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李三走后,顾敬亭一脸落寞地靠坐在椅背上,闭上双眼,一动也不动.
此时,夕阳的余晖,透过打开的窗户,折射进屋内,倾泄了一室的暖金色.
很久,很久,空气里才传出了他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声.
顾敬亭睁开眼睛,目光透过打开的窗户,看向窗户外,阳光下开得极盛的迎春,明黄色的花瓣上,泛着一层极其明艳的光泽.
虽春风似刀拂面,虽气候乍暖仍寒,却丝毫掩抑不了它一身明亮的阳光颜色.
他再次轻叹一口气出来,然后紧抿了下唇角.
无论如何,他还是选择相信,蒋总统之所以这么做,有可能只是出于对他的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失望.
一年多前,他从美国学成归来.
他记得,第一次面见蒋总统时,他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明亮地看着他,许久,许久,才开口.
而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子轩老弟,我把黄埔军校交给你了,希望它在你的手中,能够超过我在时的成绩.
在黄埔军校担任政治部主任不到半年,蒋总统私下里召见他不下十次,甚至向他曾多次征询有关政治,军事方面的策略方针.
半年后,他被蒋总统破例提拨为侍卫室主任,并加入到了他身边的智囊团.
他独特的见识,及卓著的军事眼光,让他很快,便坐上了智囊团的第一把交椅.
更者说,是蒋总统最为信任的门下智谋.
从那以后,许多军事谋略,政治活动,蒋总统都会私下授意,让他一个人决策,并执行,而他却不从不过多询问细节.
最多也是征询一下他的意见,要不要给他增加人手,或者,需要他知全哪一方面的人手配合他的行动,仅此而已.
对他的信任,在南京高层里面,据说是空前绝后的.
而事实也证明,每次他都非常圆满地完成了任务,甚者,还给他额外的惊喜.
南京政府高层方面,甚至有人私下里说,他当是除了蒋总统之外,最为他们所信服的不二人选.
举国上下,一直有对蒋总统制订的“攘外必先安内”治国策略,不理解,甚至频频发出愤怒的抗议质问声。
而他的一句话,却让蒋总统,差点忍不住当场落下泪来,直呼“知他的,当今天下,唯子轩莫属”。
自古帝王,在抵御外敌时,总是不想得胜归来时,后院换了主人。
而蒋总统的担忧,正是出于此。
外敌虽强,却不至于让中国马上改姓它们姓。
可是,同一片国土上,一步步慢慢壮大的赤*匪,稍有不慎,便会把蒋家王朝,改姓共。
而这才是蒋总统最最担心的天字一号大事情。
因此,当蒋总统想把建立一个秘密组织,暗地里把隐藏在国统区各地的赤*匪分子和组织,一一拨掉,并彻底消除后患的计划告诉他时,他只犹豫了一下,便很爽快地答应了。
很快地,他便把成立蓝衣社的计划,做好呈报给了他。
而蒋总统仅在上面很少的地方,做了一些小改动,便放手让他去做了。
截至顾敬亭来上海时,蓝衣社在他手下,已经发展得小有规模。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他想,最多再有半年时间,他一手创建的蓝衣社,便可以独立执行任务了。
蒋总统在他面前,不止一次提过,有了他的辅佐,相信,他的统一天下的大业,会很快实现的。
顾敬亭想,蒋总统那里应该是之前就已经知道唐玉儿的存在的。
如果不是这次暗杀韩庚的任务失败,应该还不至于让蒋总统这么快,便决定对唐玉儿选择下狠手。
蒋总统曾经说过,一个男人,做大事的男人,是绝对不可以为了儿女私情,而忘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
