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副总要我问你,你之前说我们公司的办公大楼要南迁是不是确定了?”老羊和子榆坐在会议桌前问着坐在主席座的慕风。
“不。咱们北部的业务量仍要维持住,所有的人事都不异动。至于这边的金控大楼,等建好了,我们要就地找这里当地的人才。”慕风说。
“子榆,金控大楼的预定地,你找得怎么样了?”慕风问。
“我在工业区外环道和市区各看了两块地,现在还在作市场评估,明天就可以把评估报告交给总经理过目。”
“好。”
“那幼稚园附近那栋屋子的简图交给邱老师了吗?”
“这个周末我们会碰面。他说我们第一次上课,就以那栋屋子当教材。”
“嗯,很好。”
三个人讨论得正热切,老羊的电话突然响起,办公室里的讨论暂时停止,两人听着老羊对着话筒说——
“妈,我有事走不开,周末我们见面再谈好不好?”
“啊,就真的走不开啊。”
“不想嫁就算了,我们不必勉强她吧。”
老羊很快瞄了慕风一眼。“他很忙,没空听电话。”
接着迅速挂了电话。“妈,再见!”
慕风冷眼看着他。“你干嘛?作贼心虚哦?干嘛挂你妈电话?”
“没事。”他不耐烦地抓了抓头。
“没事?才有鬼。”慕风对他的话压根儿不信。
电话此时又响了起来,老羊很快抓起电话,慕风扬眉看着他,低声命令:“给我。”
老羊只好把电话转给他。
慕风听着电话,微笑说道:“是,没有问题,真有必要,我会亲自押他回去。当然!好,快别这么说,好,再见。”
币了电话,慕风对着老羊说:“好啦,别使性子了,我给你十四天假,去把你跟小倩的事办一办吧。”
“这事不急,过些时候再说吧。”
“还不急,你们订婚都大半年了。你妈说了,小倩他爸说你这个月要是再不上门迎娶,就不把女儿嫁给你啦。”
“不嫁就不嫁,我无所谓啦。”老羊说得潇洒。
慕风拿出车钥匙,对老羊说:“兄弟啊,你从现在开始放十四天婚假。车子呢,你先开回去,婚宴前一天我会赶回去当你的伴郎。现在你要再罗唆不上路,我保证你很快会领到失业给付。”
“但是你……”老羊欲言又止。
“我不必你瞎操心。对了,你的婚宴费用我负责,我们兄弟一定要喝个痛快!好啦,时间宝贵,你快回台北去吧。”
老羊知道慕风是认真的要赶自己回台北,绝不会准他留下来。
他也只好听老大的话了。
拿了车钥匙看着慕风。“那我回去喽。”
“有欠什么要我帮忙的,尽避开口。”慕风交代。
“我不会对你客气的。”老羊笑说。
“大嫂?”老羊忽然对一旁沉默着的子榆唤了一声。
“咦?”子榆一脸困惑地看着他。
“到时请和大哥一起到台北来喝我的喜酒。”老羊提出邀约。
这份邀请让子榆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她尴尬地点点头,也不知道是应付还是承诺,只好当老羊是被喜事冲昏了头,忘了她和慕风的尴尬关系。
“老大,那我不在这期间,我的工作怎么办?”老羊问。
“你放心去结婚吧,我会帮你处理。”子榆很讲义气地跳出来说话。
“喔,那好。”说完,他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和拿出办公桌抽屉钥匙,也要了她的手机号码。
“好,老大,大嫂,我走喽。”说完,不等两人回应,匆匆走了出去。
子榆动手收拾好桌上的文件。
“后天台北总公司的副总经理会带所有的一级主管下来开会,这里的会议室太小,麻烦你另外找一处可以容纳二十个人的会议室。”
“要派人去高铁站接他们吗?”
“你打电话给孙副总的秘书了解一下他们的行程,还有,明天我有几个很重要的客人会从新加坡过来,晚上我要请他们吃饭,麻烦你先帮我找个饭店订餐。”
“知道了。”
一整天,子榆除了忙自己的评估报告,还要忙老羊的工作,忙得连上厕所都快没时间,好不容易下了班,接完孩子,吃过饭,突然接到老羊的电话——
“大嫂,我忘了跟你讲一件事。”
“可不可以拜托你以后不要再这样叫我?”
“又没人听见,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好啦,说吧,有什么事?”
