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志在必得的一击结果却大出意料之外,从崖下窜上来的东西不但没有骨碎筋折,那股自崖下席卷而上的猛烈力道甚至撞得他往后退一大步。
什么怪物竟如此强悍?海明远大为惊骇。
就在他怔忡时,那东西就像长了翅膀似的从头顶飞过去,随即他身后传来清滟熟悉的尖叫声。
“该死!”他未及细想就转身追击。
海明远出手并不慢,那东西却更快,眨眼间双方已经交手几十次,他每一次出手都被那东西给闪过。海明远打得兴起,出手更快也更狠了,可那东西竟也跟着强大起来。
“天上下牡蛎啦!”蓦的,一声尖叫。
“牡蛎、牡蛎,都是牡蛎!”
“大伙儿捡牡蛎啊!”
“……”
随即更多尖叫声响起,中间还夹杂着清滟焦急的喊停声。
现场整个大乱,女圭女圭们纷纷趴在地上捡起了牡蛎。
见此情景,就算再鲁钝的人也知道其中有蹊跷,何况是精明的海明远。他立即停了手,不过为了保护清滟和女圭女圭们,高大的身体仍挡在两者之间。
见他住了手,那东西也就停了手。海明远这才看清楚,那东西其实是一个高大清俊的年轻男子,只是他身前背着一个大背篓,再加上他的速度奇快,这才被误认成怪物。
“你是谁?”海明远的绿眼锋利如刀。
“关典。”年轻男子简单的道。
“哪个关典?”海明远愣了愣,才继续道。
就算他在荒凉的沙城,也听说过关典的大名。不过,传说中那位痴迷武学的豪门公子会是眼前这穿粗衣的年轻男人吗?可若要说这男人不是关典,又很难解释他为何能挡住自己先前那雷霆一击。
不是海明远自负,而是在玄钺大陆上能借住他全力一击的人并不多,而对方不但接住还反击了,这就更困难了。
“这里还有另一个关典吗?”关典眉头微皱,有些不解。
“关典?”海明远模模鼻子道。
虽然他不清楚关典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不过从这家伙有些单蠢的反应来看,他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关典”了。虽然他们素未谋面,但是若论起姻亲关系,还是嫡亲的表兄弟哩!
“你又是谁?”关典的目光如同他使用的剑一样,锐利得似乎能刦开人心。
“海明远。”双目对视,海明远在气势上毫不示弱。
虽然现场没有硝烟,但是这场以目光作为武器的意志力之战,其激烈程度不亚于真实的战场。
“海明远?不认识。”关典轻飘飘的丢出一句。
必典出生豪富人家,用民间的俗语说就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关父将这个儿子视若珍宝,吃穿玩用无不是珍品。只是关典醉心于武学,对武学之外的事物毫不关心,也因此,关典说他没听说过海明远这号人物,还真不是撒谎的。
而关典之所以会出现在石家村也是因缘巧合,之前他出海找人比武,却在归途中被仇人所害,落入大海,危急中被慧珠所救,两人也谱出一段情缘……
就在海明远和关典互相打量时,清滟从崖下拉上来一个人,就是慧珠。
“你居然一声不响的下悬崖,未免太不够意思了吧!今儿你要是不说出个能让人信服的理由,我就不原谅你!”待慧珠脚踏实地后,清滟忍不住抱怨开了。
清滟是在海明远和关典用眼神“互砍”时离开的,因为她从沿途洒下的牡蛎中推测出事有蹊跷,来到悬崖边探头一望——竟然是“失踪”的慧珠背着背篓努力的往上爬。
以前都是她俩一起带孩子们过来,这天早上清滟等了好久都没等到慧珠过来会合,她只得独自带着女圭女圭们过来,没想到竟在这里遇到慧珠!
对了,不知醉猫怎么样了?清滟赶紧回头察看,没看见海明远,却看见了关典。
这男人胸前一个大背篓、背后一个大背篓,模样有趣极了,清滟忍不住笑了。
“你怎么还背着背篓呀?快快快,赶紧卸下来。”慧珠说这话时,完全忘了自己也背着一个又大又沉的背篓。
“我没事,不是要你在下面等我吗?”关典压根不在意自己身上的背篓,反而帮着慧珠将背篓卸下来,一卸下沉甸甸的背篓,他又忙着帮她擦起汗来。
“我还不是想让你少跑一趟嘛!”慧珠也赶紧帮他卸上的背篓。
“我的轻功好,上下一趟很快,倒是你累得一身汗,还好你没事,否则……”
必典一卸下背篓就将慧珠紧紧拥入怀中。
“我都不知上下多少趟了,要出事早——”出事了,慧珠的话还没说完群聊独家,就被关典捂住嘴巴。
他能够从容面对自己的死亡,却无法面对情人的死亡,哪怕只是说起而已。
“关典……”慧珠小脸绯红,眼里满是幸福。
“珠儿……”
这郎有情妹有意,羡煞清滟和海明远,至于那些女圭女圭,此刻正忙着满地捡牡蛎呢!
