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榆对任何事都可以放手,惟独欢欢,她宁死不放。
为了避免发生这样的事情,她不能毫无作为地等着慕风从她身边将孩子带走。
所以,她才会答应陆雅夫的邀约,因为,她需要支援。
陆雅夫是个长得很斯文好看的男人,尤其有着很好的风度。他笑着帮她拉开椅子,笑着等她点餐,然后偏头微笑看着她。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吗?”子榆抚着自己的脸。
“不是,我是在计算我今天到底有多幸运。”
“什么意思?”
“你知道吗?今天是我第六十三次邀你共进午餐,跟往常一样,不指望你答应,可是你今天却答应了,我今天有着难得的好运气呢。”
“陆先生,你快别这么说,其实我今天是有事想请你帮忙。”
“叫我雅夫吧。有什么事你说,只要我帮得上忙,我一定帮到底。”
“谢谢你。”
可一时之间,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见到他询问的表情,她深吸一口气,开始诉说,“其实,我结婚了。”
陆雅夫的脸瞬间冻结。
“我还有一个六岁的女儿。”
雅夫心里大喊:不!怎么可能?她看来这么年轻,怎么可能结了婚又有小孩?
“不过我跟我先生已经分居了六年,这六年我们都没见过面,一直到最近才又意外相遇。”
雅夫心里重燃起一丝丝希望。
“你想回他身边吗?”
“不!”她略微激动地月兑口而出,连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是说,因为我先生他的家境和家世都很好,只是我和他的家人合不来,所以我们不可能复合了。可是当年我离开的时候,他并不知道有个女儿,所以这六年来,我们的女儿都跟着我生活;现在他意外知道我们有个女儿,似乎很想把孩子带走,我想请问你,我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留住女儿?”
尽避子榆的故事教他感到意外和些许失落,可是子榆愿意跟他谈这件事,还是让雅夫觉得开心。
他很诚挚地说:“分居这么多年了,你们可以协议离婚;至于孩子的监护权……”
“怎么样?”子榆急切地问。
“如果孩子父亲的家境和家世都很好,而他疏于照顾孩子是因为你的刻意隐瞒,法官把孩子判给他的机率非常高。”
“啊!那我该怎么办?”子榆都快哭出来了。
“你先别急,或许我们可以争取到共同监护。”
“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孩子一直都跟你生活在一起吗?或许法官会询问孩子的意愿,也许你还有机会争取到共同监护权。”
“不能是全部吗?”她实在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肯告诉你先生这个孩子的存在吗?”
子榆怔怔望着他。她不是不说,而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如果你不诚实的告诉我,我恐怕很难帮上你的忙。”
子榆看着雅夫,心想,也许只剩他能帮自己了。
她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开始告诉雅夫自己年少荒唐的陈年往事;可是她并没有告诉他,故事里的男主角便是汇融集团的总经理和德兴药业集团的少东。
雅夫听完整个故事后给的建议是:“协议离婚,先以赡养费交换监护权来谈,最坏至少还能争取到共同监护。”
“不能是全部的监护权吗?”
“你不是说孩子父亲的家世和背景都很好吗?如果加上他有意愿争取孩子,你的机会恐怕很渺茫。”
子榆一脸忧愁。
“想开点,这样总比什么都没有来得好。”
“我不能带着孩子偷偷离开吗?”
“他如果向法官要求履行同居义务,你要上哪儿去呢?先争取到一半监护权,也许孩子会跟他要求要和你同住,你或许能争取到更多和孩子相处的时间,或许更实际些,总好过他带走孩子,换他避不见面来得好。”
“我想,你说得对,我再想想。”
“餐点来了,边吃边想吧。我会帮你的。”
“陆先生,真是太谢谢你了。”
“先别谢我,事情都还没办好呢。”
周五。
慕家的管家接到慕风要回家用晚餐的电话,慕女乃女乃便通知了儿子和媳妇推掉所有应酬,全部回家吃晚饭。
七点整,慕风抱着欢欢出现在家门口,管家帮他开门,轻声告诉他大家都在餐厅里等着他了。
慕风穿着笔挺的西装,抱着穿着白色无袖洋装的欢欢往餐厅缓缓走去,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餐桌上他所有的长辈都将目光集中在他手上抱着的孩子身上。
“欢欢,慕叔叔跟你介绍,这里是我的家,这位是我的女乃女乃,你猜猜,你该怎么称呼她才对呢?”慕风小声问着。
“那这里是不是也是我爸比的家?”欢欢转头望着慕风问。
慕风点点头。
“那我是不是也该叫她阿祖?”
