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从来都不是独断专行之人,当他想要制定《平等法案》的时候,他马上想到要与黄宗羲、方以智、郎廷佐他们商量,如果不是顾炎武和王夫之不在南京,永历甚至想要召集全体文武大臣,一起商议这件事。
就在永历的御书房,永历于正中而坐,黄宗羲、方以智、郎廷佐三人面对永历,成半月形坐在檀木椅上。
永历已经将自己的想法写成了一个小折子,让黄宗羲等人依次看过,只见他们三人看完后,脸面上的表情相当丰富,有震惊、有迷惑、有彷徨、有憧憬,三个人的脸上集全了这些表情。
好半天之后,首辅黄宗羲先说道:“陛下,这可真是前无古人啊,臣以为‘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有些陈旧的东西就应该加以改变,不然与当今或者将来不相匹配,《平等法案》中所提的‘大明国民平等’,还有‘权利与义务相对称’之理,确实可以深入人心,得到百姓们得拥护!”
话音刚落,郎廷佐竟然抢先说道:“黄阁部之言,我不敢苟同!”说着,他转向永历,继续道:“启奏陛下,人分三六九等,高低贵贱,如何能够平等相待,不说别的,就是官与民总得有区分?不然官如何管民?天下不得大乱了?”
永历没想到郎廷佐会反对的如此激烈,正想出言解释,黄宗羲却说道:“郎阁部所言差矣!《平等法案》中规定律法面前人人平等,都有享受自由的权利,第一不是说所有都是平等,比如职业总会有所区分?做官是以官为业,代表的是国家,是朝廷,是大多数人的利益;第二享受自由,绝不是完全的自由,不是自行其是,那样的话,就真的如郎阁部所言,天下大乱了,而是有限制的自由,再不伤害他人,不损害国家的前提下,享受自由,这点是必须要说明白的!”
郎廷佐听完,还是摇了摇头,说道:“陛下,黄阁部,虽然这些都是陛下所创,但是臣还是认为其中的道理过激,天下人未必会认同,如果出现混乱了,该如何是好啊?北宋时王小波作乱,他就提出过‘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均之’的口号,虽然得到穷人的支持,但是却遭到权贵和地主的反对,最后被北宋朝廷剿灭。如果大明朝廷也提出这种律法,恐怕天下的富人们必会一齐反对,到时朝廷得不到富人的拥戴,此时还是狼烟遍地,我们大明该如何应对啊?”
黄宗羲轻摇下头,说道:“郎阁部言重了,我们是要律法面前平等,可不是要‘均贫富’,《平等法案》中提出了‘私产不可以任何不当理由被侵犯’,就是要保护正当的私产,富人们应该非常赞同才是!”
可是郎廷佐依然不依不饶,他说道:“有句话:读得圣贤书,卖与帝王家,天下的读书人都以考取功名为晋身的捷径,以此得到功名利禄,如果朝廷宣扬人人平等,那么做官还有何意义?战场上的将士都在拼死厮杀,都人人平等了,谁还要封官进爵?如此一来,没有人来朝廷做官,要文没文,要武没武,岂不是天下大乱了吗?”
永历知道郎廷佐的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华夏几千年了,都是如此,谁不想要功名利禄,谁不想要做“人上人”,于是都想方设法踩着别的脑袋往上爬,等爬到了一定的位置,又担心下边的人会上来抢了自己的位置,就将下边的人一脚蹬下去。无论是各个王朝也好,还是悠悠众生也罢,没有的,就想法得到;得到的,还想得到更多。
可是永历更知道正因为如此,就必须要改变,如果不变,华夏还将沉沦下去,即使将来自己能够一统河山,谁知道数代之后,自己的子孙会不会一样成为“败家子”,这可说不定。
其实道理很简单,因为无论是历代的皇帝,还是贵族官僚们,他们宣扬的是“生而定终生”。比如一个贵族子弟会这样想:我的先辈是皇族贵戚,那么我也就是“万人之上”,其他的人都必须匍匐于我的脚下,听命于我,如果胆敢反抗,便是大逆不道!
为此封建皇朝必然会建立起“家天下”的一套,在思想上,在体制上对民众加以诸多限制,不让其有自己独立的想法,更不能让他们揭竿而起。比如科举制度就是如此,通过科举,考“八股文”,使读书人沉浸在书山文海中,没有时间去思考,就不能形成自己的独立意识,最后通过所谓的“鲤鱼跃龙门”,一举进入官场,成为庞大的封建官僚中一员,既是别人的棋子,又是“高高在上”的贵人,反过来再继续压迫百姓。
故此封建王朝便可以继续下去,如同一潭死水一样,越来越臭,积重难返。也许有一天,某个封建官僚的子弟犯事了,他却不以为然,大声地向世人喊道:“我爹是叉叉,你能奈我何?”
