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只感到头疼欲裂、全身骨头喀喀作响,屈戎玉方坐起身,又觉得
腰-背痛、几乎不能挺直上身,一张口便叫:「唉哟 ̄疼死我了!」
她这一出声,房外立即奔进六人,分别是岭南四颠、岸悟、以及一名看似大
夫模样的人。
「点点点,很痛吧?」穿著虎皮、自号『万步射蚁』的王传问道。
「她刚叫疼了,没听见么?不是痛,是疼!」个头矮小、形如侏儒,自号『
计盖神州』的秦成啐道。
「老四,都是你粗手粗脚的!姑娘家喊疼了!」满脸麻子、又故作潇洒,相
对於王羲之的『乘龙快婿』,自号『乘蛇郎』的李虑指著左手边的大汉骂道。
「唔……都三天了还会疼,俺的手力这么大?只怕可以称霸武林了……」壮
硕无匹、满身横肉,自号『是铁都无敌』的铁无敌搔著後脑赧笑道。
没想到张了眼,就要被这四个白痴吵,屈戎玉满心无奈,又见那大夫上前几
步,伸手便要来拿自己的手腕,即将左腕一翻、屈起中指,在大夫的手背上弹了
一下,喝道:「不用你来把脉!我的手是你要模就可以模的吗!?」
大夫捱了一指,吃痛收手,仔细一看,手背上已翻起一片肉、血流如注。他
行医救人,却还捱打,心中自然冒火,但却也听闻过『云梦剑派』的恶名,实不
敢直接招惹屈戎玉,只得望著岸悟,盼其主持公道。
此处乃是蒲台山脚下离蒲台寺最近的村子,村民笃信佛陀、也一直仰赖著蒲
台寺的庇护。
岭南四颠见屈戎玉伤人,王传即叫道:「点点点!你怎么动手打大夫呢!」
秦成道:「她受了伤,心情难免不好,这都不懂?」
李虑道:「看来点点点的伤势已好了大半,可喜可贺。」
铁无敌道:「唔……俺的手力还是不够……」
屈戎玉出过一指之後,刹时又感到全身透骨生疼,但也硬著脾性不叫出声。
纵是如此,她脸上的表情仍掩不住疼痛的感觉,岸悟见屈戎玉唇无血色、玉
容黯沈,面色是白中透著若有似无的灰黑,知她内伤沈重,便道:「回悟师兄的
『摩诃指』与是悟师兄的『大日如来掌』威力非同小可,屈施主连受二击,伤势
并非三天便能痊可,还是多多休养吧。」
屈戎玉右手抚腰、左手按著床沿坐起身,绷著俏脸,冷然道:「你的意思是
,要囚禁我吗?」
岸悟一怔,忙道:「不!那自然不是!只是要请屈施主再……」
屈戎玉喝断道:「既然不是,就少废话!本姑娘这就要走,你若敢的,就把
我擒住试试!」说完,硬站起身,拖著步伐便朝岸悟直直走去。
岸悟见了,一时拿不定主意该闪不闪 ̄他在仆固怀恩叛变後的灵州大劫中苟
活性命,遇见『苦海无涯』四僧带回蒲台,看透了生死大关,之後即一心向佛,
实是个万分虔诚的释子。所以开始练武,也只是因为想如皇甫望、徐乞一般抵御
外族,免得又有人同自己一般遭遇。这几日照顾屈戎玉喝汤食药,难免肌肤相亲
,每日都不晓得向佛祖告罪了几千几万次,此时要他挡下屈戎玉,免不得又要有
所碰触,他心中已感到罪孽深重,要挡,那是万万不能的!
但若放任屈戎玉离去,她伤势狻重,岂不等同见死不救?这怎么行!
正在心中矛盾相持,岸悟忽见屈戎玉竟已逼到面前不过尺馀,半闭不张的瞳
珠中透出一道冷光直盯著自己、之中竟还隐含杀气,心头一震,不自禁退了两步
、让出道来。
屈戎玉斜睨了岸悟一眼、喉中冷哼,举步便要离去。
但脚才刚提起,岭南四颠居然又一排挡在面前!