“这次南下,我帮老大带了十套西装和十件衬衫,高雄太热,西装他没怎么穿,可是衬衫他今天已经穿到第十件了,我前两天本来要请服务生帮他拿去送洗的,结果有事一忙就给忘了。也就是说,麻烦你今天一定得到百货公司帮他买几件衬衫,要不他明天就没衣服可以穿了。”
“……”她不懂,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
“还有,你明天早上记得打电话叫醒他,有时候他吃了安眠药会睡得太熟。”老羊继续交代。
“真搞不懂,慕风怎么舍得让你跟别人结婚去,他这公子哥是这么地依赖你。”子榆说得很不以为然。
“我想,他生为富家子弟并不是他的错。从小他就象兄长一样照顾我,我对他做的这些实在微不足道;至于大嫂你,虽然我实在不清楚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但在我看来,他对你,绝对称得上是照顾有加。”老羊不知是不是即将结束单身生活,心头突然对慕风多了许多牵挂,不知不觉就对子榆说出这些有点重的话来。
只是,说的人并不曾多想,听的人心里会有什么感受,他只是听到子榆说:“好,我知道了,我会尽力做好代理人的职责。”
子榆会如此承诺是因为老羊不知不觉间讲到她心里最心虚的地方;她仿佛听到心里某处有个巨大的回音在说;对呀,她确是负了他啊。
拿起安全帽及机车钥匙回头对屋里喊:“阿嬷,我有事出去一下,十点以前回来!”
当慕风打开饭店房门看到子榆时,看来相当惊讶。
子榆把右手提袋举高,让他看了一眼,放下左手的包包,随即解释:“老羊说你的衣服忘了送洗,明天没衣服穿了,打了电话让我帮你买套衣服。你要不要试穿看看?”说完,已经把衬衫拿了出来。
慕风看了衣服一眼。“不用试穿了,你大老远跑去帮我买衣服,不可能没弄清楚我的尺寸,就算你忘了,你也会问老羊的。”
说到老羊,晚上八点多这个时候,他都替慕风做什么?她这个特助代理人努力模拟可能的情境,努力进入状况。
“你吃饭了没有?”她总算想到他可能还没吃。
“不饿。”他果然说。
“想吃什么?我去帮你买。”
“如果你不嫌麻烦的话,煮碗面给我吃吧。”他要求道。
她看他身上的衬衫依旧是上班时穿的那一套,便说:“呃,好啊,那你先去洗澡,我去准备。”
他微笑点头,走进浴室。
子榆打开冰箱,除了啤酒、饮料和一些零食,再没别的。她只好走出饭店,在附近找到一家超市,买了锅干、高汤、葱酥、肉片,丸子,蛤蛎、鸡蛋,鱿鱼片、青菜和面条,再买一些小菜,赶回饭店,用电磁炉煮了一大碗什锦面。
慕风洗好澡,腰间围着一条大毛巾走了出来,头上还湿着呢,便闻到一股很平实很家常的香味。
“洗好喽?来吃面吧。”子榆替他摆上碗筷,拆了小菜的包装纸,再替他倒上一大杯白开水。
那一瞬,慕风真有种错觉,他们就是过着寻常日子的平凡夫妻。
他胡乱擦了擦头发,坐到茶几旁准备吃面。
子榆抬眼,没料到他会光着上半身,瞅见他精实的肌肉,她莫名有些赧然。不管怎样,他们都曾经、甚至到现在都还有夫妻之名,她不需要费力想,脑海中便自然浮现两人亲密的画面。
他低头吃着面,湿漉漉的头发还滴着水,子榆怕他发上的水会滴到面汤里,顺手拿起他放在一旁的毛巾,擦着他的头发。慕风无法避免地再度闻到那股淡淡的栀子花味道,转头看着她,四目相对那一刹,似有什么同时闪过两人心间。慕风很自然地伸手揽着她,倏忽间忘记了天地,俯身吻着她的唇瓣。没错啊,那是他朝思暮想的味道呀,他往下亲吻着她乳白色的颈项、乳峰;他不信她会忘了他,她怎么可以轻易便忘了他们之间曾有的亲密过往?放弃她,天知道,他心底有多么不甘愿,他甚至带点愤怒及惩罚地重重吻着她。她申吟一声,他随即又不舍她难过,变得更小心翼翼,怕弄碎了她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也是因为那样的温柔让子榆背叛了自己的理智,她张开了双腿,让他进入,贪婪地攀着他的腰,因为他轻易唤醒她的身体最深处的;她放任自己,不再勉强自己必须独立坚强,他身上干净的味道、他的温度、他的都让她觉得自己不孤单,他们亲密地结合在一起,和多年前的任何一次都相同,他们一起达到令人忘我的高潮。
他们躺在沙发上,谁都不想先发出声音。
慕风怕刚刚那一幕只是一场梦,子榆则希望那真是一场梦,梦醒了,他们刚做过事也该忘了。
她起身,穿好衣服,拿起她原本带来的包包走进浴室,找到老羊所说的脏衣篓,从包包里拿出洗衣剂,倒在洗脸台上,并在浴白里放水。
“你这是在干嘛?”