“滟姐姐、珠姐姐,天上刚才掉牡蛎了,珠珠捡了好多好多……”娇憨的喊声唤醒了这对鸳鸯,小珠珠提着装着十来颗牡蛎的小篮子过来献宝。
“天上掉牡蛎?”慧珠一时无法反应过来。
“嗯,掉了好多好多,大家都在捡呢!”小珠珠做了个“很多很多”的手势,以示真的很多。
顺着她的指点看去,可不是吗?虽然地上的牡蛎都捡得差不多了,但是难免有漏网之鱼,这边一颗,那边一颗……
敝不得她帮他卸下背篓的时候,忽然觉得背篓好像轻了许多,之前她还以为是错觉,没想到居然是被他给……
“我、我可以解释的!我这还不是为了你,我、我……”关典想要解释,却因为不擅言辞说得辞不达意的,别说能起灭火作用,恐怕还火上浇油了。
“太暴殄天物了,太暴殄天物了,太……”越听越火大,慧珠终于河东狮吼,“你这家伙气死我了!”
“我去把另外两篓背上来。”关典为闪避慧珠的怒火,丢下一句就往断魂崖下窜。
他这是关心则乱,生怕慧珠不原谅自己,清滟却是旁观者清,看得分明,慧珠的一双眼睛从头到尾就只有关心,没有怒火。
“天没亮我们就下去了,关典的眼力很好,就算不用火把也能看清周围的情况。”慧珠这才回答清滟之前的问题。
习武之人的目光大多比常人锐利,尤其是内力深厚的人,以关典的武学造诣,就算称不上“视黑夜如白昼”,但也差不多了。
虽然知道他的轻功很好,但是断魂崖这么高,万一不小心踩空……
“呸、呸、呸!”慧珠赶紧甩开这个想法,她怎能咒关典死,不,就连这个字都不能想!“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直到关典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她那颗一直拎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关典,你没事吧?”慧珠用衣袖轻轻擦去他额头的汗珠。
“嗯,我没事。”关典很是开心,因为慧珠似乎已经原谅他之前犯的错误。
虽然她总是忘记带手帕子,每次擦汗都得用衣袖,可是关典仍然觉得心里暖暖的,就连粗布擦拭肌肤的不适都可以忽略了。
看守木屋前的那块空地上,四大一小五只背篓一字排开,里面满是牡蛎、贻贝等海产。
石家村的女圭女圭们规规矩矩的排成两行,慧珠和关典则忙着将海产分给他们。
“好大的牡蛎,越越最喜欢了!”
“典哥哥,你好厉害……”
“……”
断魂崖上满是欢声笑语,不时暴起一阵阵童稚的欢呼声,有时是为了一颗特别大的牡蛎,有时则是为了一只造型奇特的螺……
清滟就坐在不远处的板凳上,双手托腮望着他们。
并非她不想过去帮忙,而是慧珠和关典开心地在一起,她不想过去打扰他们。
就算他们并没有特别亲昵的动作,但那种发自内心的亲昵也从他们的一举一动,甚至是对望的眼神中透露出来了。
就像现在,他们只是帮女圭女圭们分牡蛎,却能让人感觉到他们身上洋溢着浓浓的柔情。
这一刻,清滟仿佛看见连空气都在冒着粉红色的泡泡哩!
