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安德海抬头仰看着韶华犹存的懿主子就如同一朵葵花执意追随着日光。从主子把他要到毓秀宫当差那天起命运便奇怪地把安德海一生的荣辱跟这位干练深沉的女主人捆绑在一起。安德海对她的景仰崇拜确实有些像向日葵之于太阳——因为他明白女主子并不止具有美丽更有如阳光般灼人的心**与热望。
懿妃的两条眉毛生得长且平一旦眉心微微翘起按照安德海所了解的习惯则意味着主人陷入了迟疑难决的思考。他注意到主子的视线并不曾收回凝神落在外面白茫茫的福海。冬日凛冽的冷风吹着大片雪地使雪面仿佛似流沙在涌淌;几个年稚的太监宫女不惧寒冷正在雪地里围拢着玩着冰嘎儿。
“小安子啊这座大海子好像在乾隆爷那会儿就有了吧?”懿妃开口问的是不相干的话似乎屋内从未进行过方才那种可怕的讨论。
“可不是?奴才听园子里的老人讲最早园里的风景以东边这福海为佳后来西边6续修建了洋人郎世宁设计的大水法等建筑慢慢地福海这头便陈旧凋敝了。”安德海深知什么时候该接主子什么话头那件事如果主子不再说起他就会乖顺地隐忍不提。
懿妃嘴角微动飘出一丝不易觉的冷笑:“可见‘福海’也好‘禄海’也罢不管你给它起了多吉祥的名儿封它多显赫的头衔到头来旧的总不如新的得宠!”
这句明显有感而安德海知道自己没必要搭话权当是主子自言自语。
果然懿妃稍加停顿又说:“嗯福海。福海真的能为人带来福气么?依我看未见得吧?小安子你小的时候常在冰面上玩游戏吗?”
“回主子我家里穷打小儿就被大人轰去山上砍柴割草哪顾得上玩耍呀。我十四岁头上净身入宫贪玩的年龄差不多都是在宫里度过的。”
“真可怜!”懿妃喟叹道“我比你造化小时候住劈柴胡同没少央求下人带我们去什刹海子——我还有我妹妹。那时我就像个假小子到了冰面上什么都敢玩:抽冰嘎儿溜冰跑马爬犁……”
懿妃沉湎于儿时的记忆光洁的脸庞满是祥和陶醉。
“证明主子打小儿就了不起巾帼不让须眉嘛。”安德海瞅准机会溜须拍马“只是主子刚才的比喻折杀小安子啦我天生一副奴才命哪能同主子您的大福大贵相提并论呀。”
懿妃摇摇头道:“这你可说错了!好些个时候哇身份富贵需要人自己去争抢就算抢在手里也不一定守牢靠呢。小安子我跟你打听个事儿……”
安德海跪地磕着响头:“主子()
尽管问小安子知无不言!”
懿妃又将目光望向窗外的福海:“我呀一直在这里琢磨着——这座海子的中间到底有多深?你说这大冷的天儿那么深的水能冻得实成吗?”
“这个……奴才该死奴才实在是说不清!”他连连磕头告罪。
懿妃咯咯笑起来:“你这狗奴才说不清也不至于该死呀。那你就找人问一问海子的冰面冻得结实不结实?我瞧有人在上边戏耍这冰层若是承受不住开裂了可怎么好?”
“是是奴才下去就问!”安德海不敢怠慢又磕了一个头才起身。
懿妃不顾仪态曲膝前挪贴近窗户上镶嵌的洋玻璃片玻璃四角已经结了厚厚的霜花。她伸出那根没了指套的手指在冰凉的霜层上画着什么图案。
“我的祖宗喂!”安德海尖锐惊叫起来“窗子冻成这样主子您冰坏了手指我小安子也活不成啦!”
懿妃风情万种地白了他一眼:“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信不信由你比这惊险刺激一百倍的场面我都亲身经历过!你让我在窗上画朵花死不了人的!”
她捉狭地嘻嘻笑着那样子似乎猛地年少了十岁变作一位玩**十足的小女孩儿。
“那一年什刹海刚封冻不久我溜爬犁把冰面压塌了人掉到冰窟窿里棉衣浸水死沉死沉的亏得家里的下人机灵跳进冰水中将我托举上来回家一连几天打寒战高烧险些便没救过来;等病养好了又吃了我阿玛一顿好打……那滋味不好受!”懿妃边画着霜花边回忆说。
安德海双手合十道:“谢天谢地!佛祖菩萨长生天保佑我主子没被冻伤喽!等明儿我有空出宫一准去替主子烧香还愿!”
安德海后怕激动之余竟唐突地轻握起懿妃那跟指头放在口边不停哈着热气。
懿妃一愣眼眶里已有氤氲水汽:“安子你知道吗?当年我刚进宫时陪同皇上赏雪他也是这般嘘暖我的手!”
…………侍奉主子用完午膳安德海告退打算趁懿主子休息去完成她叫他打听的那件事。
福海冰层究竟冻得有多厚?主子有过落水的历险才格外留意其中的细节罢。
“你回来——”懿妃喝唤道拿长长的指套朝小太监招招手等他走近压低嗓音说“你本人不可出面打个小宫女去就好。记住要装作没事好奇的**样不要让任何人得知‘君子轩’在打探情况——走漏半点风声你小安子就自己钻进冰窟窿别上来了!”
安德海听到主子的叮嘱心头涌起一阵凉意。
他隐约猜想到一种可能……