“洗衣服。”
“你不必做这种事,衣服明天请服务生拿去送洗就好了。”
子榆大吼:“不!我要洗!我答应过老羊会处理这些事,我拜托你别管我好不好!”
慕风静静看着她。“你这是何苦?你到底是要为难我还是为难你自己?”
“我一定是疯了,才会上这儿来。”她喃喃自语,心底一片空白,接着低头用力地搓洗着衬衫,像是只要使劲就能洗掉现实的窘境那般。
慕风拉起她的手。“够了,你没做错什么事,我送你回去。”
她抬头看着他,眼里尽是迷惑不安的担扰。
他温柔而坚定地对她说:“你绝不会有事,我保证。”
她不知道他怎么知道她心底深层的害怕与顾虑,可是,在他温柔的注视下,她相信了他。
她相信他不会带走欢欢,不会强迫她回去他的家庭,一切都会和原来一样。
慕风将她揽进怀里,温柔地抚模她的头发。
唉,她心里的冲突,他一目了然。
看着她嘴里说着要离开他,在他怀里却又那样安静。说她有了新对象,叫他如何相信?
子榆在慕风的怀里,有那么一会儿,她真希望时间就这样静止,群聊嘟嘟校扫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她感受着他的温度,到底两个人在一起要有什么样的条件?为什么他们之间明明相爱,却还是得不到幸福,这到底是为什么?
回头,她无法面对他那总是敌视她的家人;不回头,她却越来越难放手。在回头与不回头之间,是个难字。
她不想推开他。不过今天就算是她孤单人生中少有的奢侈吧,就只有今天一天也好。
“你帮我泡杯可可,我帮你把衣服洗好。高雄够热,浴室里晾一晚应该快就干了。”
他对她坚持不置可否:“嗯,好吧,如果你非得去洗那些衣服。”
晾好衣服,她走出来,茶几上多了一杯热可可,她看着穿着白色浴袍的他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杯酒。
“忙完了吧?可可帮你泡好了,过来喝吧。”慕风说。
她接过杯子,坐在他对面,静静喝着杯里浓醇香甜的可可。
“欢欢在家啊?”他问。
“对。老羊说他积了一堆衣服忘记送洗,要我替你买些衣服好替换,我觉得没必要这么浪费,所以只买了一套,想说衬衫而已,过来顺手洗一洗就好。不过,不知道会耽搁多久,所以我叫她在家里写功课,九点她就得上床睡觉了。”
“欢欢不难带吧?”
她顿了一下,才缓缓地说:“因为她是早产儿,体制比别人差,我又是新手妈妈,状况是不少。她三岁以前我几乎每周都要带她上医院,幸好现在都过去了。你看不出来她是早产儿吧?”
慕风脑海里浮出欢欢笑容灿烂的模样。“不,你带得很好。她看起来很健康,很有活力,是个让人看了就会留下好印象的美丽女孩。”
闻言,她红了眼眶。
“其实有两次我差点失去她,她十个月大的时候持续发烧不退,烧到四十度,诊所要我转诊到区域医院。我天天看着病床上的她哭,没办法想像她要是走了,我该怎么办。幸亏阿嬷在旁边支持我,她告诉我只要妈妈相信孩子会好,孩子就会留下来;我就是相信阿嬷的话,我们才又度过另一次很严重的肠病毒。”
“这些年你辛苦了。”他说。
是啊,回想来时路,的确很辛苦。
曾经在一个深夜里,她守在小病床旁看着打着点滴的孩子。心里倏然一惊,要是这孩子最终没能平安度过,她要怎么跟慕风交代?
