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云和雷老虎出城偷袭清军大营的时候,永历用过晚饭,忽然想起自己来扬州也有几天了,却还没有见到张迪。于是叫上洪曜和乔贵乐,也没有带仪仗和卫队,换上便服后,从后门出了知府衙门,走过两条小巷,转来转去,来到了一个小院门前。
这个小院住着扬州城最有名的郎中,名叫郑宝,医术远近闻名,尤以外科疗伤见长,人送绰号“郑一刀”。扬州攻防战这段时间,他经常往来于明军的“救护所”,救治明军伤兵,挽救了很多伤兵的性命,被明军士兵称为“华佗在世”,曾经受过靳统武的嘉奖。
永历听马云说过,郑宝乃是张迪的为数不多的亲戚之一,故此张迪到达扬州后,就住进了郑宝的家,由郑宝负责为他医治。本来张迪到扬州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身上的伤口多达十处,更是受了很重的内伤。一段时间之后,经过郑宝的细心调治,张迪慢慢的回复过来,不过命是保住了,但瘸了一条腿。
洪曜走上前去,伸手叩门,片刻之后,门打开了,一个小个子伸出脑袋,向外看了看,然后“啊,啊”了两声。
永历挺奇怪,这人怎么不说话,“啊,啊”是什么意思,于是开口问道:“请问这是郑先生家吗?”
“啊,啊”又是两声,然后又比划了两下。
“请问这是郑郎中家吗?”永历又问道。
这时洪曜插话道:“爷,不要问了,他不但是哑人,而且还是聋人,刚才他比划的意思是您说对了,这里就是郑宝的家。”
“哦?那他是聋人,怎么又知道我的在问什么?还有你为什么明白刚才他比划的意思?”永历有些不解。
“他可以看你嘴型,咱们说的什么,都满不过他的,刚才他的手势是哑语,崇祯朝内阁首辅贺逢圣创立的。”洪曜答道。
永历这才明白,刚才也看到他用手比划,但是不明白,完全不像自己印象中另一个世界的“哑语”,还以为他是瞎比划,原来竟然是华夏的哑语。以前以为“哑语”是由欧洲人再过一百年才能发明,现在看来华夏人更聪明,比他们可是早多了。
一问一答之间,小个子又比划了几个手势,做了邀请的手势。洪曜说道:“爷,咱们进去吧,他的意思是郑宝不在,但是你们要找的人在,请咱们进去呢。”
永历又是奇怪,他怎么知道我要找的是谁呢?不过永历并没有说话,而是由小个子领着,走进小院。
先是经过正屋,永历等人被引到后院的一个小屋子,小个子停下,示意永历等人稍等,然后走进小屋子。
永历四周看一下,后院不大,只有两间房子,另外还有一个小花园,不过此时是冬天,花园里并没有繁茂的花草。
“陛下,臣——”
永历忽然听到一个哽咽的声音,转头看到张迪正由一个精壮的中年汉子扶出屋子,一只手还拄着一根单拐,左小腿绑着一圈木板,显然还没有完全康复。
见到永历以后,张迪挣扎着就要下跪,永历刚要迈步上前搀扶,却被洪曜一把扯住衣角。
永历转头看了看洪曜,洪曜却对他眨了下眼睛,示意他不要妄动。永历心里迷惑,但却知道洪曜肯定是发觉异常,这是在警示自己。可是附近除了自己和洪曜、乔贵乐,就只有张迪、小个子和那个精壮的汉子了,难道张迪会对自己不利吗?
张迪踉跄地跪伏于地,口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永历站在距离张迪七八步远的地方,双手做搀扶状,说道:“张爱卿,朕来迟了,你可受苦啦!”说着,还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其实这是永历的真情流露,并不是惺惺作态,想张迪九死一生,差点就死在巢湖,还不为的是大明,为的是自己这个皇帝。
可是永历不能去亲手扶他,更不敢亲手扶他,洪曜已经暗示他不要轻举妄动,这时永历细细打量起张迪身边的那个精壮汉子。
此人年纪在四十左右,五官端正,额头宽阔,嘴角含笑,一副堂堂之像,不过永历忽然发现此人的眼睛虽然很亮,但是眼球却不能转动,瞳孔更是黝黑一片,如同一汪黑潭,有些让人惊惧。
永历暗想:刚才那个小个子是个盲人,难道张迪旁边的这位也是盲人吗?既然都是盲人,为什么洪曜还如此紧张?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呢?
想到这里,永历问道:“张爱卿,你还没有给朕介绍一下这二位呢?”
张迪此时已被旁边的人扶起,答道:“陛下,这二位是臣的表兄家的宾客,常住在这里,这位是李俊豪,那位是他的徒弟卜罗,他们都身有残障,李大哥不但是盲人,而且也是哑人,他的徒弟也是听不到和说不出,刚才可能怠慢了陛下,还请陛下多担待。”
永历向“盲人”李俊豪点头示意,李俊豪也点头回礼,则根本没有躬身行大礼的意思。
“陛下,他们都是粗鄙之人,不知道礼节,还请陛下恕罪?”张迪又解释道。
永历摆摆手,表示没关系。张迪这才伸手示意,请永历进屋说话。当永历向屋内走去的时候,洪曜紧走两步,超过永历一步,等到门口的时候,特意将永历和李俊豪隔开。
进屋以后,永历让张迪先躺在床上,然后自己才找座位坐下,这时李俊豪和洪曜一起退了出去,只留下永历和张迪二人在屋里说话。
永历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付君义被害的经过,付君义乃是大明前朝的将军,过去一直为大明复国奔走,眼看就要成功的时候,却被叛徒害死,岂能不让永历扼腕痛惜?
