次天下关注的大赌盘产生了许多的
不安定因素。
「会有异军突起吧。」君聆诗思索许久後,心头一闪,说道。
徐乞闻言,眉头一皱,道:「哪方的人马?」
君聆诗摇头了。他也不知道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只晓得……在自己模不清底细的地方,还有需要注意的势力存在。
这势力在哪里呢?君聆诗想不起来,他忘了。
徐乞惊愕了。
难道,会有连号称『天下最大情报网』的丐帮、以及『天赋异才』君聆诗都
无法探知、预料的敌人在吗?
天底下最可怕的、人心最惧的,其实是『无知』。
有人会怕黑,其实怕的并不是『黑暗』本身,而是怕『黑暗』中潜藏著什么
未知的东西。
有人会怕陌生人,其实怕的也不是陌生人本身,而是怕陌生人有什么不可预
期的危险性。
徐乞自然不可能害怕有敌人,他的确忌惮云梦剑派,但那不是怕。
害怕与忌惮,差距是很大的。
现在,对於君聆诗所说的『异军』,徐乞真正感到无知、感到害怕了。
襄州『转运客栈』。
王道、石绯、君弃剑、北川球围桌而坐。他们是来吃午餐的。
君聆诗要养伤,吃补一点,那是应该的;但这四个人均四肢完好、身体健全
,要他们去吃魏灵亲作、吃完保证鼻血横流的『大补全餐』,他们是避之唯恐不
及了。
王道与小二、掌柜早已厮混熟透了,进到客栈後,根本不必开口,小二见了
是王道,马上领著一行四人进到二楼内厢。
「敛,你练得怎样了?」正进食间,石绯咽下食物,问道。
徐乞只教他和王道、北川球拚死的练基本功,虽然一开始是满心不愿,但在
徐乞亲身示范後,他终於了解『基本功』的功用在哪,练起来也自动许多。
既然自己与王道、北川球都已确认没有练习上的问题,那么,相对而论,修
习『天才武艺』 ̄『诗仙剑诀』的君弃剑,其进境如何,反而值得担心了。
君弃剑摇摇头,道:「我不练剑了。」
此言方毕,王道开始猛烈咳嗽、石绯愕然不已、北川球也将细眼般的双眼瞪
得老大。
「你……放弃了?」石绯呆然再问。
「是啊。」君弃剑斟了杯善酿送进嘴里,动作很自然,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
事。
王道咳完了,急急叫道:「你放弃江南大会了?」
君弃剑一笑,道:「没有啊。」
懵了。
王道望向石绯、石绯望向北川球、北川球又看著王道。
而後,三人一同转移视线,又回到君弃剑身上。
不练诗仙剑诀、又说不放弃江南大会?这是什么道理?
君弃剑没帮他们解惑,对於在白鹿山上君聆诗所说的话,虽然只是作梦,但
君弃剑信之不移。
「真正料敌机先、防患於未然者,是不会被记得的!如郭子丁之属,不过亡
羊补牢辈!」
既然不会被记得,那么,说它作啥?
君弃剑一念及此,又是一笑,对於面前三人的惊愕视若无睹,迳自进食。
想到白鹿山,君弃剑斟了杯酒,却未即饮,只是脸色渐渐沈了。
山阳竹林……
「慕容谷种,是个怎样的人?」君弃剑沈声问道。
石绯怔了,王道则反问:「慕容谷种是谁?」北川球也敲打著脑袋,很明显
的,他一样不晓得慕容谷种何许人也。
石绯呆了半晌,才讷讷说道:「就是……你们到摧沙堡时,领军进抵灵州城
下的将领……是他杀了……」
「寒星?」王道皱眉道。
石绯点头,点得很沈重。
那已是三个多月前的事了,其时,君弃剑一回灵州城,见了寒星的尸体便呆
了,呆得像个木人,石绯在旁确实说过慕容谷种的名字,但以君弃剑当时的形态
而言,石绯著实不认为君弃剑听进去了。
而此时,君弃剑忽然提起了!他听到了,只是没作反应;他晓得了,只是忘
了要有反应!
三个月来一字不提,不代表放下了、不代表不在乎!王道、石绯、北川球、
魏灵都曾经以为君弃剑不挂意了!原来不是!原来君弃剑是一个记仇记很深的人!深到让人毫不知觉!