在清滟的内心深处,有一块地方总空虚得让她心痛。记不得有多少次了,她偷偷的躲在一旁,一脸艳羡的看着小伙伴们一个个牵着父母的手回家。
她是如此渴望家庭的温暖,就连小伙伴因为调皮被责打的事,在她眼里也透着温馨。虽然村里的好心人供给她衣和食,却没法让她那已经破碎的家庭再度完整……
而此刻,在这对情投意合的情侣身上,有着一种属于家人的温情与默契,这也是清滟一直所期盼,却始终没能得到的。
看见玩伴找到好归宿,清滟真的很为她开心,但在开心的同时,也夹杂着几分羡慕,甚至还有一丝微妙的嫉妒。
“丫头,你怎么了?”蓦的,耳边响起海明远的声音。
原来在清滟观察这对有情人的同时,海明远也在偷偷观察着她,他看出她的神情有些异样,这才出声询问。
“没什么。”清滟下意识回道。
起初受了委屈,她还会蜷缩在角落哭着喊爹娘,后来她终于意识到,就算自己喊破嗓子也没用。如今她已学会了坚强,就算生活再艰难,也能咬牙熬过一切磨难。
“不许敷衍,告诉我你怎么了?”海明远不接受敷衍的答案,索性伸手攫住她的下巴,强迫她面对自己。
“真的没、没什么。”她摇头。
他的力气用得恰到好处,让她挣月兑不开,但又不至于弄疼她。
“真的没、没什么?”他学着她的口气道。
“我、我、我……”双眸相对,清滟从这双妖异的绿眼里看出浓浓的关切之意,霎时温暖的感觉充溢她的心房。
每当她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时,海明远总觉得有趣,忍不住就想逗逗她。
“怎么,被鲨鱼咬掉舌头啦?”他嘴里说着打趣的话,手指忍不住蹭了蹭她的下唇……由于干燥,她娇女敕的唇都有些月兑皮了呢!
“你、你、你才被鲨、鲨鱼咬掉舌头呢!”清滟不甘示弱,本能的反唇相稽,可——
被那粗糙的指头蹭过之处,像是燃起一溜火焰,让她的心怦怦直跳,呼吸也急促起来。
“奇怪,不是没被咬掉舌头吗?怎么说话还是结结巴巴的?”海明远的绿眸里满是促狭的笑意。
“你、你、你、你才结、结巴呢!”又羞又气之下,清滟结巴得更厉害了。
“哈哈哈……”海明远再也忍不住的放声大笑。
讨厌,居然被戏弄了!清滟跳起身,想要踢这坏家伙几脚,可——
虽说他的大半张脸都被茂盛的毛发遮盖了,但是就算在气恼中,她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仰头大笑时还挺有男子汉气概的。
她有种被煞到的感觉!
莫非她喜欢上他了?这一刻,清滟忽然窥到自己的内心。
“现在好点了吗?”不知何时海明远止住笑,一脸关切的望着她。
清滟这才明白,原来他是因为看出自己的落寞,才会故意逗她。
“你说话啊!”海明远又一次攫住她的下巴,绿眼专注的望着她的眼睛。
“好多了。”在他目光的逼视下,她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好不容易才平缓的心跳又激烈跳动起来。
“你没有敷衍我?”海明远挑高了浓眉。
“我没有。”她亦抬眼对上他的绿眼,竭力用目光传递自己的真诚。
“真的?”
“嗯,真——呃……”捕捉到那对绿眼里一闪即逝的促狭,清滟这回总算及时醒悟,“该死,你又在逗我了!”
气急败坏之下,她提起脚往他脚上一阵乱踩,踩得他那双鞋上都是脚印才甘心。
“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双鞋子,还是你特地帮我做的啊!”头顶传来海明远的叹息。
“呃……”清滟定睛一看,可不是吗?
这双倒楣透顶的鞋子,先前被鲨鱼那伙人糟蹋得不成样,这会儿又被自己践踏了一回……清滟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巴不得将鞋子从他脚上月兑下来,好好抚慰一番。
“你得赔我一双新鞋子,还得是这种鞋垫上绣了猫的。”海明远乘机跟她谈条件。
“猫?你发现了吗?”她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呢!清滟有些惊讶的望他一眼。
“当然啦!那天你刚离开,我就已经发现了。”一想起当时的情景,海明远的嘴角就忍不住往上勾。
那天清滟离开后,他就喜孜孜的将鞋子往脚上套,但先前鞋子被鲨鱼哥那伙人蹂躏过,鞋里进了不少沙,他往外倒沙子的时候,鞋垫也掉了出来,他这才发现绣在鞋垫反面的图案。
平心而论,她的鞋子做得相当不错,针脚绵密、有款有型,舒适合脚且结实,若不是在布料上比较欠缺,否则与京城大铺平里卖的鞋子相比,也差不到哪里去。
相较于她的做工,她的绣功还真让人不敢恭维哩!那花花乱乱的一堆,海明远看了半天才弄懂她绣的是什么。
“你还真是深藏不露啦!”清滟从鼻子里哼出一句。
这些天她一看见他脚上的鞋子,就忍不住在心里偷笑,本以为是自己戏弄了他,没想到自己反而被这家伙给戏弄了!
