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自古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不说可歌可泣的“楚汉之争”,名动千古的“淝水之战”,就是弘光朝时,这里也是明清的分界线,曾经有显赫一时的江北三镇镇守。
不过这一切都已经变成过眼云烟,现在的徐州城乃是南北商贸的中心,大运河上的中转地,繁华程度虽然不及扬州,但与天津卫相比也不遑多让,原因就是因为他连接着中原。
本来徐州的总兵是许定国,可是这个“短命鬼”惹上了永历,在两年前就被永历派洪曜刺杀了。此时的徐州总兵叫做孟古长,是许定国的继任者,要说他的出身,竟然是读书的秀才,虽然在大明朝没有考中举人,但是在清廷刚刚入关的时候,他投靠了鳌拜,为鳌拜“做牛做马”当奴才,辛辛苦苦十余年,才被鳌拜提拔。原本鳌拜想要放他去地方做个知府一类的大员,可是当时有油水的地方竟然无缺,偏远的地方孟古长又不想去,当时只有徐州总兵一职出缺,鳌拜还是比较信任他这个奴才,便力排众议,将他任命为徐州总兵,掌管徐州绿营和防务。
徐州不同于江南或者边疆,并不是清廷的防御重点,所以绿营兵力只有两千余人,但却是中原最大的军粮中转站,南方运来的粮食很多在这里上岸,然后被运往西北多事之地,以供养那里的军队。所以在徐州有很多军粮库,而粮库则是孟古长的掌管范围,这两年来暗中“偷梁换柱”的事情,他没少做,因为偷卖军粮,摇身一变成了“富家翁”。
以前都是由南向北运粮,最近两个月,却变成由北向南运粮,大批的粮食被运往扬州,以供穆里玛“平叛”大军之用。于是孟古长趁机又大捞一把,凡是经手的粮食,他都要偷偷克扣一把,以次充好是家常便饭,缺斤短两更是不时发生。只是因为鳌拜的关系,孟古长大肆贿~赂穆里玛,穆里玛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人大发“国难”财。
翻过年来,正月初十,孟古长正在家中与几个姨太太和儿子吃“团圆饺子”,忽然有个副将急忙跑进来,因为太急没注意,甚至撞倒了他的最小儿子。当儿子躺在地上嚎啕大哭的时候,气得孟古长将手中的酒杯都摔了,就要呼喝来人将那个“冒失鬼”拉出去重打。
不过“冒失鬼”说道:“总兵大人,大事不好啦,大帅战败,逃回徐州了!”
孟古长一听,问道:“哪个大帅?不管那个大帅,你小子都少不了一顿板子,要你撞我的宝贝儿子!”
“冒失鬼”急忙摆手道:“是穆里玛,他从扬州逃回来了!”
孟古长从来没听过这么好笑的笑话,穆里玛统帅十余万满蒙汉大军南下平叛,必然会平定江南,即使被堵在扬州月余,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等将来平定南方,自己这个做后勤的肯定也有功劳,到时候再上下打点一下,加官进爵不在话下。可是这小子竟然说穆里玛兵败逃回徐州,这不是说笑话吗?他以为自己会相信吗?
“胡说八道,本官看你倒是想祸乱军心,穆大帅在那里?来人啊,拉出去,给我揍他!”孟古长吼道。
正当卫兵过来拽拉这位副将的时候,突然外边传来惨叫声和马鞭抽人时的“噼啪”声,孟古长忙问道:“出去看看怎么了?”
话音刚落,管家仰面从外撞开门摔了进来,脑袋磕到地面上后,发出“咚”的一声,嘴里冒出一股鲜血,然后白眼一翻就死翘翘了,胸口处还印着一只大脚印。
这下可把孟古长吓到了,他急忙伏子,藏到桌子下边,大喊道:“卫兵,卫兵——”
“你~妈~了~个~比,孟古长,你活腻歪了,孟古长!”外边传来怒吼之声。
孟古长吓得一激灵,听这声音很熟悉,心道:不会真的是穆里玛回来了?于是赶紧站起来,整了整身上的衣服,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尽管比哭还难看。
这时穆里玛走了进来,怒目扫了一眼房间,用马鞭指着孟古长骂道:“不知道本帅回来了吗?你小子还不出去迎接,想让本帅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啊?”