他甚至说,如果一个女人对于一个男人,有重要到,能够严重影响并左右到这个男人的每一个决策,行动,甚至追求的目标时,她已经很不适合留在这个世界上了。
在蒋总统看来,一个成大事的男人,对于心爱的女人,必须舍得,才能成就大业。
也许在他看来,顾敬亭的这次暗杀韩庚行动的失败,与唐玉儿有莫大的关系。
甚至有可能他已经感觉到,唐玉儿已经成为顾敬亭成就大业路上的最大绊脚石。
因此,他才会选择,对她,杀无赦。
长叹了一口气后,顾敬亭站起身来,伸手关上了窗户。
他转身走去隔壁,他的卧室,换上了一套黑色长衫,便一个人出了顾府。
他要去见一个人。
刚李三告诉他,穿白褂的男医生,他的眉眼很像一个人,一个和他非常熟识的日本人。
如果能够证明,这一切属实。顾敬亭想,接下来,他就该彻底查清楚,在他身边隐藏得很深的那个日本人,到底是谁了。
阳光下的上海静安学校,很美。
微风吹拂,百树泛绿,红墙蓝瓦下的校园里,有着一种近乎神圣的美丽。
偶尔有琅琅的读书声
,和任课老师铿锵有力的教课声音,回荡在校园的上空。
田中由纪从一辆人力车上下来,掏出一张纸币递到车夫手里,说了一句“不用找了”,便疾步朝校园里走去。
直到此刻,他还能够感觉到胸膛里的那颗心,还在一直“怦怦怦”跳个不停。
他唇角微微上弯,隐在镜片后的眼睛里,一片明亮,有笑意无法掩抑地泄了出来。
他朝传达室老冯愉快地打了个招呼,便步子轻快地朝他的办公室走去。
田中由纪刚关上办公室门,还没来得及转身,他办公桌上的电话,便“叮铃铃”响了起来。
他疾走几步过去,伸手拿起话筒,欢快的声音,便已月兑唇而出。
“你好,这里是静安学校!”
只是,电话彼端,仅是迟疑了一下,很快便传出了有些焦急的声音。
“田中君,那件事情你办得怎么样了?”
田中由纪愣了一下,很快便轻笑出声。
“森田君,你的情报来得很及时,使我赶到医院时,刚好来得及阻止事情的发生。”
听他这么说,原本心口悬着一块巨石的森田浩二,一下子也轻松了起来。
“那就好!这样,我也放心了!”
田中由纪紧抿了下唇角,然后低声道。
“谢谢你,森田君!”
彼端的森田浩二轻笑了起来,隔着话筒,也能够听到他声音里,一抹轻快的欢喜之情。
“你客气了,田中君,我不过举手之劳而已!更何况,我们都不希望玉儿小姐有事!”
“是的,森田君。不过,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想对你说一声,谢谢!”
挂掉电话后,田中由纪坐在办公桌后面,两只手放在颈后,靠坐在椅子上,唇角漾着一抹温柔的笑容。
在圣玛利亚医院的走廊里,当他看到那个带着鸭舌帽的黑衣人,转身掏出手枪,隔着窗户瞄准唐玉儿时,那一刻,他感觉心跳几乎都要停止了。
他想也没想,双手马上分开众人,很快奔了上去,然后用身体狠狠地撞上了那人。
那个黑衣人见事迹败露,慌乱中,一枪打在唐玉儿掀翻的桌子上,便仓皇逃走。
他见唐玉儿安好,便趁乱混在了听到枪声,向四下里逃离的人群中,很快,离开了医院。
但是,他又担心,对方是不是派了不只一个,来暗杀唐玉儿。
直到顾敬亭带着唐玉儿,很快下楼,并坐上一辆停在医院门口的黑色福特离开。
等他确定唐玉儿确实安然无虞后,他才从圣玛利亚医院对面的一间小蛋糕房里出来,伸手拦了一辆人力车,很快便离开了那里。
彼端的森田浩二,挂上电话后许久,他才放下手,然后转身走去一旁的留声机前,放了一张古筝曲的《凤求凰》。
很快,唯美的乐曲流泄了一室。
闭目躺在一张藤椅上的森田浩二,一只手在一边的扶手轻轻打着节拍,一边微启薄唇,轻轻唱合道。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徬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森田浩二的唇角,始终挂着一抹温柔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