她熬不到他回来,是她的错。
她自私地决定把孩子带在身边,拒绝慕家的金援,却又没那本事照顾好孩子,那确实是她的错。
是她把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所以无论如何她必须陪孩子平安度过;是因为罪恶感和对慕风的亏欠和补偿心理,她才能撑到如今。
如今听他亲口这么说,她沉积多年的愤怒、委屈和无助都在瞬间释怀。
“你不怪我带着孩子……不辞而别?”
他摇晃怀中的酒怀,沉思了一会儿,才缓连缓说道:“说不怪,其实是骗人的。我在美国联系不到你,直觉家里出了事,便马上赶回来,看见你的留言,简直难以置信。我们家不仅开药厂,还开了医院,而我的孩子只不过是早产,怎么可能没救?但我的家人只简单告知说你拿了钱便走,没人肯跟我说实话。我疯了似地找你,可是你和阿嬷都搬走了,没人知道你们搬去哪里,连你爸都不知道。但是我相信你不会无缘无故离开我,我想尽法办想知道真相,但家里没人肯告诉我实话,所以我就搬出去和外公同住,外公鼓励我在台湾完成学业,一边寻找你的下落,并帮助我成立汇融集团。这些年我在外公和老羊的协助下在建筑业打下很不错的根基;前几个月,老羊回基隆看他一位姨婆,他那位姨婆和阿嬷是好朋友,是她告诉老羊说你们在高雄。当时外公建议我们另外拓展金融业版图。老羊一方面找你的下落,一方面群找聊可独家能合作的几家金融机构谈合并的案子,意外知道你是员工之一,这个案子才会这么快就确定了。”
子榆讶然听着他的话,心里忍不住OS,那他是不是等一下就要盘问她所谓的事实真相?
“真相我都知道了,所以,如果你要问我是不是会怪你不辞而别,不,我不怪你。”
子榆垂下头。“谢谢。”她由衷地说。
“唉,真要谢我,就请我吃饭吧。”
“可是……人言可畏。”
“人言可畏?”他苦笑,跟自己的妻子吃饭也人言可畏?“那就这个周未中午我上你家吃饭。我会低调,骑脚踏车过去,这样行吧?”
“那,好吧。”她犹豫了一下才同意,随即看看自己手上的腕表。
“时间不早,我该回去了。”说完,拿了提包转身要走。
“今晚,就留下来吧。”慕风说。
她愣了一会儿。
顺从本能是件容易的事,可是早已做好的选择,再怎么不愿意都该去执行,因此她转过身来看着他。“你要怎么定义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可以,但是今晚发生的事,并不会改变我们目前的状态,甚至是未来。”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满室淡雅的馨香。
慕风的房子很快就建好了,子榆也开始上课了,她动手绘制那房子的设计图,心里忽然忆起她曾经问过邱嘉禾:“老师,请问要怎样才能把室内设计这个工作做到符合客户满意?”
“室内设计这个工作,说穿了就是两个字:取悦。所以设计师必须充分和客户沟通甚至挖掘出客户隐藏在心里的真正要求,你才能设计出让客户感动及最舒服的空间。”老师说。
她看着萤幕里的图稿发呆。
慕风买这栋房子的需求是什么?投资?自住?还是度假?
她缓缓抬起头来,看见慕风也盯着她看。
他笑说:“我看你发呆很久了,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建这栋房子?”
他扬眉,不知她何以有此一问。
“这个涉到室内设计,毕竟投资、自住或是度假,整个的设计方向很不一样。”
“唔,这样啊,那我想想。”慕风其实心里早有答案,可是他怎样才能不着痕迹?
短暂的沉默后,他略带感性地说:“这几年我盖了好多好多房子,帮助许多许多人圆了成家的梦,可自己却像个游牧民族,住饼许多地方,拥有许多房子,可是那些地方和那些房子都不过是暂时的栖息地,所以我想拥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里面有欢欢的房间,屋里有真正烹煮食物的香气,将来等我们父女相认的时候,她可以在这屋子里成长。你懂我的意思吗?它不该只是一栋房子,将来必须还是一个充满回忆的地方。等她长大了,我要把房子当成礼物送给欢欢。大约是这样的概念。”
子榆低着头,眼角不觉感到湿润。
她听懂了。他要的,不就是一个家吗?
