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
三个大男人,坐立不安、手足无措。
事发之後,多亏得沈既济虽惊不乱,立即下了判断,请史丹尼将夫人王氏抱回家~一个大月复便便的孕妇,怎也没办法用背的~自己则转去找来了产婆,回家进行应急处理。
沈既济心里很明白,夫人身孕已有八月,虽必定动了胎气,更可能导致流产或早产,但婴儿八月降生并不是奇事,只要处理得好、照顾得好,孩子还是有机会保住的!
沈既济自己赶去找产婆了。搬个大活人这事,一介手无几两力的侍女怕是作不来的,史丹尼也没要萍儿帮手,自个儿将王氏打横抱起,便用自己生平最稳又最快的速度赶回沈家。
萍儿像是惊魂未定,只在後头哭哭啼啼地跟着。
回到沈家之後,君弃剑见了此景,只是一脸茫然。
药师小狼则自史丹尼入门起,一双眼便亮晃晃地盯着王氏,盯着史丹尼将她抱进大门、抱入後进,人也转了出来,仍紧盯着其去向不放,不知在想些什麽。
不久,沈既济领回了产婆,将产婆引进房後,自然也被赶了出来,只留下萍儿帮手。
沈既济被赶回厅上之後,无头苍蝇似的在大厅里乱转悠,这时才瞄见外庭里压坏的花圃,还有那依然昏迷不醒的老门房。
「这是怎麽回事?」沈既济赶去搀起了老门房,拍打叫唤,就是不醒。只得将老门房给送回房里去,但却也忘了该去找大夫来看治。
史丹尼眼看着沈既济忙活,没去帮手,只时不时瞄了君弃剑一眼。
他想问出了什麽事、也犹豫着该不该告诉他发生什麽事。
僵持着、沈默着。
但什麽都不说也不行呀。史丹尼决定开口了。
「是回纥人,纵马撞伤的。」
君弃剑身子一抖,也就只是一抖,没有更多反应。
史丹尼见了,更是惴惴不安。
比起安危未定的王氏与即将出世的小婴儿,他手上还有另一件已成定局的消息。但此时此刻,适合告诉他吗?
不说是不可能的,问题是时间。
史丹尼正在难以决定的当口,君弃剑的目光忽然转了过来。
「你手上捏着什麽?」君弃剑问了,平平淡淡、毫无情绪。
史丹尼一惊,才发现奇变陡生,从阿瓜处拿来的信纸忘了收好,一直还捏在掌心里。
「这个是……」史丹尼可不擅长编谎,但也很清楚,不该於此时让君弃剑知晓这个消息。
「给我。」君弃剑却毫无犹疑的伸出了手。
史丹尼眨了眨眼,却断然道:「不!暂时不能给你!你还是先关心你的小徒弟就好!」
这反应,太明显了……
「哪边的坏消息?说吧,我没问题的,也该知道的。」
没问题?真的没问题吗?史丹尼可不这麽认为。
但,无可否定的是,的确该让他知道。
毕竟他是林家堡的头头。
「是……石绯,和阿竹。」
听了这话,君弃剑傻住了。
绯和阿竹?他们怎可能……
「在哪里……出的事?」君弃剑问,压抑着语气。
怎麽会?怎麽可能呢!
他当时无可无不可的放任石绯与阮修竹离去,便是料定了,阮修竹意在寻找沐雨,而沐雨是在苏州走失的,阮修竹定会拉着绯往东去找。然而洞庭以东,已无林家堡的敌对势力存在,这两人出门不该会碰上什麽危险,有石绯跟着,也能适时阻止阮修竹作出一些傻事,这才放他俩离去。
「在宜陵。」史丹尼答。
「宜……宜陵?」君弃剑不禁一怔。
宜陵在哪,他当然很清楚!那是长江三峡的出口城市,紧邻蜀地。
是在,襄州的西南方。
他们怎会往西走了?
阮修竹是直肠子,沐雨在苏州失踪,一定只想往苏州去找;石绯心思够细,也必然明白我放心让他们出去的原因,就算劝不回阿竹,也只会让她向东走,怎麽可能会往西去?
一定有什麽原因让他们往西去的!
是什麽?是什麽?
「谁下的手?」君弃剑觉得一团乱,闭上了眼,问道。
史丹尼求救似的朝沈既济望去,但他妻儿不知安危,自己也是心焦难耐,此时哪帮得上什麽?眼见沈既济避开了自己的目光,史丹尼搔搔头,只得应道:「这个,晚点再说吧。」
「谁下的手?」君弃剑又追问。
原本只是心绪如麻的随口一问,但史丹尼愈不说,他愈急切想知道。
但史丹尼仍然缄口不言。君弃剑暗思一阵,中庸如今已对林家堡生出忌惮之心,且在衡山一役中受伤亦不轻,该不会主动去狙杀石绯与阿竹;杳伦这人显然好大喜功,若是他下的手,方才不可能一个子儿也不吐;宜陵近蜀,蜀中有青城、唐门二派,但此二派除在庐山集英会打过照面外,与林家堡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万无道理猝起发难、先下杀手。
那麽,剩下的选项就是……
「是……聚云余孽?」君弃剑问完,牙齿已咬得嗑嗑作响。
史丹尼听了,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猜中了!对,君弃剑是猜中了。但这毕竟事关重大,现如今林家堡也无余力入蜀。他怎麽看,都认为此事应该回襄州从长计议。
道理很明白,但他却无法要求君弃剑压抑愤怒。
正当史丹尼不知所措时,後堂忽然传出『哇』地一声哭声。
这声音有点闷,但又很稚女敕,一听就知道,不是成人的哭声。
娃儿哭了!出来了!救下来了!
沈望曦活着出世了!
一听见这哭声,沈既济二话不说,一个箭步便冲进後堂去;君弃剑也是一怔,随之似乎全身力气都被抽乾,瘫坐在椅上。
有缘的!我们师徒,还是有缘的!
小狼仍然死盯着转往後进的厅门,不一会儿,便在原地打起了转儿。
但史丹尼却皱起了眉头。
不……不对头!他虽然还没当过爸、也没当过娘,但娃儿出世之後,哭声该嘹亮不断、百哄不止,这点常识他还是知道的。
但,一声,就只有一声。
『哇』,就只有一声。
「不好,快去找大夫!」一个苍老但有力的女声喊着。是产婆。
随声,萍儿跌跌撞撞地冲上厅来,对厅上的二人一狼毫无理会,一迳冲出了门去。
君弃剑愣了;史丹尼知道不妙了。
不多时,萍儿将大夫请了回来;前厅後堂,七个大人、一个娃儿、外加一只狼,一片静谧,连个大气也不敢喘。
只是不知何时,君弃剑已移身半伏在小狼背上,紧紧抱住牠的颈子。
他还忍得住、还很冷静,不许小狼冲进去打扰了大夫的诊治。
他虽信鬼,却可说是个无神论者。只是此时,心里不禁要求菩萨保佑、求佛祖保佑,如果他知道西方还有他不知名的上帝与真主,他一定也会求祂们保佑。
小狼躁动着、扭动着,想挣月兑君弃剑的持抱。
「再哭一声吧。」君弃剑喃喃地念着:「孩子,再哭一声吧。」
祈祷,生效了。
哭声再次传了出来。
小狼蓦地扬首,一声长嚎,震动屋瓦。
史丹尼一下子脚软了,坐倒在地。
那是,男人的哭声。
沈既济的哭声。
此声一出,便宣告了。
师徒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