屈戎玉一见此四人,杀气顿时消去无踪,剩下的只是无奈。
王传道:「我有次受伤,还想出去打猎,海识大师和我说过,身体发肤受之
父母,不可毁伤。」
秦成道:「这是孝经里说的!」
李虑道:「没错!孝经里孔老夫子说的!」
铁无敌仍是搔著後脑,朝著三位兄弟道:「怪了?俺怎记得是铁老说的?」
王传道:「铁老是谁啊?」
秦成道:「老大,你怎给忘了?铁老就是老四的老子嘛!」
李虑道:「铁老说过,不过他也是从孝经里看来的吧!」
铁无敌道:「俺没念书,铁老也没念书,哪可能看过什么孝经啊?」
王传道:「那大概也是海识大师告诉铁老的吧!」
秦成道:「那是谁告诉海识大师的?海识大师应该只会念金刚经、法华经、
般若波罗密心经,会去看孝经吗?」
李虑道:「还不都是经么?只要是经,都可以看!」
铁无敌道:「铁妈和俺说,有样东西,叫作月经,那也可以看吗?」
王传道:「月经?那是什么东东?」
秦成道:「顾名思义,一个月会经过一次,故名月经!但什么东西一个月经
过一次?」
李虑道:「是否意指满月?满月正是一个月经过一次!」
铁无敌连连点头,道:「那就不错,月经也是可以看的!」
说到这里,旁儿岸悟竟也悄声问大夫道:「月经到底是什么东西?」
大夫连连挥手,道:「去去!和尚别问这个!」
屈戎玉身子极乏,若要她躺下休养,其实是千万个愿意,可她还有事要作,
万不能就此躺下。但待要出去,这岭南四颠却又将门口塞得满满的,要她推开这
四人,那是无力为之了。若要开口将他们驱开,却又是你一言我一语,聊得不可
开交、若无旁人,真教屈戎玉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自幼让屈兵专呵护备至、且
又饱读诗书、武艺也高出派中同辈弟子许多,向来无往不利的『天造玉才』屈戎
玉,第一次有了举步维艰的感觉。
耳中听著岭南四颠的叨叨絮絮,根本没仔细听他们说了些什么,屈戎玉静立
半晌,静养了些气力後,道:「四位大哥……小妹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作,
请你们……不要挡在门口,好吗?」
王传道:「错了!大哥只能有一个,怎会是四位?我是大哥!秦成是老二、
李虑是老三、铁无敌是老四,所以你应该叫秦成作二哥、李虑作三哥、铁无敌作
四哥才是!」
秦成道:「老大,这怎么行!点点点可没和我们斩鸡头、烧黄纸,结拜作兄
弟,怎能叫我二哥?」
李虑道:「比起作兄弟,我比较有兴趣结交个红粉知己。」
铁无敌道:「若是点点点要和俺兄弟们结拜,俺现在便去买鸡和黄纸!」说
完,竟转身便向外跑去。
屈戎玉见了,不知他这一去又要几个时辰,奋尽力气叫道:「免了!免买鸡
了……咱们就……撮土为香行了……」
王传击掌叫道:「不错!撮土为香,天地为证,也是可以!」
秦成道:「要不要来个歃血为盟?」
李虑道:「点点点伤势这么重,歃血为盟就省了吧。」
铁无敌见说,便让三位兄长并屈戎玉让到屋外,五人一列排开,跪落於地。
王传首先道:「隋代日头唐代山,荷包瘦瘦马乾乾;神箭王传略显技,李广伏首
猛擦汗!」
秦成跟著道:「智冠大庾岭,名传彭蠡湖;若论征战术,皆我秦成出!」
李虑接道:「小生摇摺扇,姑娘心慌慌;若论李虑陋,天下无英俊!」
铁无敌最後道:「铁胆无敌、铁拳无敌、铁刀无敌、铁鞭无敌、铁甲无敌、
铁筷无敌、铁了心肠也无敌、总之是铁都无敌!」
而後,四人同时分别说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九连山寨主、岭南第
一神箭手:『万步射蚁』王传!」
「大庾岭寨主、岭南第一智者:『计盖神州』秦成!」
「都庞岭寨主、岭南第一美男子:『乘蛇郎』李虑!」
「萌渚岭寨主、岭南没有什么第一:铁无敌!」
「兄弟四人,今日与点点点结为兄弟……」
说完,四人分别伸指自地上捏起一块土,在掌中撮碎後,洒成一堆。
屈戎玉此时骑虎难下,只得照作。但她伤势狻重、四肢乏力,在地上模了一
阵,所触皆是硬土,捏不起来。
铁无敌见了,立时起身向四周一阵观望,很快便在屋角找到一包沙袋,从袋
里握了把沙,将沙洒在屈戎玉面前,道:「土撮不起来,撮沙为香也可以吧。」
说完,便又重新入列跪下了。
屈戎玉不禁苦笑,只得握了把沙洒在土堆上。
四人此时又同声说道:「今後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说完以後,四人皆发
现屈戎玉没有出声,八支眼睛直直瞪著她。
屈戎玉无奈,只得轻叹一声,照说道:「今後我与四位兄长有福同享、有难
同当。」
结拜礼罢,岭南四颠纷纷起身,一阵欢笑。
屈戎玉呼了口气,道:「四位兄长……小妹真的身有要事,急需离开……」
王传道:「就不能留著和咱们庆祝一下么?」
秦成道:「是么!好歹要来桌酒菜!」
李虑道:「小妹伤势未愈,只怕不能暴饮暴食。」
铁无敌道:「还是再躺几天比较好吧?」
眼见四人又要开腔,屈戎玉忙道:「不了,都不用了。四位兄长离寨也有数
日,还是……先回去看看吧……」
岭南四颠听了,也觉有理,他们说走就走,各自只和屈戎玉说了一声再会,
一溜烟即已不见人影。
终於拖月兑这四个家伙,屈戎玉如释重负,一下子似乎伤也好了许多。
屈戎玉回到蒲台山下,即见自己原本系缰於木的两匹马都还在,但却已气息
奄奄,知道它们是三天未曾喝水了,当即将缰绳解开,牵著马匹就近寻到条小溪
,放著它们去饮水食草,自己也盘坐吐纳。
由於屈兵专的极度爱宠,她曾於『回梦汲元阵』与『聚云汇雾势』中待过数
十晨昏,体中所有的天地精华量,并不逊於年辈较长的于仁在、元仁右等人,且
天才过人,修习『游梦功』心法以资使天地精华融於体气的进境速度,实属云梦
剑派创派以来罕有,但天地精华究竟并非如此容易驾驭,屈兵专时常叨叨提醒,
不时便要打坐用功、融气於体,否则百气反噬,必有大害!