“宾果!答对了。小鲍主,你可以得到十个苹果。”
“阿祖!”欢欢以闽南语叫着慕风女乃女乃。
慕风女乃女乃惊讶地望着欢欢。“她……她是?”其实不用问也知道,看那孩子的眉眼,跟慕风长得多像啊!
慕风妈妈站了起来。啊!那是她的小孙女,绝对错不了。
慕风爸爸心里也已经有数,但仍沉着地看着儿子和孙女,再看身自己的母亲和妻子,心想,这场团圆饭怕是没那么容易吃了。
“女乃女乃,爸,妈,这位,我相信大家都认识,只不过太久没见面了,我再跟大家介绍一下好了。这位是叶雅欢,是叶子榆的女儿。”
沉默。
令人难堪的沉默无声无息地袭击了每个在座位上的人。
慕风妈妈先打破这个令人窒息的氛围,小心翼翼地询问:“风,妈妈可以抱抱她吗?”
慕风跟欢欢解释:“欢欢,这位是慕叔叔的妈妈,你愿意让她抱抱吗?”
“慕叔叔的妈妈就是爸比的妈妈,欢欢要叫阿嬷对不对?”她开心地推论着。
“嗯,真是好厉害!”慕风夸张地逗着她。
“阿嬷!”欢欢一点都不怕生,也很乐意叫人,但是她不肯让人抱,把脸转到慕风另一边的肩膀上。
慕风妈妈难掩失望,可还有件让她在意的事,所以她问:“为什么她……叫你慕叔叔?”
“当然要叫慕叔叔,因为欢欢的爸爸在美国读书,都那么多年了还没有毕业,才一直都不能回家,我这个当弟弟的当然要先回来看看大哥的女儿不是?”慕风这话是看着最疼他的女乃女乃说的。
慕风女乃女乃低头看着桌面,不发一语。
慕风把欢欢放在自己座位旁边,管家立即替她准备一副小孩用的餐具。
“哇!粉红色的kitty猫耶,王晓芬也有一组喔,不过你们家的比较漂亮。”
“哦?怎么说?”慕风很认真地问道。
“因为你们家的kitty猫看起来比较大只啊。”她的童言童语逗得慕风的爸妈都笑了。
慕风妈妈帮欢欢盛了饭和汤,摆在欢欢面前。
“谢谢阿嬷!”
听到这句阿嬷,慕风妈妈忍不住掉下泪来。怕婆婆不高兴,赶紧偷偷拿着餐巾擦泪。
欢欢拿着汤匙认真地吃着饭。
她发现慕叔叔家的饭和菜都好好吃,真希望下次慕叔叔可以带妈妈和阿嬷来他家吃饭。
不过他们家大人吃饭都不讲话好奇怪!她很快吃完饭喝完汤,转头问她最近好喜欢的人。“慕叔叔,我吃完饭了,可以去看卡通吗?”
“当然可以。叔叔带你去。”
把欢欢安置在他家的超大萤幕前,转好她想看的节目,再将遥控器交到她手上。
“好啦,现在这台电视就交给你了,等一下水果来了,要记得吃喔。”
“好,你快去吃饭吧,不然你会长不高喔。”
“长不高?那可不行,我赶快去吃饭,等一下就来陪你喔。”
“嗯。”她嘴里随便应着,其实心神早都在卡通节目里了。
慕风走回餐桌。
“你在哪儿找到她的?还是叶子榆在外头日子过不下去,所以带着孩子去找你的了?”慕风女乃女乃问。
“她没有找我,是我去找她的。”慕风说。
“她的确不应该去找你。当初既然决定要走,现在就不该想着要回头。”
“女乃女乃,你不要再骗我了,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慕风继续说:“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为什么忍心拆散我们父女?”
“我当初是要把孩子留下来的,只是叶子榆不肯。”慕风女乃女乃解释。
“女乃女乃,难道你不明白,子榆当年就只剩下孩子了,再将孩子留下,你叫她怎么活下去?”