可六年前他还仅是德兴集团的继承人,她的忧郁就足以把自己给毁了,她心里清楚,她不是那个能给他一个家的人。
可是帮他设计一个让孩子充满回忆的地方,一圆他心里的梦,她想,她应该可以做了。
“我知道怎么做了,谢谢总经理。”她说。
周未。
子榆早早上菜场买菜,她要亲自挑最新鲜的虱目鱼和虾子,因为群聊制作慕风今天会过来吃午餐。
她昨晚都在想中餐要煮什么。欢欢很大方地替她开了菜单。“当然是吃世界最好吃的虱目鱼粥和虾卷嘛。我们两个都很爱吃啊。”
“你怎么知道他也爱吃虱目鱼粥和虾卷?”子榆一脸惊奇。
“我们常去吃啊。”欢欢说。
“常去吃?”他工作其实挺忙,怎么有那时间?
“对呀!慕叔叔每天下午都会来幼稚园陪我聊天,顺便等你。像最近你比较晚来,阿祖就会跟小林老师说他可以带我回家,我们就会绕去吃好吃的东西唷。”欢欢说得眉飞色舞。
“你很喜欢慕风叔叔啊?”子榆试探地问。
“嗯,他对我超级好的!而且他很好玩喔,会讲许多奇怪的故事给我听,都是故事书里没有的喔。”
这让她想起他最近确实每天下午三点多都说他有一个重要的约会,原来是去见欢欢。这是不是就是人家说的父女连心?如果是,这恐怕也不是她能阻止的了。
她坐在客厅的茶几旁,挑拣着碗豆夹,突然听到好热烈的欢叫声,一抬头,欢欢已经奔向慕风。“叔叔!”
慕风以眼神示意她把花束拿去,然后蹲下来空出手抱住欢欢。
“欢欢公主,今天我们中午要吃什么?”
“给你猜。”
“给点提示吧。”
“一种东西长长的,上面要放红红的酱有没有?”欢欢比手划脚。
“嗯,热狗?”
“不对!”
“我们常常去吃的那个啊,外面酥酥的,里面有点粉红色的那个。”
“外面酥酥的?臭豆腐!”
欢欢笑得好得意。“你好笨喔!不是啦,你每次都点五条那个啊。”
慕风假装陷入苦思。
欢欢再提示:“每次你都吃三条,我吃两条,要配酱种咸稀饭的东西啊。”
“上面要放红红的酱?”
“对!”
慕风将指头一扭,响了一声。“虾卷!”
“答对了!”欢欢显得乐不可支。
“好,欢欢你去帮我倒杯水来,叔叔渴死了。”
“好!”欢欢去倒水。
慕风坐到子榆身旁,问道:“你在忙什么?”
“拣琬豆夹,中午炒花枝。”她答。
“阿嬷呢?”
“我小舅公家里的神明作生日很热闹,她说要回去住两天。”
“这样啊。好啦,咱们的午餐得做什么准备工作?我来帮忙。”
“你行吗?”
“你这样问,是男人都不可能默不吭声吧。”
她笑了起来。
欢欢端着茶小心翼翼地走到他面前来。“叔叔请喝茶。”
“谢谢。”他接过,喝了一口,大声赞道:“嗯,真没喝过这么好喝的白开水,我们欢欢公主倒的,就是不一样。”
欢欢开心地呵呵大笑。
慕风拍了拍手。“我们来帮妈咪的忙,一起动手做我们的午餐好不好?”
“耶,好!”欢欢拍手同意。
“好吧,那你帮忙剥虾子,然后把它剁碎吧。”子榆开始分配工作。
“妈咪,那我呢?”
“来,这支夹子给你,把鱼刺给小心挑出来。”
“啊,这样好无聊啊。”
“怎么会无聊呢?这样吧,你挑一支鱼刺,我发给你五元奖金,怎么样?”
“好!”欢欢欣然同意。
在子榆的指挥下,他们在一团混乱中完成了午餐。
“好了,菜都上桌了,你们去准备碗筷,我把厨房收拾一下。”说完,开始清洗锅具和料理台。
等她把厨房都擦拭干净,欢欢已经大喊:“妈咪,都准备好了,快来吃饭了!”