孟古长“扑通”一声跪下了,连连叩头,撅起老高,额头都磕青了,浑身不住地颤抖,哀求道:“三爷(穆里玛排行老三),看在大主子的份上,饶了奴才——”
穆里玛“哼”了一声,向前走到饭桌旁,就在孟古长身边坐下,将双脚搭在孟古长的背上,说道:“真是又累又饿,啊,饺子,本帅最喜欢吃了!”说着也不管桌子上是谁的筷子,捡起来就去夹饺子。
跪在地上的孟古长忙道:“三爷,小的叫人去给你换,那些都是小的家眷吃过的。”
穆里玛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了,摆下手,说道:“没事,不用换了,这些正好!”说着开始大嚼起来。
等穆里玛吃了三个饺子,孟古长的几个姨太太看到自己的老爷一动不动跪在地上,比一只狗还要恭顺,不敢再留在这里,便偷偷看向孟古长。
孟古长会意,便抬头说道:“三爷,能让我的家眷先行告退吗?”
穆里玛接连吃了好几个大饺子,肚子里有了点底,左右看了看,发现孟古长的几个小老婆都有些姿色,心中便蠢蠢欲动起来,指着其中最有姿色的两个,说道:“你,你,留下,其他的和小孩子赶紧走!”
那两个小老婆被吓得机灵一下,急忙看向孟古长,眼中满是哀求之色,但是孟古长却“呵呵”一笑,媚笑道:“你们能留下,是你们的福气,还不快给三爷斟酒?”
就这样,穆里玛回到徐州后,在徐州总兵孟古长的府内吃了一顿饺子,晚饭过后,又由孟古长的两个小妾陪着过了夜。第二天日上三竿,还不见穆里玛起床。
范承谟昨夜在知府衙门过得夜,尽管徐州知府很殷勤,但范承谟依然是吃不下睡不着,第二天一早,便来到孟府求见穆里玛,可是却吃了闭门羹,只是见到了徐州总兵孟古长。
两人同是“奴才”,范承谟却不怎么待见孟古长,孟古长更是讨厌范承谟的假“清高”,都是满人的奴才,装什么清高啊?
孟古长连茶水也没给范承谟上,就将范承谟“晾”在客厅里,自己推月兑有事离开了。直到午饭的时候,穆里玛才走出房间,不过他不是想去见范承谟,而是肚子又饿了,想要吃的。
然后穆里玛在孟古长亲自的伺候下,吃了丰盛的午饭,接着又回屋去大睡起来。而范承谟上午没见到穆里玛,过了中午,依然不见人影,请人去通报,可是“孟府”内的人都推说大帅在休息,禁止接见任何人。
范承谟没想到穆里玛如此不堪,回到徐州就旧态复燃,气得指着客厅内院破口大骂,骂穆里玛无能、无耻、无端,骂他给祖宗丢了脸,还骂他是大清国的罪人——
穆里玛在内院,中间相隔很远,当然听不到,但是孟古长怒了,天下竟有人敢如此辱骂自己的“主子”,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挽起袖子,冲进客厅,对着范承谟的脸就是两耳朵。开始范承谟被打蒙了,片刻之后,范承谟清醒过来,抓住孟古长的衣领,就用自己的脑袋将他撞倒,而后骑在他的身上,一顿老拳。孟古长被狠狠地揍了几下,等范承谟累得气喘吁吁的时候,他用力将范承谟翻过去,骑在范承谟身上,对着他的脸就是一阵“鹰爪”,将范承谟的老脸唰成了“萝卜丝”。
别看孟古长是总兵,可他不是武将出身,与范承谟年纪又相当,二人半斤八两,竟然打成了平手。旁边的侍卫们,不管是范承谟的,还是孟古长的,全都动了手,相互厮打起来,就是没有人管他俩,任凭他俩扭在一起,又撕又咬。
一场“恶战”,无论是范承谟,还是孟古长,全都挂了彩,范承谟的脸破了相;孟古长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谁都没捞好。
这时,穆里玛才睡眼蒙松地出现在后门,嚷嚷道:“两个奴才,你们疯了吗?”