“你别听那碎嘴的女人造谣!当年她说养孩子需要钱,跟我拿了两百万支票,大概是钱用完了,又想回来揩油了吧。”
“她什么都没跟我说。那张两百万支票就在家里二楼神桌底下的抽屉夹层里。杨伯,麻烦你去找一下。”
十五分钟后,管家拿着那张泛黄的支票交给慕风。
慕风将支票交给女乃女乃。
大家的脸色顿时变得异常凝重,全望着慕风女乃女乃。
慕风女乃女乃叹了口气,缓缓坐了下来。
“小风,女乃女乃知道这件事让你对我很不谅解,可是你要想想看,你从小到大,女乃女乃是怎么样的疼爱你,难道说我会害你吗?你得想想看,你可是我们家的长孙,肩负着家族兴旺与否的责任,我当然要尽一切力量保护你。
当年你太年轻,看不出来年纪小小的叶子榆是个多么有心机的女孩,当年她只是利用你的善良,好带她离开她那个糟透了的父亲。唉,除了心机重些,女乃女乃也不是说她哪里不好,最大的症结是她的家庭,她的家庭像个填不满的无底洞,会拖累你。女乃女乃是不忍心看你落入别人的圈套里,所以做了一些保护你的措施。”慕风女乃女乃认为基于爱护自己的孙子,她的做法并没有错。
“女乃女乃,我今天带欢欢回来不是要翻旧帐,只是想告诉你和爸、妈,请你们看看欢欢,她活生生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是我的亲骨肉,不只是当年一个荒唐的意外事件,也不是某人的阴谋,那确确实实是我的决定。我当年已立过誓,我会为我当时的决定负起所有该负的责任,当年的决定到目前依旧有效。
女乃女乃,如果你不是以假爱我之名行操控之实,就请不要再介入、甚至干涉我的决定,因为我从来不认为什么该死的家族责任值得我牺牲我的婚姻,甚至孩子;也别再把我当什么家族继承人了,请爸认真考虑二叔的女儿们。老实说,这些年我真的受够了。”说完,他平静地走去打开冰箱,拿了一盒巧克力冰淇淋往客厅走去。
“欢欢,叔叔请你吃冰淇淋好不好?”
“谢谢叔叔。”
慕家三个老人看着客厅里那对显然还没相认的父女,都有着不同程度的难过和感慨。
“也许,这件事我真的做错了。”慕风女乃女乃自言自语地说。
“妈,你别想太多,还是随他去吧。”慕风爸爸对母亲说。
慕风妈妈的眼睛一整晚都没离开过欢欢,心疼着她这些年的日子不知怎么过的。她好自责,当年怎么不敢勇敢地跳出来帮帮子榆,要不今天也不会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父女同处一室却不能相认。一想到慕风此刻的心情,真叫她这个当妈的人感到无比心酸。
“今晚你和欢欢会住家里吧?”慕风妈妈走到欢欢身边,模着她的头发问。
“不了,我答应外公用过晚餐会去他那边坐坐,今晚可能就住他那里了。”
“这样啊。”慕风妈妈难掩失望,眼睛盯着欢欢的脸,舍不得离开。
“你明天有什么计划?要不我们明天全家一起出游?”慕风爸爸冲着欢欢一笑,然后说道。
慕德一向严肃,竟主动提出要全家出游,让慕风有些讶异。
“明天我打算带欢欢到香港迪士尼玩,机票已买好了,所以……”
“没关系、没关系,你们既然安排了节目,就照表操课不要紧,全家出游的事下次还有机会,下次再说。”慕德只好这么说。
欢欢吃完了巧克力,慕风抽出面纸仔细地帮她擦嘴。
“我们要走了喔。”他跟欢欢说。
“好啊。”欢欢点点头。
“那你是不是应该跟新的阿祖、阿嬷及阿公说再见?”
“还要说谢谢。”她纠正他。
“嗯,你说得对。”慕风对她一笑。
“阿祖、阿嬷、阿公,谢谢!我们要走了,再见。”欢欢童稚的嗲音群聊听在大家耳里,觉得分外不舍。
“载着孩子,车子要开慢点。”慕风妈妈交代。
“女乃女乃,爸、妈,我们走了。”慕风说。
“欢欢,下次你会再跟爸……”慕风妈妈话未说完,慕风及时接话:“是叔叔。”
“呃,对,是叔叔,一起再来看阿嬷吗?”
“不知道。我要问妈咪可不可以耶。”
“喔,对!是该问妈咪。”
“妈,我要走了。”
“好,路上小心。”
一家四代告别。
慕风妈妈好想哭!