子榆微笑走向客厅。
慕风已经把白玫瑰花束插在水桶里,桌上还有一瓶汽水和香槟。虽然她的客厅很平实,也没有像样的花瓶,但经过他们父女的布置,还是有欢乐的气氛。
慕风挑眉,觉得这顿午餐很有趣。“我们吃饭吧。”
看他们父女俩吃得津津有味,还有说有笑,子榆默默看着他们,脸上一直维持着淡淡的笑容。
唉,她所能为他们做的,恐怕也只有如此了。
慕风吃得兴起,拿起相机。“子榆你坐过来,我们拍张照片。”
他这么高兴,教她不忍拒绝。
她坐在他左侧,欢欢坐在右侧,让他有种家人团聚的圆满感觉。他拿起相机拍下这一刻,希望能永远留下这个画面。
接连几天,子榆都在忙新大楼用地位置的评估报告,后来慕风决定选市区那一块地。可她忙了三天,只查到那块地是一家叫嘉诚建设公司所有,上门拜访了几次,他们都没卖地的意思。没办法,她只好走进便利商店点了杯咖啡,找了座位坐下来打电话给老羊——
“老羊,不好意思,你这么忙我还打电话来烦你。”
“大嫂,快别这么说,是老大让你问我什么事吗?”
“不,不是。事情是这样的,慕风决定要买市内那块地建大楼,可是我去拜访了三次,他们并没有卖地的意愿,你看这该怎么办?”
“是私人土地还是建商的?”
“是一家叫嘉诚建设公司的地。”
“喔,是嘉诚啊。如果是这家公司的地,你去一百次也签不下来。这样吧,你直接去跟老大讲,我们老大亲自出马就一定有办法签下来。”
“慕风跟嘉诚很熟啊?”
“他跟嘉诚的幕后金主很熟,总之,只要老大出面,一定OK。不过,如果他们去酒店喝酒,你一定得跟去,因为老大不能喝太多酒,他有轻微胃溃疡的毛病,别让他喝太多了。”
“喔,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合上手机,子榆慢条斯理地将咖啡喝完,又点了一杯,带回分行。
走进办公室,慕风正在讲电话。子榆把咖啡放在他桌上,自己坐回座位等着他。
慕风讲完电话,拿起咖啡,挑起眉望着她。“是不是事情进行得不顺利?所以买咖啡跟我赔罪?”
“对呀,很惨耶,我去了三次,很诚恳地跟对方谈,可是他们还是不愿意卖那块地。”
慕风喝了口咖啡。“对方是谁?”
“嘉诚建设,老板叫张士元。”
慕风用手模了模下巴。“嘉诚建设啊,好,没问题,我亲自找他们老板谈。”
慕风拿出手机拨了几个电话,约了几个人明天晚上到酒店喝酒。
子榆想起老羊交代的话。“总经理,明天你要去谈这笔生意,可不可以带我去?”
“那是酒店,你不适合去。”他拒绝了。
“这是我的案子,现在我又是特助代理人,怎么会不适合呢?”
慕风看着她的表情。“那些生意人一到酒店,全都变成色色的男人,你不怕?”
“不怕!”有他在,她真的不怕。
“那……好吧。”他勉强同意。
她对他露出一抹笑容。
约定的那天晚上,子榆薄施脂粉,穿着一身裤装,跟阿嬷说她和慕风出去谈生意,会很晚回来,随即走出门去,坐上慕风的车。
虽在黑暗中,他仍看出她打扮过。“本来上班你都只擦口红的,干嘛今晚要化妆?”
发现他对自己观察得这样仔细,她有些讶异。
“呃,我想酒店的小姐一定都和很漂亮,虽然我只是去旁观,也不好显得太随便。”
她的理由可爱得让他发笑。
他简单交代:“因为你和酒店小姐一比,自然气质出众,那群色鬼一定会猛灌你酒,你可别照单全收,否则会喝死你。”
她看着他,心里OS道:她今晚的核心任务,本来就是来看着他别喝太多酒,他的叮咛岂不和她来的任务背道而驰?
酒店里的摆设果然极尽奢华。
设计繁锁华丽的水晶吊灯和打得发亮的大理石地板,放眼望去,来来往往的都是面容姣好的高挑女子,在在说明这里真是男人的天堂。
他们被带到一间宽敞的包厢,里面已经坐下三名中年男人。慕风一见,便对其中一名胖胖的男人伸出手。“哎,保叔!谢谢你给面子,愿意下来让我作东。”
“我一听说你有难,当然得马上出手相助,要不我怎么跟你外公交代呢,你说是不是?”胖男人用力握住他的手笑说:“来来,我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嘉诚建设的张董,这位是黄总,这位是汇融集团的慕总。”
三人互换过名片,保叔发现了子榆。“慕风啊,你身边这位美丽的小姐是?”