一想到自己傻傻的在那儿开心的时候,他也正在心里拿她取乐,清滟就恨得咬牙切齿。
“过奖过奖了,呵呵……”看着她这可爱至极的模样,海明远脸上的大胡子都在微笑了。
“你不生气吗?”清滟诧异。
“当然——不生气了。”中间停顿太久,让她一颗心都拎在半空中,“下次不许再绣‘拳打醉猫图’了,知道吗?”
“嗯。”没关系,反正拳打不成还能脚踢。
“也不许绣‘脚踢醉猫图’。”海明远看穿她的小小心思。
“嗯。”拳打脚踢都不成,还可以倒吊醉猫、大石压猫……有很多变化的。清滟越想越开心,嘴角也泄漏出笑意。
这表情说有多顽皮就有多顽皮,看得海明远心头痒痒,要不是他的理智提醒他不远处有小娃儿,他还真想吻上去咧!
“你不觉得再用醉猫称呼我,已经有些名不副实了吗?”海明远舌忝舌忝发干的嘴唇,努力将心思转到别的地方去。
而他这话倒也不是胡说,自从认识清滟之后,他喝酒的次数和数量都大大减少,酩酊大醉更是几乎没有。
“我觉得很合适啊!”他的目光灼热得像是下一刻就会燃烧起来!清滟左顾右盼的不敢直视他。
“是吗?”海明远模模脸上的大胡子,开始考虑自己是否要正式戒酒,他可不希望被自己喜欢的人堪称一无是处的醉鬼。
“是啊!”清滟被他盯得心慌慌意乱乱的,压根没听清楚他的说什么,只得胡乱的应付一句。
“咦,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海明远终于注意到,她的脸红得有些不寻常。
“才没有呢!”清滟目光闪烁,不承认。
“是吗?”海明远正想进一步探查,忽然一个女乃声女乃气的声音插了进来。
“滟姐姐,珠珠有好多好多牡蛎喔!”
必典与慧珠已将牡蛎都分好了,在场的每个女圭女圭都满载而归。
小珠珠一向与清滟亲近,这会儿正迈动她的小短腿,兴高采烈的向她的滟姐姐报喜。
“小珠珠真乖,滟姐姐这就带你回村。”
清滟被海明远盯得又羞又窘,见小家伙跑过来,脑袋生起一计,打算借由小珠珠进行金蝉月兑壳之计。
“小珠珠乖,滟姐姐和绿眼哥哥有事,让珠姐姐和典哥哥带你回村好吗?”小珠珠才跑没几步,就被慧珠给抱起来。
“可是小珠珠比较想要滟姐姐……”小珠珠平时最爱她的滟姐姐了,有事没事就当个小苞班跟在她身后。
“难道小珠珠不想吃牡蛎了吗?”慧珠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
“牡蛎?”小珠珠含着手指头,开始流口水。
“对啊!又大又鲜又好吃的大牡蛎喔!”见小家伙眼睛一亮,慧珠继续诱惑道。
“珠姐姐,婧婧要吃。”
“我也要、我也要!”
“……”
小珠珠还没开口,其他女圭女圭已经忍不住了,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叫起来,生怕会漏掉自己。
对于这些没少挨过饿的女圭女圭来说,谁不想吃顿好的呢?
“好好好,大伙儿都有。”一见这情势,慧珠脸上都笑开了花,“小珠珠呢?”
“想,小珠珠很乖的。”五岁多的孩子哪挡得住美食的诱惑?刚才还吵着要滟姐姐的小珠珠,犹豫了下还是变节了。
“那现在一个个排好队,我们马上回村吃牡蛎啰!”慧珠手臂一挥,发号施令道。
“这明明是我该说的词嘛!”被刻意遗忘了的前领队清滟,不满的嘟囔了一句。
“嗯,遵令!”女圭女圭们才不管谁发号施令,满心满眼都是好多好大的大牡蛎也因此,他们的动作可俐落了。
“……”清滟看得有多郁闷就别说了。
海明远和关典对望一眼,彼此的眼里都有笑意。
“那我们就先走了,滟姐姐你可记得……”慧珠冲着清滟眨眨眼,丢下一个“一定要抓住机会”的眼神后,就拖着一长串小尾巴回石家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