孟古长一看是穆里玛亲至,急忙从地上爬起来,眯着被打得乌青的眼睛,对着穆里玛哭诉道:“主子,快救救奴才啊!”
范承谟也从地上爬起来,尽管脸上如火烧般疼痛,但是范承谟依然恶狠狠地瞪了孟古长一眼,说道:“大帅,军情紧急,难道大帅就不知道节制一些吗?这里可不是北京啊!那个狗奴才贻误军机,不肯让我来见你,请大帅处置他!”
孟古长认为自己是鳌拜的奴才,那么他也就是穆里玛的奴才;而范承谟却不这么认为,他认为自己是大清的奴才,或者是大清皇帝的奴才,而穆里玛也不过和自己一样,都是大清皇帝的奴才,这就是他和孟古长的区别。
穆里玛重重地“哼”了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满,然后说道:“你们俩都是忠心之人,好了不要闹了,对了,范参军找我有什么事吗?”
范承谟知道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因为他就在昨天深夜,得知明军已经衔尾而来,而且兵力增加了一倍以上,正在扫荡沿途的州县,不日即将到达徐州。
“大帅,明军已经追过来了,徐州城内只有绿营两千余人,恐怕咱们守不住啊!”范承谟急道。
“啊——”穆里玛这才醒悟过来,急问道:“那范参军,我们怎么办啊?”
范承谟早就想好了主意,只是他想趁机要挟一把,谁让刚才孟古长得罪自己了,于是他说道:“远无救兵,可是我们再撤的话,恐怕朝廷必然会怪罪下来,就是鳌中堂也顶不住啊!”
听到这话,穆里玛更急了,他知道自己是败军之将,如果再从自己手里丢了徐州,中原大门洞开,就是自己的大哥也保不住自己了,急道:“范参军一定要想办法啊,咱俩可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要治罪的话,谁都跑不了!”
范承谟点下头,说道:“这个下官当然知道,不过刚才孟总兵贻误军机,应该怎么处理啊?”
穆里玛还是有些小聪明的,知道范承谟打的什么算盘,心道:孟古长不过是个奴才,既然是奴才,就得为主子分忧,现在范承谟火了,趁机要挟自己,不如就揍孟古长一顿,让他出出气,也好想出个好办。
于是穆里玛大声指着孟古长,说道:“来人,把孟古长押下去,重打四十大板!”
穆里玛的满洲侍卫一直跟在他的身边,听到命令后,立刻扑了过去,将孟古长摁住,然后也不管他的哀求之声,拖着就走,这期间孟府内的卫士没有任何人敢动分毫。
不久客厅外就想起了打板子的“啪啪”声,还有孟古长的哀嚎声,这时穆里玛转向范承谟,问道:“这下范参军满意了?孟总兵可是我大哥最欣赏的一条狗,现在都被本帅打了,还是请你快说出解救徐州的办法?”
范承谟不想再端着了,否则会引起穆里玛的不满,他说道:“请周围闲杂人等退下!”
当客厅内的人都退出去了,范承谟才小声,忍着脸上的剧痛,说道:“大帅,明军尾随而来,必然仓促,而我们可以这样办——”
穆里玛一边听着,一边露出了笑容,对着范承谟又竖起了大拇指,说道:“高,实在是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