他从来也未曾忘记,是慕容谷种杀了寒星!
「慕容谷种是个怎样的人?」君弃剑又问了一次。
石绯一怔,回道:「在吐番,他的枪术仅次於我父与尚摩赞,号称第三高手。但其实只是继承了他父亲的爵位,我觉得他没什么了不起的。」
「子承父荫、纨子弟是吗……」君弃剑冷然道。
石绯连连点头道:「没错!汉人是这样说他的。」
「你要去找他报仇?」王道皱著眉,反问道。
「我是很想。」君弃剑冷冷一笑,又摇头,道:「可惜,不是现在。」
王道忽然变脸了,不悦道:「当初我说要入川去找青城、唐门,你说我是自
寻死路……慕容谷种再怎样也是吐番大将,领著几千几万的兵马,你要报仇就说
得这么自在?你难道就不是寻死了?」
「唐门毒功,独步江湖;青城剑术,宗出锦官……」君弃剑也正色回道:「
面对使毒好手、剑术高人,你能说自己赚几分胜算?但吐番军马……究竟只是军
马,没什么威胁性。而且,我说过了,并没有直接证据指出……青城与唐门真的
与崔旰勾结,不是吗?」
崔旰,即是剑南节度使,锦官城在他的辖下。梅仁原是他下令杀的、钱莹也
是他逼死的。
王道无言了。但石绯听到君弃剑将吐番的军力如此小觑,直觉反应便想回口
,可再仔细一想,六万吐番大军都让他以区区的八千人战到非退不可,以战略眼
光来看,慕容谷种在君弃剑而言,的确不过一匹夫罢了。
但君弃剑其实是想著 ̄若能习成『劲御仙气』,以控天地万物之气以为己用
,百万军中取人首级,也不过弹指之事!
就在气氛掉的时候,房门忽然被打开了。
这是密房,不该有人闯入,若是要闯,小二该拦下来的!
但进来的人却正是小二,他慌慌说道:「有人要找你们!」
见那情态,便是遇鬼也不过如此!
「魏灵抓人来了?」四人心中同时想到。
有时,王道和石绯会不自觉的将魏灵当作母夜叉了。
还没来得及问是谁找上门来,小二忽然往後飞!
这里是二楼!小二直接被抛下楼去,一阵桌垮碟砸之声,砰砰乓乓地乱响。
门口站著一人,一个很中庸的人。
看上去约莫二十岁出头的年纪、虽然清秀,但让第一眼几乎难辨-雄的古怪
样貌、一袭袖口、裤口皆仅止於手肘、膝盖的黑色短衣、长度只到肩膀的半长不
短披发……
四人尽皆怔了 ̄此人看来极有特色,很好形容,但真要从他身上找出什么特
徵,一时却又说不上来!
总之,极其古怪!
独有那一双眼睛,黑眼珠极黑、黑得射目、黑到透光、似乎不见底的黑!
君弃剑心中念头转得极快,不自觉的便想到以『精光内敛』来形容这对特异
的眼睛,但再想又觉不对,『精光内敛』四字,不够透彻!
那应该用什么词才好呢?君弃剑一时也想不出来了。
王道、石绯、北川球心中则想到:「来者不善!」
那人迳自跨步入房了,也不见他回手转身,一步跨过门槛之後,房门竟也自
动关上了!
「馈下是?」君弃剑随即起身问道。没有拱手,对方不友善,不需要假惺惺
地多什么礼数!
那人笑了,只是微笑,那与君聆诗清澈透明的笑容截然不同,这人的笑容令
人觉得诡异、觉得寒冷、觉得深不可测、觉得内涵十足!
不,不是内涵,应该说是『阴谋重重』!
他没有回答君弃剑的问题,笑,就只是那个笑,笑得房中四人透骨生寒,出
不了声!
正当君弃剑要再开口时,那人忽然说道:「特来解惑!」
他说话说得极快,快到稍不留神,几乎就会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君弃剑一怔 ̄要解何惑?
那人不说话了,他仍然微笑。
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只是眼前一闪,桌上四只酒杯居然全到了他手里!
他走到桌旁,将四只酒杯里的残酒全倒回了酒壶里。
作完这个动作以後,他放下酒杯,就走了。
和来时一样,他走得也是那么突兀。
愣了 ̄这是什么?解了什么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