子榆望着欢欢的空床,好想哭。
欢欢从来不曾离开过她身边,一直以来都像只小麻雀在她身边吱吱喳喳个不停,现在不在,屋里静得不像话。
她在屋里走来走去,就是不晓得自己哪里不对劲。
慕风不知道会不会在她睡前泡牛女乃给她喝?
她睡觉之前都要听收音机的音乐兼上大号,还至少要听一个笑话才肯睡,这些她好像忘了跟慕风交代。
可是她又没有慕风的手机号码,她该怎么跟他讲?
还有,台北热,慕风一定会开冷气;可是在高雄,因为家里没冷气,只开风扇,欢欢怕热,一向都不盖被的,在台北她铁定会踢被子,慕风不知道会不会起来帮她盖被子?
“你不吃饭,走来走去干什么呢?”来好婶问。
“你先吃吧,我不饿。”
“想孩子啊?”
“厚,真不该答应慕风的,他没带过孩子,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纰漏。”
“他是孩子的爸,会好好照顾她的,你就别担心了,吃饭吧。”
“不知道他明天会不会照约定带欢欢回来?”
“会啦,你不必担心啦,你就当她和幼稚园的老师去户外教学,你赶紧把饭吃一吃,去睡个觉,明天孩子就回来了。”
“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来好婶摇摇头。“真拿你没办法。”
子榆好不容易熬到周日,可是她等啊等,都等不到慕风将孩子带回来给她,她又没办法联络到他,简直教她快急疯了。
连着失眠了三个晚上,加上等不到孩子的焦急,她又气又急。周一,她早早起床等着要赶赴分行见慕风;要是见不到他,她也可以问到他的联络电话。
十点多,慕风才走进总经理室,正要打电话给子榆跟她解释昨天没带欢欢回来的原因,谁知电话才拿起,就见子榆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你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没把欢欢带回来?你晓不晓得我每天想她、等她,等到天亮?”
慕风放下电话,把办公室门关好,然后泡了一杯热可可,放在她面前。
“对不起,是我的错,孩子我已经送到幼稚园了。”
“你不守信用,太过分了!”她怒咆。
“我们去香港迪士尼玩了两天,周日才回来。我看她太累了,才在今天早上赶回来,我没留你的电话和手机,所以联络不上你。别气了,喝杯可可吧。”他心平气和地说。
子榆不经意地望了那杯可可一眼,却惊在原地。
那只白色磁杯盛装着的巧克力色的热可可,看来是如此眼熟,往事不由得重回心头——
那是一个下着雨的夜晚,她那喝醉酒的父亲回到家,跟阿嬷要不到钱,拿起扫把就要打阿嬷,她当时不知哪来的勇气,拿起水果刀就往父亲手臂上奋力刺去,父亲开始追打她,她听到阿嬷大喊:“快跑!子榆快跑!”她遂夺门而出;她跑到菜市场去,躲在一个角落大哭。
慕风和老羊当时刚去飙车回来,听到哭声,慕风闻声找到她,马上找了一间饭店安顿她。
那一夜,为了能离开父亲,她要慕风带她走,然后在那个下雨的夜把自己给了他。
那一年她十八岁,和二十三岁的慕风骑着机车到处逛,逛累了就住饭店,直到七天后,慕风把钱都花光了,他们才回到基隆。
她那醉醺醺的父亲在得知她的下落后,立刻一状告到法院。她很清楚他心里的盘算,他是想借机海捞慕家一大笔钱;为了不让他如愿,她怎么都不肯承认和慕风发生了关系,在法庭上她只是避重就轻地说和慕风一起出游。只是,天不从人愿,慕风的官司都还没落幕呢,她就发现自己怀了孕。慕家为了平息这场风波,遂答应慕风娶她,她的父亲也拿到了他要的一大笔钱。订婚的时候,子榆永远忘不了慕风的女乃女乃看她及她父亲那鄙夷、不屑的眼神,让她羞惭得无地自容,仿佛她全身上下充满一种永远洗不掉的低下污秽,不论自己怎样在功课上或是各方面下工夫,多么努力不让人看不起,都在慕风女乃女乃那轻蔑的眼神里碎成一片片,她的自尊在和慕风订婚那天就没了,甚么都不剩了。
原以为就算没了自尊,但至少可以远离她父亲。可她和慕风未婚有子的事在镇里传得沸沸扬扬,有的人在她背后对她指指点点,也有人当着阿嬷和她的面谈论着,因为不知该如何是好,她也只好装作无所谓了。
只是,看着他替她挑礼服选喜饼,她忍不住会怔怔望着他开心的脸,扪心自问:真要结婚了吗?