“喔,她是我的特助,是这个案子的负责人。”
“你的特助?那你身边原本那个小杨咧?他上哪儿去啦?”
“他请了婚假,所以他的工作暂时由这位叶小姐代理。”
“叶小姐啊,长得真漂亮呢。”
子榆向他微笑致意。
“哎,各位贵宾,来来,大家坐,别站着啊。”酒店里的妈妈桑带了几位小姐走了进来。
服务生进来送茶、递酒、送毛巾。
酒店小姐帮大家斟酒。
慕风先敬大家,接着说明来意。“我们汇融集团近来想朝金融业发展,所以想在高雄盖一栋金控大楼。找了好久,发现一块地满合适,查了一下,原来是张史的嘉诚建设所有,所以呢,想请张兄割爱。当然了,价钱各方面都不是问题。”
“老实说,这块地的位置是真的好,许多人找我买,我都舍不得。近来建筑业不景气,我还有些建案卖得不是很好,所以还没想到要盖那一块地。黄总和我说过,要是今年建案没办法销售出八成,我们打算把那块地规划成停车场,暂时先养着。”张总说。
慕风闻言,仔细分析了下。
看来嘉诚建设是有资金压力的,规划成停车场的投资报酬理应该救不了他们,这笔地谈成的机率颇大,关键只在金额。
慕风笑着。“张兄看来是做大事的人,建停车场不是把格调给做小了吗?我说过,我们要发展金融业,自然不缺资金,今天张兄把地卖给我们,大家作个朋友,需要我们银行融资,一句话没问题。保叔,你看,我对你的朋友这样够诚意了吧?”
“嗯,看得见你的诚意。小张,你听我说,你呢,也不过是卖一块地,就可以得到汇融集团往后的资金援助,这可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你要放弃了,下回可别说保叔不帮你。”
“保叔都这么说了,我们当然得交慕总这个朋友,慕总找个时间,我们来谈签约的事吧。”张上元说。
“啊呀呀,来来,张董真够阿沙力的。来,我敬你。”接着他又敬了保叔和黄总。
“嗯,叶小姐,你们慕总亲自出面帮你把案子给谈妥了,你怎么没有出来敬张董和保叔呢?”
子榆举杯就要敬。
慕风使了一个不赞同的眼色。
“黄总,不好意思,她不会喝酒,还是由我帮她敬各位。”
“嗟!哪有这种事,慕总要英雄救美得罚三杯喔。”
“好,就三杯。”慕风拿起酒就要喝。
子榆站起来。“黄总说得对,我该敬各位的。我干杯,各位随意。”
说完,豪气地干了杯中的酒。
慕风错愕地看着她。
“哎,好一位酒国女英雄咧,什么不会喝,慕总你真是客气了。”
接下来,子榆不顾慕风的拦阻,只要他们找她喝酒,她就接过他的酒杯把酒给喝了。美女当前,她又笑容灿灿,没人舍得拒绝她。
“哎,慕总啊,你上哪儿找来这么忠心耿耿的属下,你瞧瞧,整晚都在替你挡酒呢。”
“真难为她了。她大概是听了我特助的交代,真以为我酒量不好,所以护主心切;不过,你们看,她真的快醉了,我得先送她回去。保叔,不好意思,我得先告退了,你们继续玩,今晚我埋单。”
“应该的,这么好的……呃,属下,当然要好好珍惜,先送她回去吧。”保叔意有所指地说。
慕风奇怪地看了保叔一眼。
保叔对慕风眨眨眼睛,小声说道:“以后别带老婆到这种地方来,嗯?”
慕风这才想起,保叔和他们家极熟,一定参加过他的婚宴,以老人家而言,他的好眼力真教人敬佩。
回头,他把喝得脸色发青的子榆扶上车。
“你这是干什么?来的时候不是交代过你,不要喝酒吗!不交代还好,都交代你了,你却是整晚抢着喝,你当那是解渴的乌龙茶吗?”