当永历询问后,张迪将付君义遇害的经过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原来张迪北上中原去联络反清之士,途径济宁的时候,特意去“黑虎堂”探望付君义,那时候付君义已经和漕帮帮主燕行天公然翻脸,得到了蒋老帮主的帮助后,要从漕帮中分裂出来,另立山头。
对于付君义的打算,张迪也表示支持,于是留在济宁,帮助付君义筹办新帮。在这期间,张迪得到北京的消息,说是满蒙八旗即将南下,而那时候明军刚刚光复南京,实力还不足以与十万清军抗衡。
为了能够为皇上平定江南争取时间,张迪便与付君义谋划,如何能够拖住清军的后腿。后来在付君义和张迪两人的操纵下,“运河决口”,“迷路巢湖”,竟然拖住清军将近二十天,这才使得永历有了时间消灭洪承畴,而后北上支援扬州。
不过在巢湖,将清军的船队引入“**滩”之后,又设计将所有船夫拐跑,使得清军进退两难。当付君义和张迪等退走,准备回济宁的时候,在一处荒滩,突然遭到了燕行天所设的埋伏,除了燕行天外,五枚、白眉、冯道德等人也在,寡不敌众之下,付君义和张迪均被打成重伤,但是黑虎堂的弟兄死保他们二人,整整三十余人全部遇难,但是张迪和付君义却跑了出来。
可是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二人找到一条船,准备上船的时候,遇到了那个黑虎堂的叛徒,而且他正和“天地会”的人在一起。叛徒和“天地会”的人当然不希望二人逃走,想要赶尽杀绝,付君义为了让张迪先走,不顾身负重伤,将张迪扔到船上,推出岸边,然后与叛徒同归于尽,而张迪则坐着船顺流而下,最后回到了扬州。
这便是付君义遇害的经过,永历听后嘘叹不已,但又奇怪怎么这里还有“天地会”的踪影,难道是在“天地会”的授意之下,黑虎堂才会有叛徒出卖付君义,否则燕行天怎么会知道付君义他们的行踪?
可是“天地会”没有理由害付君义啊?他们以前并无过节,而且陈近南的敌人应该是燕行天才对,那么他们怎么会对付君义使用“借刀杀人”之计,这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吗?
一连想了这么多问题,让永历有些理不出头绪,如今“天地会”在暗,自己在明,他们的阴谋诡计还真的没有多少好办法能破解,除非也像他们一样,将自己的暗线打入他们的内部,里应外合,最后才能彻底地铲除他们。
要做到这些,至少应该有一个人能够善于收集情报、玩弄阴谋,张迪就是最好的人选了,可是如今他重伤未愈,如何是好?
永历关心地说道:“张爱卿,你好好养伤,你只管静养,等彻底康复了,再回来为朕办事!”
张迪低着头,声音有些悲切,说道:“陛下,臣如今残废了,还能为陛下办事吗?”
“为什么不能?”永历反问道。
“按照大明官制——”张迪说到半道不说了。
永历这才想起,大明官制中有明确的规定,凡是有不可康复残疾的人不能任大明官职,而张迪的腿估计是永远不能完好如初了,所以他才有如此的失落之感。
“没关系!”永历边说,边用力摆摆手,说道:“这有什么?朕说你能,你就能!等你好了,也该加官进爵了,朕就让你做锦衣卫正指挥使,统管全天下的侦缉和抓捕,如何?”
听到这话,张迪悲喜交加,连忙从床上起身,就要下跪谢恩,却被永历扶住。
永历又说道:“哦,还有一件事,朕忘了告诉你,为了铲灭天地会,你又不在南京,朕已经命廖文希去做这件事,并从锦衣卫派出人手去协助他,不过等你好了,朕就让你接手,廖文希还有别的事要做。”
张迪点点头,不过永历却看到张迪眉头皱了一下,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问道:“张爱卿,你有什么想法吗?”
“没,陛下,臣只是以为天地会如今可是大明的肘腋之患,需要尽快剪灭,不能拖的太久,而且廖大人的手下也不宜太多,如果人手不够的话,可以从锦衣卫里调。”张迪答道。
“朕知道了,等回南京以后,一定会催促他的!”永历说道。
这时永历看到天色渐黑,心中还记挂着马云偷袭清营之事,便与张迪告别,又安慰了几句,这才从屋子里出来。
在回府衙的路上,永历想起一件事,就是洪曜突生警觉,可是附近也没有什么可疑的人,这是为什么?
于是永历问道:“洪师傅,刚才在郑宝家,你为何暗示朕要小心啊?”
洪曜答道:“陛下,张大人旁边的那个中年汉子不简单,让我心中感觉很不舒服,好像昔年遇到过的一个老对手,只是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他,敌友不分,所以才让您小心一些。”
“哦?那朕有你在身边,还用担心一个瞎子吗?”永历如此笑道。
“不,陛下不要小瞧了那人,他的身手应该与臣在伯仲之间,所以臣才万分谨慎。”洪曜说道。
“啊,世上还有让洪师傅忌惮的人,那他到底是谁呢?”永历吃惊地问道。
洪曜站住了,仰望着星空,说道:“如果臣没有猜错,他应该与陛下,或者是大明皇室有关系,陛下应该想方设法得到他们,只要有他们在身边,比十个洪曜保护陛下,还要安全!”
“啊,呃,哈”永历发出一连串惊讶的声音,不过心里更糊涂了,自己到底碰到了什么人,让洪曜如此夸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