何以他们两人会走到结婚这步田地?
当年她的确是喜欢他的陪伴没错,因为他总是像太阳照耀大地一般那样自然而然地对她好,大方支持她做的每一件事,除了嘴里经常嚷嚷着要追求她让她很不习惯外,他其实从不曾勉强她任何事。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被父亲殴打逃家被他发现那一晚,她哭着求他带她离开那个让她痛苦万分的家,她心里清楚是自己利用了他对她的好;她天真地以为用自己的身体报答他,两人便互不相欠;谁知后来竟演变成两人奉子成婚,实在是万万想不到的结果。婚前,她心里总觉得这样的结局太荒唐,甚至觉得自己拖累了他,因为内疚、忧虑和那种说不出来的荒谬感,让她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慕风发现了之后,执意要带她出去走走。坐在他的奔驰汽车里,她以一种再认真不过的语气问他:“在我们还没正式结婚以前,你还可以反悔,真的!如果你现在不想结这个婚,我不会怪你。”
他转头看着她,眼神中有着她很陌生的认真。“你后悔了?”
她沉吟了片刻,喃喃说道:“我不知道。”
他拍拍她的肩膀。“好啦,快别胡思乱想了,我们连宝宝都有了,当然要结婚,不然宝宝该怎么办呢?”
宝宝?
她真的有办法当一个宝宝的妈妈吗?
慕风看她秀眉微蹙,对她一笑。“好啦,如果想这些事让你不开心就别想了,我带你去一个有趣的地方,你一定会感到很开心的。”
她看着他的眉眼。世上真有那种地方吗?
“相信我,你也会喜欢那里的。”
车子开进一条狭小的产业道路,沿着蜿蜒的山路,他们来到一处被梧桐树包围的一栋小木屋。
她转头看着慕风。“这是……”
他还来不及回答,屋里一只黑得发亮的大狗就朝他扑来,吓得她惊呼一声。
“别怕!它叫黑龙,我们熟得很。”慕风拍拍那只过度热情的狗儿,还不忘转身跟她解释。
“黑龙,外公呢?”慕风问。
狈儿象听懂了他的话,往屋内狂奔。
子榆跟着慕风走进屋去,只见窗明几净的屋里有人声音宏亮的唱着英文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肉香。
不久,一名顶着一头凌乱白发、戴着耳机的老公公从里面走了出来,一双精锐的小眼睛看了看慕风,又看了看子榆。“小子耶,你带这丫头可来得真是时候,我刚炖了一锅红烧牛肉,还做了十来个馒头,你这小子可就及时现身了。”
“我鼻子灵嘛。”慕风回了一句,转身看着子榆。“这是我外公。”
子榆第一眼就对慕风的外公感到十分好奇,他看来不仅精神奕奕,而且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和慕风十分神似。
不知怎地,她很自然地就唤了他一声:“外公。”
听到这个漂亮的小泵娘唤他外公,老人家心里觉得十分有趣,望着慕风的眼睛闪着顽皮的兴味。“她叫我外公,说!小子你是不是好事近了……”
“再两个礼拜我们就要结婚了。”慕风答。
“唔。”老人家简短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不同于别人的大惊小敝,他的反应平常得像是他们要结婚是件天经地义、再正常不过的事那般。
“漂亮的小泵娘,咱们的午餐就让它在炉子上多炖些时候,现在没什么事,不如咱们去喝杯咖啡?”
与其说是询问,还不如说是指令。慕风的外公秦青云领着他们往客厅旁另一个房间走去。
当子榆看见挂满四面墙、各式各样的咖啡杯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因为那琳琅满目的杯子实在是太壮观了!
青云解释道:“慕风的外婆喜欢收集瓷杯,四十几年的收藏都在这四面墙上了。”
在慕风和子榆听来,总觉得老人家话里有很深的思念和感伤。
慕风弯腰拿出咖啡豆,然后转身从柜子里拿出外公和自己的杯子。
“外公,子榆要用哪个杯子?”