“我、我没醉呀,你别忘了,我有一个酒鬼父亲,我当然、当然也是海量好不好。”说完,那个自称海量的女人呕的一声,趴在窗口往外猛吐。
慕风减慢车速,然后在路边停车。拍着她的背,递面纸给她。
等她的状况看来还可以,他才又发动车子。
“以后不要再这样喝了,很伤身体的。”慕风忍不住又念她一句,转头,见她已经睡着了。
他考虑了下,打电话回去给来好婶,说子榆喝醉了,他带她回他住的地方睡,今晚不回去了。
来好婶没说什么,只是“喔”了一声,两人便结束了谈话。
慕风抱着烂醉如泥的子榆回到饭店,帮她洗净脸上的残妆,月兑掉她的脏衣服,换上他的睡衣,抱她到床上安置。
弯腰捡起刚丢到地毯上的包包,包包里有些东西滚了出来,他一一收拾进包包里,赫然发现他的药;他拿出那罐治胃溃疡的药,瞬间明白了她整个晚上的怪异行为。
他笑着摇摇头。
这女人真是矛盾得紧,既然存心护着他,那仅仅护一个晚上又有多少用处呢?
他苦笑。
拿起睡衣,进浴室盥洗。
天亮,子榆只觉得头痛欲裂。
慕风把一片土司和一杯牛女乃送到她面前。
子榆见到他,有片刻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头很痛吧?起来把早餐吃一吃,吞片阿斯匹灵吧。”他温柔地说。
“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醉倒了,我只好把你送到这儿来,免得阿嬷还要起床照顾你。”
“怎么?我整晚大吵大闹吗?”
“大吵大闹是没有,只是不停地打呼呢,有高有低,可热闹了。”
子榆一脸怀疑。
她会打呼?
“真的!”他憋着笑说。
她把枕头砸向他。“你骗人!”
他捡起枕头,坐到她身旁,柔声说道:“好,是我骗人,你的睡姿很优雅,快把早餐吃了吧。”
“那你吃早餐了吗?”她反问。
“吃了。”
她吃了几口,才想到现在到底是几点,她还得赶回家换衣服上班呢。
“现在几点了?”她语气有点紧张。
他叹了口气。
“你真是醉得厉害,醉得忘了今天是周末。”
“真是忘了。”
“所以时间多的是,你尽避慢慢吃,不用急。”
“可是欢欢今天要上学。大礼拜没休息,我得赶回去送她去幼稚园。”
“你好好休息吧,我去。”
“不,我跟你一起回去。”
他无奈地看着她。“你一定要这么见外吗?”
“有些事,能不开始就不要开始吧。”
“也对。免得分离时彼此多了些牵挂是吗?”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可是听他直接这么说出来,她听了还是会难过。
他默默送他回家,再接欢欢去幼稚园;走时,甚至没跟她道别。
她告诉自己,这样也好,真的。
她早晚要习惯没有他的生活。
金控大楼的预定地已经签约过户完成,并开始动工,室内设计图在邱老师的协助下也已绘制完成。
慕风的住处已经完工,子榆也接洽好装潢的公司,只有院子里的植栽她不知道慕风想种些什么,所以,她在陪他开完会分行的例行会议后,在回办公室的路上,她问:“总经理,你的房子最近要开始作室内装潢的工作,但是院子里的植栽,不知你想种些什么?”
“我有一些花苗,苗圃的土要运过来之前?你先跟说?我让人把花苗送过来让工人种。”
“好,我明白了。”
忙完分行里一些例行公事,子榆开始替慕风挑家具,以布置自己的家的心情,试着替他圆心底那个梦。
她买了纯水机,相信爱喝白开水的慕风会需要;选择黄色灯光,他说过,那种灯光才有家的温暖感觉;欢欢的房间贴了粉色是碎花壁纸,粉色的窗帘满是kitty猫图案;客厅和厨房,她以乡村风家具为主轴;书房走的是中国风;主卧室是维多利亚风格;他的健身房则走地中海风格;浴室充满现代感;两间客房,她设计得很有南洋味。
老羊婚假结束,回到慕风辫边,她有更多的时间沉浸在室内设计的趣味当中,所有的东西都是她亲自挑选,花了近一个月将一切都摆设妥当,慕风的花苗也送来了,当她看见所谓的花苗竟全是栀子花,她惊讶极了。
她怎么从不知道他和她一样都喜欢栀子花?
当最后的窗帘也装上后,她请人将室内外都彻底打扫干净,将钱付给工人,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检视一遍,走到主卧房时她模着新床罩。
将来这里会有个女主人,希望她能给慕风她无法给的家的感觉。呆坐了一会儿,她走到玄关,按熄所有的灯,关上大门。
唉,真快!慕风房子的设计装潢已经全部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