她受创昏迷三天,自然是无法打坐练气,体内尚未相融的天地气息四处乱窜
,才造成她筋骨-疼、无法用力,再兼以此时她身受内伤,即是以『游梦功』让
体中的天地清气流通百脉,化消回悟、是悟留存在自己体内的真气,也渐次让这
股气息归入气道之中。
天地之气实乃世上疗伤至宝,屈戎玉用功不过半个时辰,收功之时,脸色不
似刚起身时毫无血色的苍白,回复了晶莹明亮;全身筋络亦不复疼痛,实是舒畅
无比。
屈戎玉又想到自己已三日未醒,一时只觉身上奇痒无比,又见小溪清可见底
水流亦不甚急,观望四周一阵,并无人声,当下即月兑靴解衣,准备洗澡。
初夏艳阳高照、林木蓊郁;小溪水流潺潺,清澈透明;花草盛放、鸟语蝉
,屈戎玉的身子彷若…………………………………………………(此段消音),
相互辉映,恰如桃源仙境、神女出浴。
屈戎玉已许久未曾泅水,洗澡同时、也在溪中浮浮沈沈,戏鱼弄虾,正到兴
起,忽然有个不远不近、不高不低的声音说道:「屈姑娘真好兴致。」
听到这声音,屈戎玉心头大骇,她自然不会同村姑民妇般担心胴体被人看见
,只是觉得这声音极为熟稔,挟带著一种令人害怕的感觉!
屈戎玉将身子浸在水中,只露出一颗皓玉般的脑袋向四周观望,却不见有人
、也感受不到什么气息……
屈戎玉脑中忽然一道灵光闪过,叫道:「是你!你是……你是……」她想到
是谁了,就是在湖口镇出现的那个泡龙井的『中庸人』!
但想是想到了,对方却未曾报上自己的万儿,屈戎玉一时也不知如何称呼。
那人听了屈戎玉无法决定称呼,即道:「就叫我『中庸』吧,家乡人人都是
这么叫我的。」
『中庸』出声的同时,屈戎玉亦凝神想辨别声音来处,但只觉其声忽高忽
低、忽远忽近、忽左忽右,与第一次出声时又截然不同,显然是他不断在变换方
位,且每一字的声音来处几乎都相隔丈许,如此疾行之下,竟还能出声说话,其
修为之高,只怕不在爷爷屈兵专之下!
屈戎玉的确有点害怕 ̄因为她知道,这个人与云南有点关系!
与云南有关系,即是与稀罗△有关系。
『天弃鬼才』稀罗△!
「你不会……想在这时候请我喝茶吧?」屈戎玉强自镇定,缓缓说道。
中庸道:「茶叶已经没了。在下只是想请屈姑娘帮个忙。」
帮忙?帮什么忙?
屈戎玉并未开口,中庸迳又说道:「屈姑娘可知,君弃剑急於寻找的小妹子
人在何方?」
屈戎玉道:「诸葛涵么?我怎会晓得!」
中庸道:「不,屈姑娘晓得的!仔细回想,你确然晓得!」
屈戎玉只感到奇怪 ̄我知道?我怎会知道?
中庸似已见到屈戎玉的脸上透出一丝不解,居然阴阴地笑了:「无识方丈提
点过的,屈姑娘怎能忘了?」
屈戎玉微微一怔,脑中出现了她所见到的无识最後一个动作……
那是将四杯茶倒回了暖茶壶中。
难道……
屈戎玉想通了!她又立时想起另一件事,即叫道:「无识和涯识是你杀的吗!?」
不闻答应,看来『中庸』已去远了。
屈戎玉立时上岸著衣,找回了马匹,快马加鞭,向西北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