“让她自己挑啊,墙面上的都可以,看她喜欢哪一个,挑到的杯子就是她的了。”
“喔,外公,不行!这些都是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尽避不能很确切知道这些杯子的来处,可是子榆仍然可以看出所有杯子都是质地很好的瓷杯。
“怎么不行咧,再怎么富有纪念意义,还不就是杯子。就当我替慕风外婆送给孙媳妇的见面礼吧,快去挑。”
“可是……”
慕风拉着子榆。“我外婆会很高兴她的杯子有了新主人,你就别推辞了,快挑一个。”
子榆只好站起来,一面墙一面墙慢慢看,最后她看上一个纯白色郁金香花苞模样的咖啡杯。
慕风帮她把咖啡杯取下来。
当秦青云看见她挑到的那只杯子时,忍不住惊奇地望了子榆一眼。
慕风发现外公异样的神情。“怎么啦?外公。”
“喔,没什么,我只是要说子榆真有眼光,那个杯子正是你外婆最喜欢的杯子。”
“喔,不好意思,那我再换一个好了。”
“不、不,不要换,它是你的了。”
“可是这个杯子对你的意义一定很重大。”
“是很重大。不过,”秦青云抬眼望了望慕风,再看看子榆,“丫头啊,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正为了什么事不大开心?”
子榆原想否认的,可是看着外公那炯炯如炬的眼,觉得自己瞒不过他,遂坦然承认:“是。”
慕风讶然转头看着她。
秦青云对她一笑,笑容有几分淘气,眼神却是温暖的。
他说:“你猜怎么着,为什么慕风的外婆特别喜欢收集咖啡杯?”
慕风和子榆面面相觑,一脸困惑。
秦青云接着说:“因为她认为人的心情就像杯子,杯里也许装了冷开水,也许装了热咖啡,装着的饮料你喜欢的就会喝完,不喜欢的也许放着,也许倒掉;但不管怎样,杯子都不该随着盛装的东西而改变,所以她特别喜欢这个含苞待放的白色瓷杯,还特地替它起了个名字呢。”
“哦?什么名字?”慕风听得有趣,忍不住问。
“白色的瓷杯。”秦青云一本正经的说。
闻言,慕风笑了起来。“拜托!这算哪一门子的名字?它本来就是白色的瓷杯啊。”
子榆望着外公。“我想,应该是仁慈的慈,悲悯的悲。白色表示纯洁和希望,外婆是借着瓷杯和慈悲的谐音取这个名字,有自我勉励的意思。外公,是不是这样?”
“嘿!对!就是这意思。真是英雄所见略同,这个杯子还真是非送你不可了。”
闻言,慕风马上阻止外公。“外公,既然这是子榆第一次用这个杯子,我们别让她喝咖啡。”
“为什么?”秦青云不解。
“因为你煮的咖啡又酸又苦,不适合拿来当第一次嘛。”
“咦!”
慕风继续解释:“第一次当然应该装最喜欢喝的饮料,因为这铁定会成为一个天长地久的回忆,当然要充满甜蜜才对嘛。”
说完,他又蹲下来,在矮柜里翻找,最后拿出一罐可可粉,像个孩子般诚挚地看着她。“喝可可好不好?”
他都替她未来的回忆这样仔细算计好了,她怎么舍得辜负他的心意?
遂答应他。“好,就喝热可可。”
他满意地听着她的答复,认真地替她调着可可粉,表情慎重得像在进行什么重要仪式般。
是因为他的表情,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这个男人……
眼前似曾相识的情景,一样的纯白色瓷杯,一样散发着温暖香气的热可可,她的视线突然变得模糊。
算她怕了他。
不管任何时候,她当下有着什么不快和痛苦,他总有本事模糊她的焦点,拉着她走出情绪的风暴;也因为明白这一点,她不敢靠他太近,因为她深切地知道,每次要离开,都会变得更加艰难。
“快喝吧,可可要冷掉了。”他的声音温醇,像冬天里温暖的炭火,不自觉想靠近,那样恬适的温暖最能让人松了戒心。
她拿起杯子,慢慢啜饮着热可可。
“心情好多啦?”他眼里洋溢着笑意。
“这么多年了,你泡的可可还是这是好喝。”
他笑着接受她的赞美。
她忽然有些感慨。
这样的场景真是奇怪。他既是她分居中的丈夫,又是她的老板,在他的办公室聊着彼此间的共同往事,而她其实应该义正严词地和他划清界线才对。
可他好整以暇地替她泡了杯可可,就瓦解了她所有的武装,只是,一旦她不对他发脾气,她突然就慌了。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他,她总不能再爱上他一次……
是的,她不能。
她必须彻底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
“慕风,我想请你帮我最后一次。”
“你说。”
“请你签字,我们离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