这样的国家腐朽沉沦,不思进取,直到被更先进,更文明的国家所击败,成为列强的“殖民地”或者“半殖民地”。
满清就是这样,满人以一个奴隶制族群进入关内,很好地承袭了华夏的封建精髓,甚至是更加的发扬光大。
而与此同时,西欧各国正在悄悄地发生变革,由封建制进入了资本制,无论是文化思想,还是科技,都得到了解放和进步,最后成为“殖民者”向世界扩张,利用自己科技文明的产物“坚船利炮”,将那些封建制国家全部沦为自己的“殖民地”,掠夺别人的财富,充实自己的国家,然后继续发展壮大。
作为穿越而来的永历,当然知道华夏在两百年后会有何遭遇,那可是“半殖民地”啊!满清皇帝们以“宁赠友邦,不与家奴”的心态,将大把的金银送给西方列强,还有一个老太婆大言不惭地说“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慢慢的华夏变得孱弱不堪,成了所谓的“东亚病夫”。而西方列强们则在全世界范围内建立以西方为统治地位的体系,此种影响乃至百年之后,依然如此。
永历在穿越前,每读到此处,心中无不是大恨。现在他穿越了,竟然变成了大明的永历皇帝,他可不想让另一个世界中的不堪历史,在这个世界变成未来。满清的统治必须要推倒,但是大明也必须要变革,思想上,法制上,科技上,全部都要实现近代化,否则即使自己实现了大明中兴,自己的子孙后代做了大明皇帝,不思进取,抱残守缺,让华夏依然处于封建制。若干年后,西方列强的战船驶来,国门是不是会被打开,国家是不是会沦丧,也是未可知的。
所以永历决心必须变革,必须从根本上改变华夏的腐朽制度,提前进入自由社会,而后发展强大后,不但不让西方列强来华夏“殖民”,还要打到欧洲去“殖民”。永历曾经听说过地中海的气候不错,伊比利亚半岛下端得直布罗陀风景更是美不胜收,如果能把那里占领了,变成大明的殖民地,呵呵——
想到这里,永历不禁笑了起来,刚才黄宗羲和郎廷佐的辩论并没有听到多少,等他这么一笑,黄宗羲、郎廷佐都愣了,马上停止了辩论,都看向永历。
“啊,你们说到哪里了?”永历有些尴尬地问道。
“回陛下,臣以为《平等法案》可以实行,但郎阁部认为这是变法,而变法都得不偿失,故此不应该实行!”黄宗羲答道。
永历心想:“变法得不偿失”这是什么谬论?郎廷佐虽然是降臣,但是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是为大明兢兢业业,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今日为何他反应的如此激烈?
忽然,永历想到一个问题,黄宗羲的思想开明,在做内阁首辅之前,并没有做过官。而郎廷佐则是出身满清的科举,他要代表的是想要科举晋身的读书人,还有那些官僚们,故此当然在心底反对《平等法案》这样的变革,担心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会就此消失。
永历摆了摆手,说道:“大可不必这么想,读书仍然是晋身为国效力的根本,没有才能如何帮助朕治理国家啊?还有如果郎阁部认为这是变法,那么朕就说它是变法好了。穷则变,变则通,以前王安石曾经变过法,本朝张居正也变过法,为什么一个失败了,一个却成功了,关键还是要看用人,王安石所托非人,变法中又有不符实际之处,故此失败了;但是张居正的‘一条鞭法’却推行的很有实效,关键还在于用人,附和实际。所以朕打算战事告一段落之后,要重新整顿吏治,选拔有真正才能,品德高尚的人做官,再有滥竽充数,贪污者全部要被赶出朕的朝廷!”
这句话说出来,郎廷佐的脸色一暗。
永历知道郎廷佐以前是两江总督,江浙赣三省中,有很多地方官都是他的门生或者亲信,而且其中也确实有些不能胜任或者贪赃枉法的官员,所以郎廷佐听到自己如此的坚决,便有些“兔死狗烹”的忧愤之心了。
“郎爱卿,天下是朕的天下,也是你的天下,是所有人的天下,孟亚圣曾经说过: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朕一心为大明千秋万代,为了天下百姓的福祉劳心费神,虽不求成为千古明君,但是也要对得起后代子孙!为官者父母也,要有父母之心,爱护子民,可是一些为官不廉者,视百姓如草芥,任意搜刮民脂民膏,他们就是朕的死敌,朕必须要除之而后快!不过朕也好,你也罢,咱们都是一个人,没有三头六臂,可是有人胡作非为怎么办?只有从律法上想办法,给予百姓参政议政的权利,让他们能够监督官员,这比派出一千个御史还要好,而这要实行起来,就必须要给予百姓平等的地位,如此而已,郎爱卿明白了吗?”永历循循善诱地说道。
“啊,臣惶恐,竟然没想到陛下用意如此深远,臣知错啦,请陛下责罚?不过臣还是以为此项律法太急了些,是不是等到平定江南以后,再颁布实施呢?”郎廷佐赶紧从座位上起来,躬身跪倒。
“呵呵,郎爱卿不必自责,你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凡事不能过急过躁,咱们应该循循渐进才行,可是《平等法案》是势在必行,朕敢断言,它肯定能得到百姓的拥护,如此一来,征兵一事便会顺利的进行了,你也不会再为百姓不踊跃参军而苦恼了!”永历笑着说道。
郎廷佐老脸一红,低头道:“陛下的话真让臣茅塞顿开啊!臣惭愧——”
永历起身,走过去,拍了拍郎廷佐的肩膀,而后说道:“郎爱卿,你以前的,朕就不说了,但自从你归顺大明以来,一心为公,朕是看在心里的。”说着,转向黄宗羲和方以智,又道:“诸位爱卿,接下来你们要按照朕的意图制定《平等法案》,至于细节,你们来商议,你们要知道等将来《平等法案》实施以后,百姓会记住朕和诸位爱卿的,定会流芳百世,千古留名!否则,错了时机,我们会遗憾终生的!”
黄宗羲和郎廷佐一场辩论后,永历就此做了决定,马上就开始制定《平等法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